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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吼彻底激怒了她,她忽然回身,去找各种刑具。
我终于体会到了人类在用刑上的想象力。他们开始用针在我身上绣梅花,绣一点,撒一点盐,听到我的叫喊,他们就哈哈大笑,含着污言秽语。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皇女突然道:“已经晚上了……去找十个小倌来!”
刚说完,我便听到外面传来了上官流岚的怒喝声:“让开!”
我已经睁不开眼睛,只听得旁边一阵争吵之声,然后我被上官流岚一只手扶住,从刑架上弄了下来。
“你母亲已经进宫,白少棠带着人去凤楼刺杀沈夜了。”
“你母亲调了晓防营两万的兵,”她言语说得十分郑重,“她让我交代你,若天明她未出皇城,立刻攻城。”
我猛地抬头,一面由着上官流岚拖着我出去,一面下令:“把大皇女拖进牢里去!”
说完,我便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一面走,我一面握紧了上官流岚的手。
“流岚。”
“嗯,”她的语气波澜不惊,“你别担心,我会帮你看着局势的。”
“你为什么不是个男人?”
“嗯?!”她语调里终于有了些情绪。
我忍不住叹息出声:“如果你是个男人,我一定娶你。”
“滚!!”
说着,我们走到了大理寺门前,抬头看天,夜色降临,乌云满城。
上官流岚搀扶着我到马前,然后把我扔到马上,便说了句:“你先去苏府,我带人去宫门。”
“流岚!”我忍不住叫住了她,郑重道,“今日之恩,此生不敢忘!”
“这个恩情不要还给我,”她面上表情平淡,神色里似乎有了一丝阴郁,“还给上官家吧,别说了,赶紧走!”
说完,她便把马一拍,马飞奔向前,我强忍着痛楚趴在马背上,带着人往苏府赶。
等我一路冲到苏府,由人搀扶着往里屋走去时,苏府已经一片狼藉。我老远就听到打斗之声,不由得更为着急,一时居然忘记了身上的痛楚,慌忙冲了进去。
我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我是担心白少棠多一点,还是担心沈夜多一点,我只知道这两个人都不能有事,都要好好地、毫发无损地活着。我虽然告诉自己要讨厌沈夜,可我还是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然而事情比我想象的严重太多,当我冲进后院时,便见到后院全是打斗的痕迹,几乎已无一块完好之地,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尸体。然而沈夜面无表情,神色淡然地跪坐在大厅里。
他穿着白色的长袍,墨发和袍子都垂在地上,面前有着一套完整的茶具和正在小火炉上“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茶水,看上去闲适淡然。而他对面正襟跪坐着一个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就那么跪坐着,却已是风姿卓绝,似芝兰玉树,自带晋魏贵族风度。
他们两人安然地喝着茶,旁边人打得飞来飞去,一个身着粉红色长袍、眉目清秀的男人和白少棠打得满身是血。我冲进长廊的时候,这男人袍中忽地出现了一朵金色的牡丹,那牡丹花飞快地冲向白少棠,我还没喊出声,便看见这朵牡丹射入了白少棠的身体里。
白少棠闷哼出声,直直地倒了下去,我慌得从长廊上飞身而起,然后被打飞过来的白少棠猛地撞到身上,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我与白少棠刚刚落地,一把长剑便指了过来。我几乎已经感受到那剑尖破开皮肤的凉意时,便听到沈夜淡淡的声音阻止了那长剑的继续逼近:“牡丹。”
剑停留在我身前,有血珠顺着那剑尖滴落下来,我抬头看去,这才见执剑之人喘着粗气,面色苍白,似乎也受了重伤。
他停顿了片刻便收了剑,转身回到沈夜身边。沈夜站起身来,带着他身后那少年走向我。那真是绝美的风景,我却只觉得惶恐,不由自主地抱紧了白少棠。
白少棠已经神志不清,迷糊着倒在我怀里,我故作镇定地看着沈夜走到我身前。然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低垂着头,打量着我满身的血迹。
接着他蹲下身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帕子,温柔地拉过我的手,将我的手放在他掌心端详。
“你受伤了。”他淡淡低声陈述,“夹棍、拔指甲,还有吗?”
“你想做什么?”我佯作淡定,然而颤抖着的身子出卖了我的想法。他没有说话,端详着我的手,接着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白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均匀地撒在我的手上。
“来人,”我假装不知他的行径,唤旁边站立在长廊中不知所措的护卫,“把白少将抬回去,赶紧叫个大夫。”
“谁都别动,”沈夜声音不高,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谁动谁死。”
他的语气其实并不激动,甚至有些温和,然而这话说出来,自带了一股震慑之力。在场所有人都顿在那里,许久,竟没有一个人敢往前一步。
“我留下,放他走吧。”见旁人不会动弹,我也放弃了他们,转向说服沈夜。
沈夜却忽略了我的话,只是端详着我的手,平稳地发问:“谁干的?”
“他会死的。”我感受到白少棠的体温开始变化,看到他脸色由苍白转为乌青,我便知道方才那朵金牡丹必然是带着毒的暗器,不由得颤抖着出声,“我求你,放他走吧。”
“他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沈夜终于回应我,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你为了他不娶我,为了他离开我,我为什么要让他活着?”
“沈夜……”我颤抖着声音说,“你这样,我会恨你一辈子,真真切切地恨你一辈子。”
他没说话,低头瞧着白少棠,温柔地握紧了我的手。
“他哪里好?”他端详着白少棠,似乎是有些疑惑,“他哪里比我好?”
“沈夜,放过我们吧……”我暗中摸向了袖中的短剑,“你不是不好,沈夜,只是齐大非偶,我高攀不起。
“无论你是苏容卿还是暗庭中的隐帝,哪一个身份,都不是我舒城娶得了的。我没什么愿望……”我声音颤抖,捏紧了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只希望你我能相安无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最后问你一遍……”我抬头看向他,“你放不放我们走?”
他不说话,握着我的手,安静地看着我,片刻后,他却笑了。
他的笑容里全是苦涩,还带了一丝恳求和伤心,却只说了一句:“不要拔剑。”
我愣了愣,他却仿佛早已知晓了我所要做的一切,重复了一句:“不要拔剑,我会伤心。”
说着,他伸出手顺着我的手滑下来,摸到了我袖中的短剑,然后他说:“我没什么愿望,我只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娶我吧,”他眼里似乎全是痛楚,“娶了我,这天下,我都送给你。”
我从没想过沈夜会这样做。
我从未想过,那个骨子里自傲、对爱情的态度那般冷漠的男人,竟会这样低头,用另外一个男人要挟嫁给一个女人。
我忽地明白了他眼里的痛苦,我想大概前半生他都不曾想过,有一天,高贵如他这样的男人也会在爱情面前低头,显得这样不堪。
可这真的是爱情吗?我不由得又想:是有其他原因?是女皇的指令还是血契,抑或是舒家整个家族基业?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就只是要我娶你……沈夜,你真是……真是低贱到了骨子里。”
“我不在乎了。”他也笑了,放开我的手,把手温柔地搭在了昏迷不醒的白少棠颈间。白少棠已经全身乌紫,我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而沈夜就静静地看着我,那白皙完美的手指似乎随时会捏断白少棠的脖子。
“我最后问一次……”他开口。然而在他话音落地之前,我便回答:“娶。我娶你,可是沈夜,你要知道,”我大笑出声,“这样求着进我舒家大门的你,注定一生得不到幸福。”
“牡丹,拿解药来。”他却似乎是毫不在意,朝旁边人伸出手。那面容妖媚的男人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瓶子,交到了旁边少年手上。少年拿过瓶子,走上前来,恭敬地弯腰,送上了瓶子。
这真的是个极其注重礼节的少年,和凤楼显得格格不入,更适合我们世家名门。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沈夜便道:“这是我的义弟,沈从。”
说着,他给白少棠服下一粒药,沈从立刻弯腰,将白少棠从我身子里抱了出去,然后抬回了长廊,又吩咐人去找大夫。我瞧着这少年慢条斯理地做事,沈夜就在一旁来来回回地打量我。
而后他又问了一遍:“是谁动手的?”
他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我赶忙道:“你照顾白少棠,我还有事。”
说着,挣扎着要起来,瞬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沈夜什么都没说,直接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不由得惊叫出声:“你放我下来!!”
“我带你进宫。”他一句话就让我安静了下来,“别乱动。”
说着,他便抱着我往外走去,走之前还不忘吩咐:“照顾好白少棠。”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就悬起来了,忍不住问道:“他们不会对白少棠做什么吧?”
“不会比你更差了。”他冷笑起来,“自己都管不好,你管别人倒挺有心。”
这话我接不下去,只能沉默不语。他抱着我走到门外,临走时瞧见苏阁老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容卿!”
“母亲。”他顿住了步子。苏阁老看着他抱着我,欲言又止,许久后才道:“别去吧?回家吧?”
说这话时,她眼里盈满了泪水,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老师是这样感性的人。
沈夜只是抱着我,看着苏阁老,好久才道:“容卿不孝,拜谢母亲。”
说完,他便毅然转身,抱着我上了马车。
他动作极其轻柔,哪怕我全身都是伤口,都没有感觉到多痛。他在马车里捋着我凌乱的发,好久才道:“舒城,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人生是没有退路的?”
说着,他自顾自地又笑了起来,“你当然知道,舒家的人生下来就没有退路。”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忍不住皱了眉。他却笑了起来,那么温柔、那么轻柔地说了句:“舒城,我会保护你。”
说着,他低下头,将温热的脸贴在了我的面颊上。他离我那么近,我几乎感觉到了呼吸之间的纠缠,让我忍不住心跳快了起来。我一瞬间竟忘记了那些凝重的气氛,仿佛身边这个人能解决一切,让我依靠,让我安心。
一个女皇派来的人让我有了这样的感觉,我不由得对自己很是忧心。
于是我只能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说。
沈夜带着我来到宫门前时,宫门口灯火通明。上官流岚骑马站在宫门前,士兵列队站在她身后,而宫门紧紧地闭着,红灯笼在风中摇晃,自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沈夜的马车慢慢停到宫门前,也不知这马车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不一会儿,宫门就缓缓地打开了。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沈夜抱着我端坐在马车里,慢慢地走进了皇宫之中。
宫城之内已经聚满了士兵,所有人手执利器面容紧张地看着我们的马车,饶是有车帘挡着,我也忍不住觉得有些心惊。沈夜却是闭着眼睛,一脸坦然。
“暗庭之人,无论何时都可直接入宫城。”
“我知道。”听到他说这个,我不由得笑了,“始皇帝亲建的暗庭,确实是有趣得很……若我死了,你们是会直接找个和我一样才能的人以自己的身份进入朝廷,还是会让她装作我的样子顶替我的身份,好似我还活着一般?”
“你不会死的。”他终于睁开眼睛,“只要我为隐帝一日,暗庭就不会对你下手。”
“暗庭到底是皇帝的人还是你的人?”我不由得嗤笑出声,“还由得你做主?”
他没说话,低头瞪了我一眼,道:“舒城,这是我的错。”说着,他伸手怜惜地抚上我的面颊,“我今日不该离开你身边的。”
“你别这样。”我不由得觉得有些别扭,转过头去,他也就没再多话。等了一会儿,我们到达大殿边上时,他又将我抱起来,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大殿外站满了士兵,跟在他身边的车夫拿出一块令牌,所有侍卫立刻跪了下来。他似是早已习惯,抱着我走到了大殿门口,里面是激烈的争执声,我听到我母亲道:“陛下若当真做得出,不如就杀了我。我怕陛下是忘了这么多年来舒家和皇族的约定,陛下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就不曾想过后果吗!”
“你放肆!”女皇怒吼出声,随即便是拔剑之声。我听得心惊,沈夜很是懂事,当即一脚踹开大门。我一进门,便瞧见母亲倒在地上,发冠歪斜,发丝散了开来。
女皇红着眼,执剑将剑尖指在母亲颈间。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是在隐忍什么,慢慢道:“舒柔,你太放肆了。”
“我放肆……”母亲大笑起来,“是我舒家忍你太久,你忘记了自己身份吧!陛下,这么多年,舒家从无二心,陛下如此猜忌,岂不寒了臣子的心!”
“我舒家做错了什么吗?”母亲抬起头来,直视女皇,“陛下登基,舒家鼎力相助,从无逾越行为,陛下如今一心打压舒家,不过就是陛下天子之心,受不得半点委屈!可我舒家便该受这样的委屈吗?陛下,您已经没了沈泉,痛苦了一辈子,是要我女儿也步陛下后尘,就此痛苦一生吗?!”
“闭嘴……”女皇声音颤抖。我感觉沈夜的身体似乎也微微颤抖起来。母亲却是不管不顾,直视着女皇:“只因一个人骗了您,您就恨了全天下人;只因一个人负了你,你便觉得全天下人负你。我舒家若想要这皇位,这天下还能姓魏吗?魏云岚,你今日便可杀了我、斩了舒家满门!我只是想……当年在国子监,我怎么就选了你……”说着,母亲声音里亦是带了痛苦,“当年在国子监,你我便是同窗好友,无论是你出身卑微,还是你后来与一个小倌私逃失宠名声狼藉,作为好友,我都不曾伤害过你。可你呢……你今日,便是要这样对我吗?”
魏云岚没说话,她颤抖着手,许久后却说道:“天子理当有天子的尊严,舒柔,你总说你没错,可你这样对我,就不是错吗?舒城必须娶苏容卿,”女皇终于拿稳了剑,“你若真的无逆反之心,便不该如此猜疑我、防备我。”
“天子之心啊……”母亲大笑起来。她突然站了起来,坦然而笑,手指着女皇大声道,“那还是请陛下就这样杀了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