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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黄昏的南山墓园,安静而清冷。
并不是清明时节,所以前来扫墓踏青的人并不多。
放眼望去,也只有一抹纤细的身影从墓园的入口处慢慢走了进来。
荒草遍地在交错的小径两边杂乱生长着,天的颜色是湛蓝的,空寂广阔无边。
只是这片湛蓝里,却还渗透出一丝黯淡的灰色。
那个女人,长发温婉地挽起,有一张漂亮娴静的脸庞,穿着一条黑色裙子,胸口别着一朵白色小花。
她的怀中捧着一大束白色波斯菊。
可以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所以才会开放得那样灿烂蓬勃,每一支都是。
她慢慢地走着,走过一条又一条小径,而后来到了山顶的一处墓地。
她定住步伐,在那墓碑面前停了下来。
墓碑上镶嵌的照片,是一个好看的男人。这张照片还是他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样的英气风发,那样的从容沉稳,那样的风度翩翩。
黑色照片,没有色彩,如同那一抹渗出的灰色,有一种深沉的情感在流露。
男人在照片淡淡微笑着,仿佛在朝他面前的女人微笑。
就连眼底酝酿的情绪,都仿佛是深情的想念。
林海音在墓碑前静静驻足了许久,这才有所反应。她弯下腰去,将那束波斯菊摆放好。取出一块手帕,仔细的,轻柔的,去擦拭他的照片,擦拭得纤尘不染。她的目光,始终看着墓碑上男人的照片。手中的手帕,连带着那手指,拂过了他的面颊。
随即,拂过了墓碑。
以及墓碑上隶书的黑色字体,男人的名字,在她的指尖一一触碰过。
那三个字——秦江询。
“你瞧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了。”林海音轻轻开口,她的声音很温柔。
她好似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最后却是再无言语了,好似这已经足够。最后只是这么望着,这么驻足着,这么静候着。
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她可以回到这里,可以这样接近他,她甚至不能在他忌日那天出现。他走了那么多年,离今时今日,一眨眼都已经有十余年了。可是他却还似乎一直活在她的心中,一直都没有变过。
直到太阳西下,夕阳染红了云霞,将她的影子拖得极长。
墓园的看门人前来,好心提醒道,“这位太太,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关园门了。”
“谢谢,我这就走了。”林海音微笑回道。
那看门人朝她点了个头,于是又继续巡视过去。
林海音冲着那墓碑道,“我走了。”
只是一句话,她平和地转身,在那芳草萋萋中离去。
※※※
已是傍晚十分,秦家别墅里很是安静。
这样的安静,和以往是不同的。
今天这个日子,别墅上下的佣人,都不敢出声,只怕会勾起秦耀宗的怒气,却是更怕会勾起他的伤心处。
因为今天,是秦江询忌日的前一天。
而秦江询是秦耀宗唯一的儿子。
“老爷呢?”方娴问道。
“老爷在书房。”
其实这么多年了,不用问也知道,每到这个日子,秦耀宗就会在书房。
方娴径自走上楼去,敲门进了书房,“爸,我可以进来吗?”
秦耀宗一瞧见是她进来,闷闷地“恩”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是迅猛的,几乎是反射性的,将相框放进了抽屉里,重重关上。
而他的动作,让方娴瞧见了,轻声开口,“爸,明天就是江询的忌日了。”
时间真是太快了,又是一年九月。
秦耀宗板着一张脸,那神情很是倨傲,顽固不化的姿态,“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他的忌日,你不用来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每年的这天,他都是这么说的,方娴也已经习惯,而她依旧是问道,“爸,我已经都准备好了,明天一起去吧?”
“我是不会去的!要去祭拜,你自己去!我是不会为了一个不孝子伤心的!他是活该!自作孽不可活!”冷硬的话语,从秦耀宗的口中而出,两道眉宇都皱了起来,他似乎大为动怒,却是过了十余年了,提到当年,依旧会这样愤慨。
方娴当然是知道他的脾性的,也没有再多劝说,只怕他会更加生气。
“那明天我一个人去了。”方娴如此说道,反正往年也都是她一个人去祭拜,秦耀宗甚至不准秦家的孩子去祭拜他。
对于秦江询的死,秦耀宗是那样耿耿于怀,甚至不得原谅。那恐怕不单单是秦家的禁忌,更是秦耀宗心里的禁忌,那是一个结,系在了他的心里,怎么也解不开。
哪怕在间隔了十余年后,依旧是这样的固执坚持。
只是不知道这份坚持,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释然。
秦耀宗默然,并没有再回应她,反是说道,“过几天是关毅的忌日,你记得订机票。”
“爸,我记得的,你放心。”方娴淡淡说道,“五儿也在那里,您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许是提到了五儿的缘故,秦耀宗的神色豁然许多,他挥了挥手,“你出去吧,我要练书法了。”
“好。”方娴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秦耀宗并没有傍晚的时间练习书法的习惯,他一向都喜爱午后休闲娱乐放松。空无一人,只剩下他的书房,格外静悄悄的。房间里紧闭着窗户,连风声都好似静止了一般,那样的寂寥。只是待方娴走了片刻后,他才拉开抽屉,将那相框重新取了出来。
那相框已经很是陈旧,看的出来是许多年以前买来的,而里面的照片也已经泛了黄边,也是拍摄了许多年。
那是一张全家福。
彼时照片中的众人,都还很鲜活年轻,儿孙满堂,围绕着秦耀宗齐齐拍照。秦江询和方娴站在他的左侧,而关毅和秦江琪站在她的右侧。秦暮云,秦奕淮,五儿,都依次簇拥在他的身边。孩子天真的笑脸,那美满幸福的一幕定格在秦耀宗的视线里。
他一向古板的脸庞,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哀伤,从心里沁出来似的,怎么也挥散不了。
而后,他近乎自言自语,喃喃说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一辈子都不会。
—
夜色阑珊,港城的夜格外的迷离。
这是一家出名的馆子,平时到这里来的人都是一些达官显贵,又或是一些应酬的饭局。
陆展颜今天晚上有应酬,带了几个下属和对方负责人应酬。
觥筹交错到一半,陆展颜的手机响了,她只能抱歉起身,寻了个空子就起身去接电话。手机还在响着铃声,不用去看也知道是秦世锦。除了他之外,也没有谁会这样霸道地打她的电话。仿佛她不接,他就要没完没了下去,一直到电量耗尽为止。
陆展颜找了个安静的回廊,这才接起,“喂。”
那头传来他低沉的男声,不疾不徐问道,“你在哪。”
“今天晚上我有应酬,下午的时候不是和你说了吗?”陆展颜回道,只差要数落他的记性,智商那么高的家伙,一定不会是笨蛋,分明是他故意。
秦世锦道,“我在你家门口。”
“你不是也有应酬吗?”陆展颜奇怪了,明明他也说晚上有饭局才对。
秦世锦默了下道,“提前结束了。”
陆展颜也没有多想,“哦。”
“你什么时候回来,难道我要站在你家门口?”他的语气不是太好,有些不耐。
“自己提前结束了,难道怪我吗?”真是的,凶什么凶!
“你要是给我配把钥匙,我会进不去吗?”
关键的来了,他的最终目的似乎就是这个,一把备份钥匙。
他该不会是故意提前结束,就为了问她要钥匙吧?陆展颜有些乐了,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和他继续斗嘴,因为客人还在等,“我说你怎么这么笨?”
亏他还被老师称之为天才了,这么简单的都想不出来!
秦世锦在那头喊她的名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陆展颜!”
“你给我的备份钥匙放在哪里,那我的就放在哪里。”陆展颜笑着说道,叮咛一句,“你要是再找不到,那你就真是笨蛋了。”
随即,她将电话挂断。
两人现在不再一家公司上班,总有一些时间差。陆展颜又有些忙,应酬不断。有好几次,秦世锦来找她,都被拒之门外。他就开始抗议,要求有一把备份钥匙。陆展颜哪里舍得他天天罚站,就给他配好了。
可惜的是,某位大少爷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可是到了自己的私事上面,却一点也不留心。
其实那把钥匙,她早就放在地毯下面了。
她以为他会发现,因为她对他说过,让他自己去找,找到就给他。
可谁知道,找了一个星期,都没有找到。
而她的公寓,差点被他给扫荡了一遍。
她真是败给他了。
陆展颜刚要往包间折回,可是谁知道,却又遇见了一个人,“萧墨白?”
萧墨白脱了西服,只一件衬衣,身形颀长,在这回廊里显得那样鹤立鸡群。陆展颜当下以为,他在这里也有饭局。不过,这似乎也太凑巧了,之前就遇见过一次,今天怎么又遇见了,“你也有应酬?”
萧墨白微笑着,沉声说道,“这么凑巧。”
“萧经理之前去法国,又接了一件大CASE,我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你。”
“哪里,陆经理客气了。”萧墨白笑道,“我在法国给你带了个纪念品,不知道锦有没有给你?”
萧墨白从法国带来的纪念品?
陆展颜却是一无所知,“纪念品?”
瞧她这个样子,也知道一定是没有了,萧墨白玩笑道,“也许是他送给别的女人了,你今天回去记得审讯他。”
陆展颜可不会被他激到,只是应道,“一定,回去就审讯他。”
“喔,你们住在一起。”萧墨白冷不丁这么一句。
“……”
陆展颜无言了,他是在钓她的话呢,“萧经理,我先过去了,空了再约你出来喝酒。”
“陆经理邀我喝酒,那我是一定要出来的。”萧墨白说着,忽而眼眸一凝,“不过这两天恐怕不行。”
陆展颜意识到他是有话要说,“为什么?”
“阿姨从英国过来了,我想你应该和锦一起去同阿姨碰面。”萧墨白看似漫不经心,却其实是特意来说这话的,“他需要一个人开口,我想你很合适。”
阿姨……
难道是秦阿姨?
陆展颜一怔,萧墨白却朝她挥了下手,“不打扰你了,记得空了请我喝酒。”
※※※
回去的一路上,陆展颜都在想方才萧墨白所说的话语。
可是似乎,又有些不对劲。
秦阿姨从英国过来了,为什么秦世锦没有告诉她呢?
不过在她的记忆里,秦世锦对秦阿姨一直都不是太亲热。那个时候,他已经独立独行,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却没有见过他撒过骄,也不见他和秦阿姨有多少的话聊。秦阿姨弹得一手漂亮的钢琴,当年陆青松招到家里给她当家庭老师,一并的也让她学习钢琴,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淑女。
淑女是万万不可能了,她根本就没有那个天分。
秦世锦一定是继承了秦阿姨的音乐细胞,所以才会那样优秀。
然而他对钢琴,却没有多少兴致,甚至是不去碰了。
陆展颜不懂得这是为什么。
只是那个时候也已经有所察觉到,秦世锦和秦阿姨的关系并不是太好。她还曾经去问过爸爸,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陆青松说,那是因为秦世锦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善于表达。而后又数落她,说她最会缠人撒娇,总是长不大,要向秦世锦学习。
秦阿姨,当年一个人带着秦世锦,身边没有秦世锦的爸爸。
如今,秦世锦是秦家大少,鼎鼎大名的豪门贵胄。
他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曲折?
秦阿姨……
陆展颜眉宇微蹙着,回忆出一张恬静温柔的亲切脸庞,在她的记忆里,只觉得有着和妈妈一样温暖的味道。
妈妈的味道,就应该是这样的。
温暖的,甜柔的。
秦世锦,那年你走以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
陆展颜回到公寓,只见秦世锦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新闻。这样的场景,是一贯熟悉的模样。这一路上思绪有些紊乱,她平静了下这才进门。脱了外套,安静地来到他的身边。秦世锦并不动,却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喝酒了?”
“喝了,不过我没醉。”陆展颜老实说道。
应酬要喝酒,这也是在所难免,不然也太不给客户面子了。
秦世锦瞥了她一眼,见她精神不错,意识没有涣散,而且还很清楚,只是责备的话语,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你一个女人,在外面和一群男人喝酒,像什么样子。等你这边的项目全都结束了,不要再继续做下去了。”
又来了,这个话题都已经说过不止千百遍了。
“工作总是免不了应酬的,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
“你当个助理,普通文员就可以了。”秦世锦莫名有些懊恼,或许当时就不应该这样教会她,让她现在变得这样能干。
陆展颜扬起嘴角,“按我现在的工作经验,去哪里都该是个组长吧?”
“好了,我好渴,你给我拿罐饮料。”陆展颜推了推他,秦世锦虽不乐意,可还是起来了,“我要喝可乐。”
秦世锦取了一罐可乐,又是坐回到她身边。将易拉罐拉开,而后转手递给她。
陆展颜急忙接过就喝了起来,秦世锦皱眉道,“这种饮料有什么好喝的。”
“你不喜欢就算了,我也没让你喜欢。”陆展颜将可乐搁在茶几上,累了一天后,她平躺在沙发上,将他的腿当成是枕头枕着。
电视里的新闻已经结束,她立刻拿起遥控器立刻调到电视剧频道。
他也没有拒绝,只是沉默地陪伴着她一起看。
可是,该要怎么提起那个话题?
陆展颜思量着,想来想去,只好出卖萧墨白了,决心一定,她立刻问道,“今天晚上,我遇见萧墨白了。”
秦世锦并不感到诧异,估计萧墨白不是有应酬就是有活动。
“他说他之前去法国公干,给我带了纪念品。”陆展颜追问道,“我的纪念品呢?”
听见她提及那纪念品,秦世锦就表现出不屑来,“他的纪念品,你不用收。”
“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
“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越是不肯说,她就越是好奇了。
秦世锦想起萧墨白归来后,就丢给他一个精美包装的小盒子。而里面竟然是巧克力,这绝对是他故意所为的,当下脸色一铁青,被他取笑了一番。等萧墨白一走,当然是直接扔掉。要他把巧克力给陆展颜,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不知道。”
“不是在你手上吗?”
“我没看。”他索性这么说,反正就算知道,也不告诉她。
陆展颜哼了一声,“你是不是送给别人了?”
而后秦世锦更是冷哼一声,“你一个就已经这么难搞了,我还能去招惹别人?”
真是郁闷了,把她说得多么无理取闹似的,陆展颜撇了撇嘴,手中抓着遥控器,纠结地紧紧握住,她深呼吸一口气问道,“我听说阿姨从英国过来了?”
话题终于点到这里,忽然心口一窒,陆展颜等待着他的反应。
可谁知道,却是安静一片。
陆展颜抬眸瞧他,他的俊容很冷漠,几乎都没有表情,只是正盯着电视屏幕,如此认真的样子,却会让她有种错觉,以为他是有多迷恋这剧情。可是分明,他最不喜欢看这种没道理的言情偶像剧,只会念她幼稚好欺骗。
又过了一会儿,依旧是没有回应,陆展颜喊道,“秦世锦!”
他这才开口,漠漠说道,“他真多事。”
自然指的是萧墨白了,陆展颜又是问道,“那阿姨现在住在哪里?”
秦家,还是他的公寓里?
秦世锦的眼眸冰冷,“不知道。”
又是这个回答!
“怎么会不知道?”陆展颜愕然,就算关系本来就不好,可总也是自己的妈妈。
“她要回来,和我没关系,我又为什么要知道。”秦世锦的话语,十分的绝情,仿佛她对他而言,根本就是不重要的。
“秦世锦,她是你的妈妈!”陆展颜立刻起身,不满地望着他。
“那又怎样。”秦世锦仍旧是毫无情绪。
那又怎样……
他是这样的冷漠,让她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算是关系再差,可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陆展颜试图想要去了解,“那你打个电话给她,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不等她说完,他却打断了她的话语,“没有这个必要!”
他一下子提高了音量,神情冷酷到让她一愣,陆展颜僵坐在沙发上,秦世锦却豁然起身,丢下一句话离去,“时间不早了,你睡吧,我走了。”
陆展颜来不及反应,瞧着他扬长而去,刹那间就没了踪影。
公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毫无疑问,他在逃避,他不想去提起,可这是因为什么?
陆展颜忽然很担忧,竟也有了些心疼。
秦家和他无关,秦阿姨又和他无关,那么又有谁,是和他有关的?
这些年来,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
夜色已是深浓了,夜空是丝绒般的蔚蓝色,霓虹的深处,是一片灯火辉煌。整个城市,都仿佛被浸润在那些星星点点之中。
秦世锦开着车,在城市里一路奔驰着。
离开了陆展颜的公寓,他却也没有立刻就回去。
几乎是漫无目的的,又不知该要去哪里,只是一味地开着。那些掠过的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只是车子这么开着开着,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在一家酒店的对面停了下来。
酒店的招牌亮着灯,高楼大厦,一间间房间亮着灯光。
秦世锦瞧了一眼,有些愣住了,随即眉头一蹙,又似是懊恼自己。他怎么会来到了这里,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一脚踩下油门,迅速驶离而去。
可是手机里,那条短信如此写着——小锦,我明天的飞机回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