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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这对可爱的小姑娘,玄奘背着行囊继续向西而去。
热海的水不能用来饮用,他只能绕着湖走,从那些不断注入湖中的冰川河流里补充水源。
这些河流周围植被茂盛,绿意盎然。没有了高原反应和暴风雪,又有了充足的水源保障,再加上风景如画,因此玄奘一路走来颇为轻松惬意。
春风熙熙,莺飞草长。莽莽高原,把浓浓的绿一直铺向天际。偶尔从草丛中蹦出一只兔子或几只黄羊,打破了这令人心醉的宁静。
离开长安已经一年半了,这段日子以来,玄奘一直都是在荒漠、雪山以及高度的精神紧张中度过的,鞍马劳顿,疲惫不堪。眼前的美景,真让他有了一种置身极乐净土的感觉。平日里总是拼命赶路的他,这会儿也放慢了脚步,似乎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享受。
再往下走,攀越连绵起伏的莽莽群山,涉过弯弯曲曲的河川细流,终于,辽阔的中亚大草原出现在他的眼前!
太阳已经沉落到雪山巅峰之后,天幕上只留下变幻不定的五彩的霞光,这彩色的光泽竟让人感到恐惧,好像这是非人间的某一个地方才有的。
可是,眼前弯弯曲曲的牧道,星星点点的帐篷,袅袅的炊烟,散落的羊群,以及隐隐传来的牧羊人惬意的歌声,却又那么真实不虚,所有这一切都在提醒他——
他又回到人间了!
在一棵树下躺了下来,玄奘头枕着手臂,望着远处那座白中透着蓝的雪山。
他要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心绪。
从雪山上刮来的风带着丝丝寒意,但玄奘却觉得颇为舒畅,毕竟,他现在是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比在凌山上爬冰卧雪不知要强多少倍了。
轻轻默诵了一遍《心经》,竟是毫无阻滞,玄奘释然地笑了,这么熟悉的经文怎么可能会忘记了呢?所谓忘了《心经》,估计只是在行进过程中的一场噩梦罢了。
夜色中的雪山发出暗蓝色的微弱的光,镶嵌在巨大的镶满钻石的黑色夜幕之下。玄奘看了一会儿,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下子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清晨,玄奘被从雪山上吹来的晨风冻醒,睁开眼睛,白色的雾气就在他的身边环绕着,恍若置身仙境。
不远处,高耸的数百颗榆林刚刚长出新叶,细长的枝桠互相交叠,向四处远远伸展,如千百只利箭直刺苍穹,让缕缕初日的娇嫩红光透射而出,向漫天扩展,刹那间,天地万物都被浸染成一片艳丽的奇红,如早春的桃花,似羞涩的少女。
被眼前的景色所感染,玄奘不由得停下身形,双手连连搓动,驱走丝丝寒气,再揉揉被风吹红的面颊,驻足观赏。
以前也曾多次见过清晨日出,却没有一次这般让人震撼,红日从山峦密林间突然冒出,大如天斗,绚烂非常,那磅礴而出的气势,让人不禁心折,暗自感叹天地自然的无穷神奇。
经过一夜的酣眠之后,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爽,静静地站在阳光下,任暖暖的红光洒满他的僧袍和面颊,刺骨的寒气顷刻消散,把周身熏得暖洋洋的,仿佛泡在温泉中洗浴一般,全身毛孔尽数张开,吸收着这让人迷醉的暖意。
在这个明媚的春天里,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除了手背和脚趾痒得让他发狂之外,再没有别的好抱怨的了。
“要是道诚他们在就好了……”
玄奘突然想到他的那些高昌弟子们,以及那些忠诚的手力们,他们现在很可能都在龟兹,在为他的安危担心,可惜没有办法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平安地翻过凌山,正站在这么美的地方思念着他们。
现在,他唯有替他们念上一段经咒,保佑他们平安、愉快。念完后,他便踏着晨露继续前行了。
走不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汪泉水,大约一丈见方,水中央正汩汩地往外冒着泡,上面还有一层白色的水汽。在这片山地之中,这汪泉水简直就像是一只明亮的眼睛。
玄奘径直走到泉边,喝水、洗脸,他知道这里的泉水大都来自雪山,应该是很清冽,甚至冰冷的,特别是上面的那层白汽,应该是冷气吧?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可当他将水伸进那活泼的跳动着的泉水时,不由得呆住了,这水竟是热的!
他知道很多地方都有这种天然热泉,在前往龟兹的路上就曾遇见过一个,那时,他的那些弟子和手力们尽情地下水洗澡,打水仗,玩得不亦乐乎……
唉,怎么又想到他们了?玄奘摇了摇头,将袖子卷起,向更深处探去,并没有感觉更烫,他又在其它几处地方试了试水温,确定没有问题后,不禁在心里感谢佛祖,令他在经历了沙漠的酷烈,冰山的寒冷后,给了他这么一处洗去一身征程的地方。
合掌祝祷了几句后,他便脱去衣衫,慢慢下到水里,连头一起埋在了温泉之中,如同婴儿回到了母体。微烫的泉水抚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一身的疲乏顿时减轻了不少。他伸出头,舒服得叹了口气,那颗冰冻的心也变得开朗起来。
这里没有人烟,头顶是纯净湛蓝的天空,蒸汽裹着他的身体,枭枭上升,像流动着的白色的浮云,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天空浓艳的蓝。硕大的兀鹰,平展着翅膀,悬浮在透明的大气中。
斑斓如锦的空旷的高山草甸上,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成群的牦牛和野骆驼在草地上自在地出没,因而显得异常宁静。几条小河蜿蜒回转的在草地上静静地流着,注入远处的热海。
对于玄奘来说,这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他几乎要在水中睡着了。
总算他的头脑还有些清醒,知道这里风景虽美,并非没有危险,还是早些上岸的好。
洗干净一身的风尘,再换上一件干净点的衣服,玄奘便站在山坡上,出神地望着远处青翠的松林——松林以上便是皑皑的雪线,而山顶白色的岩石却被下午的阳光映得通红一片,这绿、白、红三色界限分明,煞是好看。
而在山下的草原上,遍地是正在吃草的野牛群,色泽艳丽的麋鹿群,欢蹦乱跳的羚羊群。
玄奘感慨,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这般美景呢?
疲乏再一次朝他袭来,他从行李中取出一条毛毡,寻了块较为平整的草地,将毛毡铺在上面,然后躺下,让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一种久违的安全感涌满全身。
他准备就着刚刚洗过热水澡的这股暖和劲儿,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会儿再动身。
但是这次,老天不想让他再睡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在这时传了过来。
山下那片草甸,原本是野生动物的天下,此时却是人喊马嘶,尘土飞扬,一支军队如漫过雪原的洪水,自天而降的狂飚一般,席卷而来。
咚咚的战鼓,声震四野;熊熊的烈火,映红千山;闪光的戈矛,好象严霜遍地;王者的旗帜,如同云霞蔽空。在这片群山环绕着的翡翠般的肥沃草原上,到处张起了天罗地网,四下布满了千军万马,所有的将士均严阵以待,好像正面临一场真正的战争。
跑在最前方的是一匹铁红色的骏马,马上的男子已经有了白发,却依然精神矍铄,只见他身着绿色锦袍,丝带束额,正摧马追赶着一头野牛。
看看离得近了,他取下背上硬弓,双臂拉满,一箭射出,只听“嗖——”地一声破空之声,长箭飞出,正中牛腹!
那头野牛狂吼一声,原地蹦了起来。
锦袍男子摧马上前,竟然超过了野牛,回马就是一箭,直贯牛耳!
紧接着,又是不容喘息的几箭连发,那头野牛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地上,积起一地的尘土。
紧紧跟随在后的队伍里骤然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大汗!大汗!大汗!”上万人的呼声如滚滚的惊雷,直冲霄汉。
那锦袍男子将手中弓箭高高举起,望着前方的野牛群,高声叫道:“射中者有赏!”
众人再次发一声喊,一时间,刀枪并举,弓箭竞发,鹰犬四出,人兽相搏。上千匹战马嘶鸣着奋勇向前,追逐着那些惊惶失措的猎物。只搅得江河波涌,山岳风生,好像河神山灵都在为这次大猎助威。野兽的鲜血好像河水在流淌,飞禽的羽毛如同雪花在飞舞……
这支亢奋的军队并不知道,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一个年轻的僧人正坐在一块山石上,出神地看着这一切。
雄浑的杀伐之声,战马的嘶鸣声,猎物们绝望的吼声……所有这些声音交汇在一起,显得惊心动魄。
玄奘已在这里看了很久,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那竿耸立着的金色狼头大旌旗,这是西突厥大可汗的旗帜,显然,那个神采飞扬的锦袍男子就是那个久闻其名如雷贯耳的西突厥可汗——统叶护!
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转来转去:要不要去见见这位大可汗呢?
这其实是不需要犹豫的,早在出关之前,玄奘就对西域和中亚的情况做过仔细的了解,很清楚谁才是那里的老大。事实上,在被麹文泰“强行”请到高昌之前,玄奘原本就打算从伊吾直接往西北,穿过西域前往可汗浮屠。因为他知道,只有得到西突厥可汗的公验,西行之旅才能顺利进行。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高昌王的横插一脚彻底打乱了他的安排。
不过错有错着,麹文泰为他的西行提供了人力、物力上的帮助,特别是那二十四封信,更是让玄奘清楚地认识到这些马背王者的重要性,也更坚定了前去拜会统叶护可汗的决心。想要顺利到达佛国,取得这位西突厥可汗的帮助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
也正因为如此,玄奘选择了通往突厥汗庭最近的一条路——离开跋禄迦国后直接穿越凌山。
可是,玄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翻过凌山,就遇到了打猎的统叶护可汗,这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想想也不奇怪,突厥是一个以游牧为主的草原帝国,他们居无定所,逐水而居,逐草而眠。每逢春夏季节,很多突厥部落都会率部众到这里来度夏,因为这个地方水草丰美,适于放牧和打猎。而到冬季来临,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时候,他们又会移居到气候温暖的南方。
玄奘当然知道突厥人有多么危险,单看他们的历史传说,就知道这些马背上的家伙有多凶悍了。
关于突厥族的起源,玄奘听说过两个传说,都与狼有关。
一种说法是,突厥本是匈奴的一支,后被邻国所灭,当时有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士兵见他年纪小,没忍心杀死他,便将他砍去双脚扔到荒原上。小孩被一只母狼救去,长大以后同母狼结合。邻国国王听说这小孩已长大,怕有后患,便派人将他杀了,那只母狼逃到高昌北部的山洞里,生下了十个男孩。他们逐渐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繁衍后代。当地人称其为突厥。
另一种说法是,突厥原在匈奴以北,其部落首领有兄弟十七人,其中一个叫伊质泥师都,是狼的孩子。泥师都有四个儿子,长子名叫纳都六,后来被推为部落首领,定国号为突厥。纳都六死后,他的十位妻子带着自己的儿子们来到大树下,约定所有的孩子向大树跳跃,谁跳得最高,谁就是首领。结果是,小儿子阿史那年幼敏捷,比所有的孩子跳得都高,遂被推为首领。这一说法,也说明突厥族为狼所传。
与狼相连的民族传说,不仅中国有,外国也有。相传罗马城就是两个母狼带大的孩子建造的,但那只是人类的孩子吃狼奶,而像突厥这样,干脆说自己的祖先就是狼的孩子,实属罕见,也难怪中原人要称他们为“狼崽子”了。
自从隋文帝杨坚利用计策,将大突厥分割成东西两个部分,东西突厥就开始各自为战,走上了不同的征服道路。
当颉利可汗在中原的漠北地区四处劫掠的时候,统叶护可汗却在向西用兵。
统叶护的势力范围原本已经遍布葱岭的东西两侧,其主要活动区域在中亚一带的阿姆河、锡尔河流域,再往西去,就是赫赫有名的萨珊波斯王朝和东罗马的拜占庭王朝了。
他一直无暇东顾,却多次入侵西亚的波斯萨珊王朝,并且与东罗马帝国建立了联系。东罗马的希拉克略皇帝就是在他的支援下,发动了对萨珊波斯的战争,两人曾在第比利斯城下会面。
在这场空前浩大的西部战争中,统叶护可汗一战成名,帮助东罗马帝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突厥原本就是由无数部落组成的草原帝国,结构极其松散。那些部落首领个个精明,他们的处事原则就是,谁强大就跟谁。东突厥强大了他们就跑到东突厥,西突厥强大了他们就跑到西突厥。
不光是突厥各部,丝路上的其它国家也是如此,就连李渊都曾经向突厥人称臣,更不要说那些墙头草似的小国家了。
原本东西突厥实力相仿,颉利可汗甚至以为自己更强大些,毕竟,他享受着大唐皇帝李世民的供奉,还时不时地率部南下,抢劫些中原王朝的财物和人口,至少能在经济上超过统叶护。殊不知,统叶护可汗已经控制了整个丝绸之路,为了巩固突厥人在中亚的霸权,他将几乎所有的西域王国都纳入到他的军事行政体制内,授予“俟利发”的官号,派吐屯一名驻扎监视,坐地收税。
这些国家可不仅仅是葱岭以东沙漠丝绸之路上那些以农牧业为主的小国家,还包括葱岭以西草原丝绸之路上的很多纯商业和手工业国家,甚至包括西亚的萨珊波斯王朝和欧洲的东罗马帝国,都在向他交税!
此外,统叶护又将汗国的政治重心西移,置新牙于石国的千泉,直接控制战略要地碎叶川和丝绸之路的热海道。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在颉利可汗手底下的薛延陀部、回纥部、拔野古部等部落和那些丝路属国纷纷跑路,离开东突厥倒向西突厥,也就毫不奇怪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东西突厥之间矛盾重重,其仇恨远甚于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