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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小窗寒夜,听雪洒竹,淅沥萧萧,连翩瑟瑟。
永乐二十二年的除夕,开封周王王府幽篁里的清晨,是宁和静谧的。今昭赖着没起,依靠着白斗花的隐囊临窗看雪。
在她小视频一样的记忆里,“这些天”王府里为了准备过年,也十分忙碌。下人们忙着扫屋洁宇,抬彩挂灯,搬花妆梅,拿着洒金的红纸贴在各处,便是幽篁里这种王府里一等清净不许闲人进的地方,兰花水仙的骨朵上也围着红纸,好像穿了小披风,趁着绿叶子倒是喜庆漂亮。窗外那一片竹林虽然没有被贴红纸,但竹篱上挂了不少红穗流苏,也给风骨清逸的竹林添了几分尘世烟火。更不消说幽篁里的门上也贴着桃符门神,虽然这神荼郁垒画得十分不像,可八荒中人瞧着,也觉得十分逗笑。
当年出生时三灾八难的朱有炖而今也准备继承王位了,而今昭觉得实际上她在明朝,也就过了不到一个月。
永乐二十二年的冬至,对于开封的周王府来说,是个异常轻松的时节。
太宗文皇帝不在,其太子朱高炽即位,加封亲叔叔的岁禄到两万石。朱高炽父子,一直是宽厚慈和的人,只要周王府至此好生享受这藩王待遇,便会一直太平安稳。而皇宫之中那一方玉玺,也能保佑他亲兄这一脉,国祚绵长。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就连朱橚也有了玉化的症候,只能那一日到来,便报了丧事,令其长子朱有炖继承王位。
冬至这一日在国朝很受重视,被称为亚岁。八荒界习俗守半岁,吃四喜饼。
外面雪落竹林,一派出世脱俗,幽篁里的各个屋宇却已经有了入世的热闹过节的气氛,布置陈设,果真是地炉火暖苍朮香,饤盘果饵如蜂房。西王母四姝则拽着不常出来玩耍的陈夙蕙一同抱瓮扫雪,用来煮酒烹茶,哔哔啵啵的声音是朱师傅埋了些落叶枯枝,煨了好些芋头在里面。竹林深处依稀红影翠笛,吹着平安京时期的小调,想来是酒吞。
倒是陈清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把香雪酒起出来吧。”
说着,陈清平十分自然地起床下地,披了一件寝袍,趿拉着一双羊绒里儿的便鞋,倒了暖壶里送来的温水洗脸。洗完脸后,袖了一只紫铜阁楼人物袖炉,点着春和香,站到了门口去看雪。
今昭觉得自己此刻很想从窗户跳下去,虽然也只有一米高。
不要这样淡定啊……
你好歹也是当着一位妙龄少女的面儿起的床啊!
四喜饼也叫做四神饼,是八荒中人在冬至这日相互赠送的礼食。
神仙富贵饼,用一斤白术,一斤菖蒲,拿米泔水浸泡,刮去黑皮切作片子。再加石灰一小块同煮,去苦水后曝晒到干燥。又加山药四斤,一同研磨为末,加白糖和面作饼蒸食。吃起来软糯可口,清香扑鼻,菖蒲之菖同音为“昌”,意头也漂亮。
鎏金烙玉饼,是拿去了碎皮儿的核桃肉剁碎,加蜂蜜搅拌均匀,把已经做好的烤酥油饼研磨成粉末,加入蜂蜜核桃碎,和在一起做成饼,再在饼外抹酥油,用炉子烤熟。做好的饼子,又甜又香又肥腻,是漂亮的烤酥油的金色,而核桃仁儿被蜂蜜一浸泡,也变成了漂亮的暖玉之色,因此叫做鎏金烙玉饼。
鲜花着锦饼,是用杏仁、核桃仁、瓜子等几样坚果碎和面,再用玫瑰露子粘了,贴干玫瑰骨朵儿上去,入屉蒸熟。被蒸汽一冲,玫瑰骨朵儿微微绽开在各色坚果碎上,仿佛鲜花着锦,带着玫瑰花儿那股甜甜的香气。
烈火烹油饼,其实就是酥黄儿。那熟了的芋头——比如朱师傅在落叶里焙的那些——切片,用杏仁、榧子为末,和面拌酱托芋片,入油锅内炸食,单是那出锅时放出来的味道,便十分的香美可人。
四种饼以四块儿为一屉,八屉为一盒,取义新的一年要过的平安顺意,四平八稳的吉祥兆头。
四喜饼送到开封城各处神鬼之地,也收到来自各位鬼爷神姬的回礼,一干人等忙活各色吃食到了下午,今昭端着香雪酒让扫院子的老周老宋两人暖暖身子,一出门便瞧见竹林旁站着一位眉目艳丽,雪色衣衫的青年,正面带笑容和老元说着什么。今昭一打眼儿见到这位青年,就差点把手里的食盒子给扔了。
自从成为太岁,她也见过不少很美的男人,譬如风流清贵如卫玠,妖冶动人如酒吞,出尘脱俗似房东,宝光灿烂像老元,以及什么兰陵王啊吴王恪啊,还有比如温雅高远的百里燕啊,清冷秀丽的莲城城主啊,邪魅狂狷的利白萨以及在希腊伦敦意大利见过的外国帅哥,这些人令今昭觉得,这辈子基本上美男也就搜集得品种齐全了,但哪一个,都是占得一种美色,而眼前这个人,不过是几个表情,便已经飞出数种千秋,容颜之盛,笑容之美,配上那双烟灰色的雾煞煞的眼珠儿,只能用“惑人”来形容了。
在这种容光面前,所有人都是蚂蚁,唯独他是蜜糖。
老元眉开眼笑地招呼:“昭,这是我族兄元梦泽。”
今昭在心中默默吐槽,这名字,元梦泽,云梦泽,神鬼第一大泽,以风光绝色,波光潋滟,有春江花月之盛而闻名八荒界。这么玛丽苏的名字,也只有这人的长相配着,才显得不那么中二,反而很心服口服地契合。
“今年怎么把你派出来了?”老元颇为好奇。
“有点事情,来照顾一位新生的岁时十二族的兄弟。”元梦泽回答。
岁时十二族的规矩是办事儿的时候,不能轻易将天机与人分说,因此老元也没有多问,只是招呼元梦泽喝香雪酒,宴饮相欢,把盏叙旧。
冬至这天到了晚上,王府之中的家宴已经就席,一头烧鹅,分成掌信头尾等不同部分,按照王爷王妃世子之类的排位敬献上去,歌姬唱着喜庆的曲目讨人欢喜。
那边的热闹开始了,这边幽篁里的桌子也摆开了。朱橚在那边喝了一杯孝敬,便躲到了幽篁里。一桌子三汤五割起头儿,看菜劝酒,烧腊香果,热菜凉拌,清口压腹,有王府送来的诸如雪鸡香蕈浇乳菠苹之类,也有附近的山神土地的孝敬,还有陈清平亲手下厨做的各色本帮菜。元梦泽点了他家中秘制的暖香香山,一室春意盎然,喜乐甜暖,各人都脱了大衣裳,推杯换盏,尤其是姑娘们身上的织锦丝绒画绢松绫,用提花捻金挑线各色针绣做了喜庆穿枝花,鸟雀相逢图等应景儿的图案,戴着金钏玉串,珠花步摇,分心掩鬓,流光婉转,极有今昭在87版《红楼梦》里见过的那种群芳宴抽花签饮酒做戏的那种灿烂夺目的大热闹。
酒过三巡,今昭已经有点脸红耳热了,端着一盘子饺子压酒吃的欢脱,灯光下那位容颜绝色的元梦泽施法取岁,还不忘和周围的老周说笑。
忽而有琴声传来,玲珑音色若美玉开口,一声声喜悦温柔,又有清贵智雅。
那琴声之美,在于仿佛令众人置身于春和景明之中,芳树鸣禽,柳浪闻莺,看山弄水,香堤艳赏,桃云踏浪;忽而又变得清越俏皮,好像进了夏日,身上的绫罗换做轻纱,松楸绿阴,舟泛芰荷,碧筒致爽,雪藕生凉,山阁送雨,萧骚流畅。再一段秋色,凭高舒啸,临水赋诗,酒泛黄花,观涛江渚,芦雪夜月。又一段霜冷青竹,有冬日雅趣,探梅南陌,雪惊飞玉,取醉村醪,足蹑层冰,腾吟僧阁,围桌小饮,挑香铜炉。一年四季之景尽在琴音之中,最末则是仿佛一人乘舟泛月,醉卧眠云,尽兴游冶,莫负韶华好时光。
“这琴音之绝,可与泽君容光一较高下。”卫玠对元梦泽道。
元梦泽露出一个神秘笑容来,捻起一片落下的枫红:“是么。”
“咦咦咦咦!你们中国人好神奇啊!连年族都会这种神技嘛!”利白萨捧脸大叫。
“你鬼叫——”老周刚要挤兑利白萨两句,却也是脸色一变。
落花流水,燕子桃夭,眼前的景色,已经不是冬至的幽篁里,而是一片萧瑟隆冬的山中院落,遥望可见有湖水波光粼粼,一侧一耸高塔,是极眼熟的模样。
“我说这里是……”今昭拿不定主意,看着玉卮等人。
“那边是雷峰塔,这里是永福寺。”陈夙蕙很干脆地解释,“我曾经在西湖边住了很久,每日都来永福寺送抄写的经文。”她的眼神悠远,似乎穿越了时间,飘到她记忆之中的永福寺去了。
朱橚摇头:“我还在这里,一介凡人,并无飞天遁地之能。想来,你们也并非是穿越了时间和空间。”
“鬼打墙么鬼打墙这么美的话我以后天天求鬼打墙。”鬼王姬嘴角抽搐。
“我想,这里应当是梦境,至少是六合之类的地方。”卫玠说道。
众人伸着脖子听着,那琴音似乎依旧流水潺潺,不曾断绝。
“如此,难道又是这个琴音搞的鬼?”老宋卷起袖子,“走咱们顺着音过去,揍他个春天开花一朵朵!”
“别闹,能被你找到,那成什么蠢蛋了。”老周拽住他。
“元家兄弟,这又是何意?”卫玠转向元梦泽,而朱能垣,也扣上了元梦泽的肩膀。
元梦泽一笑:“你们真不好糊弄。其实并没有什么,我只是来相助朱橚尽快玉成,因为他们玉族前阵子出了些事情,群龙无首,于是昔日女族长的血脉,就要尽快回去,主持大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