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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春晴暖,日照楼船,兰麝馥美的堂室之中,红衣如杏的少年面色飞红,面对着一群贵女的爆笑,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为难人家了!”玉卮拿了帕子揩着眼泪道。
“啊哈哈哈哈哈咯——咯——”青婀笑得直打嗝,把脸埋在蔓蓝心口蹭。
倒是女王淡定些,敛了敛笑意,又端起那一副似远似近的微笑来,悠悠地问:“你叫什么?老家是哪里人?”
那红衣少年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我……草民是江州人,没有名儿,大家都叫我红小郎。”
清平馆的妹纸们相互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找到的“红太狼”三个字。
“既然你会弹琵琶,就在这里弹一曲吧。”女王颇为随意地挥挥手。
那红小郎应了,退到了一旁,抱起他的琵琶,琴音一拨,今昭突然感觉到巨大的危险临头,大喊了一声:“有鬼!”
“有什么鬼啊——”鬼王姬的话没说完,便听见一阵琵琶声急如暴雨,一瞬间鬼王姬只听见瓷器落地发出的清脆的碎裂声,她没有多想,一弯腰捞起一片碎片握在手里,那种迷茫而混沌的感觉顿时缓解不少。鬼王姬环顾四周,这堂室的人,除了她自己,全都露出一副智商清零,神智全无的白痴表情,只有那红小郎,手指轮转,琴音如瀑。
那琴音控人神智,鬼王姬想要出手,却发现自己能勉强维持清醒,就已经十分勉强了。
红小郎一边弹琴,一边低下头,手指不停,却用嘴巴,从琵琶一侧,取出一把刀刃来咬在口中,腰扭身动,两三步便来到女王身前,刀刃往女王心口一递。
噗。
极其细小的,刀刃刺入身体的声音,锋利划破皮肉,挑开筋骨,刺入脏器,释放血液。
一片淡金袖幅垂下,挡住了那一抔喷溅而出的血,一把声音温柔里带着几分嗔怪地问:“陛下,衣服会脏的。”
那琵琶声嘎然而止,因为弹琵琶的人被一剑穿心。
王夫眉目盈盈地看着女王,拿自己的袖子挡在女王面前,那红小郎的血,喷溅在了他的袖子上,一滴也没有落在女王的身上。
“其实不会的。”女王好像从袖子里收回了什么东西,对自己的王夫笑了笑。
王夫也笑了笑,低眉垂眼地拉起了女王的手:“陛下,上岸吧,船底被人凿了,我想,水里也许还有伏兵。”
“……什么?!”清平馆的女眷们都炸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放在第一位说?!
很快大家伙儿就明白为什么人家王家七郎觉得这事儿不需要特别说了,因为女王和王夫俩人神仙眷侣地携手飞出了龙船,跟走平地一样落在了地上,连衣服都没打褶儿。
鬼王姬和青婀功夫还不错,轻功带着不方便施法术的玉卮和蔓蓝过了河。
今昭目瞪口呆地看着毫无姐妹情谊的西王母四姝,指着自己:“我哪?”
说话间龙舟已经开始进水,但后面的厨子的船却快快赶了上来,陈清平站在船头踩着摇摇晃晃的饕餮造型装饰物,对今昭伸出手:“快过来。”
太岁忙不迭跑到船尾,在两船的摇晃之中抓住了陈清平的手,一个趔趄跌在了他的怀中。
鬼王姬仰头望天:“这种时候我们都没有忘记助攻,真是太敬业了。”
玉卮整理着衣襟:“当年你在御史台办案要有这种精神,早就升官发财了。”
众人落在岸上,眼见着那龙舟就要倾覆。陈国的南苑守卫办事却是利落,这会儿已经将南苑中人清点完毕,集合到了南苑行宫处,放走了该放的,留下了该留下的。
那些不好惹的保管不会有内奸的传承百年忠心还不错的都放走了,那些可疑的寒族的好欺负的当大丫鬟的当管家的根基钱的利益不挂钩的,都留下了。
女王好整以暇地站在岸边看着那艘逐渐沉没的龙舟,对自己的亲卫长道:“你派些人去安顿那些留下来的宾客,你和阿二留在这里,好大的热闹都还没完呢。”
亲卫长眉头一沉,望向那南苑河水。
女王袖手旁观:“水里的杀手还没出来,而且么。”她转向王夫,“你确定刚才真的把他捅死了?”
王夫看了看手中长剑:“一剑穿心,但若他有两颗心,结果也未可知。”
女王伸出手,指了指那河面:“来了。”
一道刃光破开水面,一个红影夹裹着水花迎面而来,那红影身后还有数个穿着鲨鱼皮水靠的刺客,身形灵活,出手诡诈,一个呼吸之间,已经将数个试图清理河面下水去打捞龙舟的士兵杀掉。
那些致命的伤口,都在喉头一抹,不过是一刺的猩红而已,连血花也无,这样的出手若不是发生在眼前,是很难从手法或者痕迹上推测出凶手的,这样隐秘又有效率的技艺,这些穿着水靠的人显见是职业的刺客。
王夫长剑一铛,绞掉了当头照脸而来的那个刺客的兵刃,那是一柄奇怪的长刺一样的东西,带着漂亮的银光。王夫使左手剑,右手倒是顺势接过那柄奇怪的长刺,送入了那刺客的心口,他突然觉得掌心微微一麻,连忙将长刺拔了出来,却见那长刺的尖头,旋着一个螺旋形的满是倒刺的齿轮,可想这样的兵刃刺入身体,伸出这种满是倒刺的齿轮,必定能将内脏的搅得天翻地覆,还谈什么活命。
那弹琵琶的红小郎琴音诡异,连一贯无惧这类法术的女王都难免迟疑混沌了一下,而且一剑穿心后,竟然还不死,还有力战之能;而这些刺客,更是身形步法奇特,兵器也透着古怪。这绝非陈国国内的政敌能有本事找到的杀手。
王夫眉头一皱,见那些刺客,在他的绝顶武功之下依旧契而不舍,甚至显得更为疯狂,不计后果,估计应当比死士更可怕,或许是连神智都操纵在别人手中的那种傀儡杀手。
国外的势力,处心积虑想要女王性命的么……
王夫悠然一笑,一剑带过,错身的时候,淡淡地问那红小郎:“司马家的血饮?”
那杀手眼神大变。
王夫呵呵一笑,按住了那红小郎的肩膀:“若我给你解药,替我回去杀了晋主如何?”
今昭等人全程卧槽脸,看着眼前一出接一出的大戏,先是琴法诡异能够控制人的神智,甚至连他们这些神鬼都中招的那个红小郎,那细腰羞涩的少年能以口舌唇齿咬出琵琶里的匕首行刺;再者,这些藏在水里的刺客,装备也是牛牛的,武功一看就很好,人数又多。如果龙船真的沉水,女王又不会武功,那么落水后,水里凭着这些刺客,女王哪里还有命活?
然而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那武功简直绝顶的王夫就已经以俯视之态占据了绝对的上峰,在这种绝对优势下还能看到问题的关键,猜出个四五六来,和那红小郎谈一笔生意,这王夫简直也不是一般人啊!
能把这种男人收成一个后宫之主的女人,女王大人你也不是一般人啊!
刺客俯首,那红小郎和还活着的刺客已经上了寒铁枷锁,被亲卫们带走,王夫悠然敛衣而来,对女王一笑:“陛下晚上想吃点什么?”
女王颌首:“想让清平君给我做一次那种焗的什么蘑菇。”
王夫嗯了一声,示意亲卫长过来说话:“阿大,去拿天竺油,今晚务必眼见这那红小郎而刺客被烧死,一丝骸骨也不能剩下。”
“是。”那亲卫长应道。
女王想了想,招呼王夫:“七郎,去找我们前阵子收的不死国的杀手,按照红小郎打扮起来,再寻个差不多的琵琶,然后把朕的替身19号的头砍下了,让他带回去。”
“陛下,19号,养的可惜了。”王夫道。
女王的眼神里闪出一丝温柔体贴来:“不可惜,19号与阿九有了首尾,在城外买了车马,要私奔呢。”
王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果然是不可惜。”
清平馆众人无语地听着这一对儿的来往言语,只觉得这春日晌午,遍体生寒。
晚上的饮食是在王宫里准备的,司马郡主因为拔了毒,和草薙一同,也受邀参加了这次晚餐。
席间果然有那道鹅肝酱焗珍菇,选择有点像是蟹味菇又有点像榛蘑的小指粗细的那种珍菇,撒些粉,先用薄油高温酥炸一下,捞出来后,将鹅肝酱和一点点油稀释来,大火快炒,只求将那珍菇上都裹上鹅肝酱即可。最后,将裹好的珍菇,放在烤盘里稍微烤制,让鹅肝酱的味道经过热气焗入珍菇之中。
这种做法,珍菇鲜美依旧封存在面粉炸过后形成的薄薄的纱衣之中,但又沾染了鹅肝的鲜美味道,又酥又粉,又软又脆,加上鹅肝天然的微咸和糜腻,是特别下饭,又完全可以空嘴儿吃的一道好菜。
之前清平馆众人跟华练挤着一起刷新番日剧的时候就一边看一边吃过,当时是当做小吃零嘴儿,奢侈地享受着的。
这道菜当年在五道营胡同的清平馆,就是属于点击率甚高的私房美食,中国的古人虽然也是食用鹅肝的,但却并没有采用鹅肝做酱,鹅肝酱的各色吃法,说起来到底还是罗马人发现传入法国,自法国兴起的。
今昭可以确定,清平馆从来没有给陈苍苍做过什么鹅肝酱,估计这是她当年穿越到21世纪的时候,吃过的东西。
这陈国不是法国,也不接壤法国,自然是没有鹅肝酱这种东西的,好在总有肥鹅,杀了取肝,皮下的脂肪做了鹅油,用些葱头大蒜,些许香草和胡椒,一份果子酒。先将那些酒和调料沸煮,而后下入剔好白筋,去了腥味的鹅肝,略微收汁儿以后捣碎,再上火烧片刻即可,若是喜爱油腻口感,还可以再淋一勺牛油去搅拌。
鹅肝自兴起便是菌类的好伴侣,女王会喜欢这么吃倒也十分寻常,只是这一餐她只吃了这一道菜,且这道菜,只吃了几口,便含笑放下说,吃饱了。
众人本着铁腕女王面前还是少说少错的原则,没有劝酒劝菜,倒是女王自己幽幽开口:“其实这道菜,我吃过。上大学的时候,我的男朋友打工的公司聚餐时候吃过。因为去了一家星级酒店,所以男朋友给我打包了些好吃的,还被同事嘲笑,小家子气。”
是有点小家子气但是还是挺感人的喂。今昭心里默默的想。
“那道菜当时觉得太好吃了,因为我出生的那个人家,真的够穷的。为了让我上大学,把家里的猪都卖了。”女王以手托腮,眉眼之中流露出一种极为罕见的稚气来。
“当时真的非常恨自己为什么投生到了这种地方,后来发现,虽然只是短短的二十多年,但是单纯而自由,非常快乐。”女王像是一个女大学生一样,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
众人之中,间或发出几声叹息来。
“左也是活,右也是过。”女王总结陈词了一下,“虽然当时不见得多好,现在不见得多坏,但我还是觉得,那道菜真的挺好吃的。陈清平,你的手艺,一直没变啊。”
“啥?!”今昭惊了。
“没什么,我身为会稽长公主的时候,对你们多方调查,身世行为,也都猜了一个大概。所以那会儿我真的去找过清平馆,可是没有。后来我倒是在一家五星级的大酒店里,找到过一个叫做陈清平的厨师的记录,网上的获奖照片什么的,也都对的上。”女王就这么顺手抛出一个大包袱来。
“那后来呢?”今昭追问,“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女王嫣然一笑,“因为那个叫做陈清平的厨师,已经死了。”
“陈苍苍。”陈辉卿突然开口,直呼旧日姓名,“我告诉你关于香沉水的事情,你告诉我那个陈清平的事情,如何?”
“香沉水?这关那个花魁什么事儿?”众人脸上都是纳罕。
“香沉水,是巫罗。”陈辉卿石破天惊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