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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里的歌舞伎町,有一种难得安静又意外热闹的矛盾感。
慕名而来的游人们,打着因为这场无约而至的雨而急匆匆从便利店买来的透明塑料伞或者雷门的纪念品摊位买来的和伞,穿过这绵绵霏霏的春雨,欣赏着白天的歌舞伎町里那种仿佛浓妆艺妓洗去了妆容的素淡。
今昭总觉得这个时候的歌舞伎町,和她这些天印象里的不一样。
华练瞧着今昭的表情咧嘴笑:“你想想三里屯,下雨天的三里屯,不也是这样。”
陈清平和陈辉卿两人沉默不语,在后面跟俩瘟神一样镇着。
今昭顿时觉得一开始她想多了。
华练提议他们四个人出来,本来今昭还觉得有点双人约会的意思,但是华练拖着自己走得大步流星的,陈清平和陈辉卿又都不爱说话,反而让今昭觉得,自己像是个被人劫持的女高中生,而劫持自己的,则是什么山口组的妈妈桑之类的人物,身后跟着两个霸道酷炫的保镖男。
“等会儿办完事儿我们把他们俩去吃本帮菜怎么样?”华练对今昭悄悄地说。
今昭顿时想起了华练不在的日子里房东大人瞧着多么孤独寂寞冷,她谴责地看了华练一眼:“华练姐,你怎么能这样就丢下房东大人不管呢?”
华练在太岁纯洁正直的眼神里讪笑:“我,我说说而已。”
太岁立刻释然,转而围观起那些游人,用自己的太岁技能,辨识着那些人的身份来玩。
那个是普通的人类,嗯,怪不得谢顶了。
这个是百目鬼啊,长得挺高大挺沉稳的少年哪!
唔三重县来的女大学生啊,三重县好像是她看过的哪本漫画绘本作者的老家。
那几个是冲绳的土著么为什么看上去像是印度人。
啊那个帅哥是大阪的神官呢!
咦那是草薙家的人?草薙啊草薙,不知道她认识的草薙最近好不好了呢。
卧槽那女的竟然是飞缘魔,尼玛飞缘魔族的数量是不是太多了。
今昭一边到处猜着玩,一边跟着大步流星还不打伞穿着风衣在装13的华练一路沿着歌舞伎町一番街走,七拐八走,就到了一条看上去是死胡同的巷子里。
那巷子里就像是寻常的后巷,有些脏乱,堆着一些纸箱子和被乌鸦啄开的垃圾袋。巷口被堵死的地方是一道墙,还有奇怪的涂鸦在上面。
华练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惊起了巷子里吃垃圾的乌鸦们。
扑棱棱的声音向着天空振翅,乌鸦们嘎嘎地叫着表示不满,今昭不过是一个闪身,华练已经不见了。
陈辉卿看也未看呆立在原地的今昭,径直冲着那道墙走了过去。
一瞬间那道墙的幻觉消失,露出原本一个房子的大门来。
今昭想起来莲香的家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于是便心安理得地跟着陈辉卿走了进去。
进入这房间,今昭立刻感觉到了一种紧张感。
华练之前告诉她,一定要让那个倩兮女感觉到很开心,才能打听到消息。今昭别说女人了,就连男人都不知道怎么取悦,翻来覆去愁苦了一个晚上。
眼下那倩兮女就要出现在面前,太岁更怕把事情搞砸了。
要知道飞缘魔舞团原本的团长应当是被杀害了,杀害人的凶手,华练高度怀疑是飞琼,因此这件事情对于华练甚至对于清平馆来说都十分重要,否则就算是朱师傅也不会纵容茨木童子在清平馆的大厅里搞公关。
今昭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这是一间传统的和室,一进去便有一股奇怪的腐朽的味道传来,好像是这房子连屋子带人都在垂垂老去。
一个老妇人抱着一只猫坐在和室里打瞌睡,听见响动,转过头来:“啊,您来了。”说着,起身,转过来,很恭敬地对华练下跪行礼。
那老妇人穿着一件黑底樱花图案的和服,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挽着一个圆髻。尽管已经年华老去,但目光之中带着三分锐利,眉目轮廓也十分大气美艳,想当年必定是个艳惊四座的绝代佳人。
“您就是妾身的女儿提到的那位大人吧。有生之年能见到您这样的大人,妾身三生有幸。”那老妇人恭敬地说,“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有劳了。”华练做出一副清傲之姿,转头仿佛是主人一样,示意今昭三人坐在她的身后,也完全没有解释今昭、陈清平和陈辉卿的身份。
今昭看了看情况,恍然大悟,原来华练是在国际友人面前装逼啊。
等等,如果以势压人这么好容易就得到消息,干嘛还要让她色诱啊!
而且对方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色诱个毛线啊!
不过,倩兮女作为百鬼,怎么会这么老的?
今昭满腹疑惑。
趁着那老妇人起身去倒茶的时候,华练对今昭眨眨眼。
今昭顿时明白,恩,她被华练姐耍着玩了……
在老妇人精湛的茶道表演之后,今昭端着清淡的抹茶听了一个很平常的爱情故事,只不过这故事的主角是俩女的。
倩兮女一族,是百鬼之中,与飞缘魔一样,地位较低,力量也比较微弱,全靠美色和魅惑力生存的妖鬼。在昭和之后,这样的女性妖鬼,凡有美貌者,不是加入了八重樱这样的娱乐公司,就是被收入某些大妖怪的阵营。
老妇人的名字叫做莞姬,当时曾经是名动一时的歌伶,爱慕者甚多,但是当时愿意娶她为妻的,却只有海座头族的一位鬼医。
“……当时年少轻狂,只觉得自己可以闯出一片天地,获得无上的荣耀和权力,于是拒绝了鬼医大人的求婚。”
拒绝了一位温厚青年妖鬼求婚的菀姬没有加入八重樱,而是进入了土蜘蛛的后宫,成为了土蜘蛛的宠姬。
当时的菀姬,的确在京都过上了呼风唤雨,宝马香车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菀姬,不要说是飞缘魔舞团这种,就连酒吞童子见到面,也要给几分面子。
“……然而正如中国的古诗里说的那样,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
很快红颜未老恩先断,土蜘蛛厌倦了菀姬的颜色,将她抛在了脑后。
深宫寂寞的菀姬,与当时宫中的一位舞姬要好,慢慢生出了情愫,那位舞姬便是烟姬。
因为她舞姿如烟如雾,轻灵飞扬异常,所以被赐名烟姬。
与菀姬不同的是,烟姬是半妖,力量比寻常的飞缘魔更微弱。
当年菀姬得势的时候,被菀姬压制的那些夫人美人,趁着这个机会,揭发了菀姬与烟姬的暧昧。菀姬为了保住烟姬的性命,将自己的精气神分给了烟姬,自己则一夜老去。
烟姬获得了菀姬的力量活了下来,后来不知所踪。
“……烟姬的大腿内侧,有一朵如梅花一般的胎记,如果大人想要判断烟姬是否是真正的烟姬,只要看一看那胎记便可。”老妇人菀姬跪在地上说道,“妾身只有一事相求,希望大人在查明真相之时,能让妾身知晓,烟姬她的生死际遇。”
今昭颇有感慨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她很想告诉这位昔日的绝世名伶,那烟姬至少在俩月之前都获得不错,还带着飞缘魔舞团四处表演,约会年轻的小美人儿,不知火族的焰姬。
不仅如此,那位烟姬还是百合花界著名的风流人物,不然茨木童子也不会找那么多女妖来一一问话。
啊,这位菀姬,一腔深情,半身法力,都是喂了狗啊。
打听到了能够辩分烟姬身份的标记,华练趁着上厕所的功夫,把透卿从她的私人宇宙里叫出来,帮忙去焰姬那边看看。
今昭完全不想知道透卿是怎么去看一个死尸大腿内侧的胎记的。
但是透卿给出来的答案却是,焰姬心心念念的爱人,大腿内侧的确有胎记,形如梅花。
这么说,死掉的是真正的烟姬,那么,这个假的,为什么也有一模一样的脸蛋儿呢,二重身?
华练听了这个答案好像很头疼,但还是按照约定,带着今昭去吃柳川锅。
这种东京下町名火锅,是用鳗鱼和牛蒡做成的。
先要用油将锅给热起来,然后加入葱段、牛蒡丝、鳗鱼条,煸炒出香味来,而后加入鲜汤、酱油、砂糖的调味品,而后等汤水烧开,加入搅拌均匀的蛋液,最后撒上花椒粉即可。
这种做法简单的火锅,与寿喜烧十分类似,只不过是将牛肉换成了鳗鱼。
日本人对鳗鱼有出乎意料的爱,这家店里单独一个人来吃柳川锅的,都很多。
今昭原本是对水族的菜色不太行,但是鳗鱼却是个例外,自从去四川吃过鳗鱼片以后,就觉得这种食材十分适合火锅。
柳川锅里的鳗鱼,煮的恰到好处,汤头鲜美,滋味浓郁,因为被煸炒过,鳗鱼有一种外皮微焦,但又十分软烂弹滑的矛盾感。牛蒡丝也因为高汤的缘故,去掉了那种寡淡的味道,加上有些生脆的口感,与鳗鱼的细致相辅相成。
最好吃的,是柳川锅里蛋。
因为均匀的搅拌,蛋液又滑嫩又滋味十足,很顺滑好入口。
“说起来我们在冲绳吃的成吉思汗锅也有点这个意思啊,还有寿喜烧,和这个真的很像啊。”今昭说道。
华练捧着这种东京著名的庶民料理,眉头却皱了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
“我突然想要去检验一下那具尸体。”华练夹着一筷子的鳗鱼,开口道,“虽然锅子一样,但是食材不同,就是不同的,只不过我们外行人看不出而已。”
今昭差点把嘴里的鸡蛋喷出来。
华练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想到这里,丢了筷子就走了。
今昭目瞪口呆。
“她大概是想起了寿喜烧。”陈辉卿解释。
这又是什么逻辑?!
“寿喜烧、柳川锅、相扑国、北海道锅、成吉思汗锅,都是用这种石锅或者铁锅,用几乎一样的做法做出来的,只是食材加的不同而已。日本的火锅,与我们中国的火锅不同,并没有在烹调方法上,对这类品种加以区别,相反中国的火锅,重庆的九宫格和北京的羊肉铜炉子锅,就完全不是一样的。”陈清平似乎也在解释,听上去十分专业,表情也很认真,只是后裤腰的言言,破坏了形象。
“你是说,华练想起了什么东西,觉得那飞缘魔也许锅子是一样的,但是里面的食材不同?”今昭都佩服自己怎么脑补出来这个结果的。
外面的今昭还在敬佩自己,“里面”的华练却已经把不知火给绑了起来放在一边,当着不知火的面进行了尸体解剖。
然而,让不知火也感到意外的是,那句尸体的里面,是一具灰白色的骷髅,完全没有血肉肌理。
“枯骨女。”华练看着不知火族的焰姬。
不知火族的焰姬也顿时激动起来,仿佛生出了无线的希望来:“那我的烟姬在哪里?她没死对不对,她在哪里?”
用一个枯骨女,就把焰姬给耍了,还顺便把清平馆一干人等也给耍了。
最先被怀疑的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如果华练没有去验证飞缘魔舞团目前的成员的长相,如果华练相信了焰姬的话,认为飞缘魔舞团来冲绳的主要目的是会情人,如果华练根本没有让酒吞去使唤茨木童子调查,不知道烟姬腿上的胎记。
那么华练可能已经放过了飞缘魔舞团的线索,转而去寻找别的问题。
华练默然地看着痴心的焰姬,突然不太确定,那个烟姬,是不是从一开始,最开始的开始,就已经不是烟姬。否则她怎么会有飞琼那么大的魅力,人见人爱?
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之中,听说过的关于玉女族的那位圣女的事情,华练深深地、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苍天啊额滴神,千万不要让飞琼就是烟姬,就算是,也不要一开始就是。一个飞琼已经很可怕了,如果再给她这些年的时间,在日本经营自己的势力,那——华练转过头看了看透卿,在透卿聪敏的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