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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已是夜里,盛濯然来门口接她。陶若非心里有些惴惴的。虽然自己从前也总是出远门采风,但是自己当时这么匆匆忙忙地走,估计盛叔叔他们该急死了吧。
可是……陶若非看着身前的盛濯然,这个自己这辈子最信任的人,现在却也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我喜欢若若。”盛濯然当时也是穿的这身衣服,笔直挺拔地站在盛路遥和陶菀深面前,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却让陶菀深温润的神情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濯然,你疯了。这样的事传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盛家怎么看你爸?”兄妹乱伦,即便他们两个不是亲兄妹,这样的事在这些根正苗红的家庭里仍然是讳莫如深的。饶是平时从来没对盛濯然红过脸的陶菀深也难得的严肃起来。
气氛太过紧张凝滞,谁也没有发现楼梯旁拐角处阴影里的她。陶若非怎么也没有想过,盛濯然会喜欢自己,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哪个异性说过喜欢自己,这第一份的喜欢,竟然是自己的哥哥?
盛濯然对于陶若非是最特别最信任的存在,他是她的家人,最最重要的家人。但是他说,他喜欢她。这……怎么可以?
让家人变成情人?她想都没想过。盛濯然是谁?是陶若非的哥哥,是她最最感激的人,是那个寂寞凄清的世界里一直支持她的人,是她不需要评判计较就可以信赖的人,但是,永远不可能是,爱人。
于是只能……落荒而逃。
现在她回来了,她不知道盛濯然对她的那些心意有没有变化,她只知道,现在的她并不能坦然地面对他。
进屋子的时候,盛路遥和陶菀深坐在客厅沙发里。陶菀深还是一脸严肃,倒是一边的盛路遥轻拍了拍她的肩,陶菀深的神色才渐渐柔和了一些,但还是不豫。
“一个女孩子出远门竟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陶菀深语气生硬,还夹杂着一些别扭的关切。
“对不起。”陶若非一愣,认真又诚恳地道歉。
盛路遥在一边谦和温柔地对她笑笑:“好了,你以前去采风什么的都会说一声,这次走得这么急,你母亲也是担心你。濯然,带妹妹上楼去吧。”
陶若非低着眉目不敢再看他们,上了楼。
中国的秋天并不像夏冬那样分明,还没细细体会,已是隆冬的季节。这一转眼竟也四个多月过去了。今年春节来的晚了些,都已经立了春还没有开年。
“陶若非还不回去吗?”
若非放下手中的笔回了神,转头朝着自己的导师笑了笑:“徐老师,就走了。”于是收拾东西回家。
徐也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从四个月前陶若非回来他就发现了,她清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情绪,脱了从前孩子般的单纯青嫩竟然开始像个大人一样有了心事。
“若非啊,心绪不平,线条也不会流畅的。”他曾经皱着眉评价她的画。那笔下的犹豫停顿轻而易举地让人看见这个小姑娘的心。这世上最难看清的是心,最藏不住的也是心。
可是他的得意门生,他最看好的弟子充满灵气的眼睛骤然暗下来的时候,他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
夜晚的街再不像夏天那样热闹,人群匆匆移着脚步赶回家,避开这萧瑟刺骨的冬夜。快要过年了,可是街上除了张灯结彩的夜景,年味也不算太浓。
陶若非一个人走着,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冬天的空气向来不是很好,但今天的夜晚竟然出奇的干净,天上零星的还闪着几颗星星。
星光不算亮,但是却让陶若非轻而易举地想起北国里的他,在她心里最璀璨明亮如星辰一般的他。
陶若非一向慢热。现在才发现,那些痛苦初分别时感受的仍然不算深刻。针针刺痛密密麻麻扎在心里疼了一片,可是那样的痛苦,一遍一遍,痛到极致了倒也麻木了。
那时候陶若非一直认为,离开了A国,离开了江北鸥不过就是错过,不过就是自己青春旖旎中断然终结的梦罢了。会遗憾,会伤感,但是终会过去的。
可是,“不过”两个字哪有那么轻易。
之后的午夜梦回,忧心惴绪,翻来覆去的夜晚。都是美梦。梦里的他甚至还会对她温柔地笑,可是却让醒来的自己更加惆怅心酸。
他平静又尖刻地对她说“你不懂”。那些心痛每日每日在梦里加深,才知道,哪里会过去。有些事,有些人,从开始就注定了那样不同于自己人生的任何一个部分,我可以慨然离去,但是,绝不可能过去。
这些遗憾的梦,刻在心里最深的角落,既没有办法得到更没有办法放弃。就横亘在心里,如刺哽喉。于是它永远变成了现在时,而不可能成为过去式。
这种时候她才明白,从喜欢变成爱很容易,而爱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深爱。
她喜欢他坐在她不近不远的地方,即便沉默不语也依然让她安心,她喜欢他明明把那个最傻的,最毛躁的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仍然愿意一遍又一遍帮她,她喜欢他明明没有表情但是依旧会对她说女孩子还是当心一点好的关切。
她喜欢那个好像不会笑但是又比谁都让她觉得,这是一个即使自己再莽撞,再不好,也会照顾自己的人。这是唯一一个,她愿意把最不好的自己交给他的人。
可是那是她深爱的人,她有缘无份的人,她必须慨然割舍的人,她已经告别了的人。
她和他告了别,却始终没办法和心里的他告别。
可是即便还爱着,陶若非也没有了勇气再去尝试。那个用尽了自己所有勇气的小姑娘终于还是在凄风夜凉的冬夜里哭得不能自已。
“Teo你不觉得你儿子这几个月有些不正常吗?”白舟舟持着筷子望着桌子对面愣神的江北鸥小声对丈夫说道。
江涛顺着白舟舟的目光看了一眼,气定神闲:“他一贯如此。”默不作声又极少情绪外露,清清淡淡的样子才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是啊,就是很奇怪。”白舟舟皱着眉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得了结论。
这几个月他的眼睛又有了反复的迹象。陶若非走的那一夜,看见他晕倒在房间的时候可让她吓坏了。因为这事当时都没有来得及去机场送非非。可是醒来之后这几个月,病情逐渐稳定,她却总觉得他变得很不一样了。
明明闷声不语的样子和从前并没有分别,但是他的眼睛平静的让人心寒。死水尚且微澜,可他的眼睛里漆黑一片没有半点情绪。他将自己桎梏在房间中,又变得极少出门了。
老婆都这样肯定了怎么能说不是呢,江涛波澜不惊地点点头附和:“嗯,是挺奇怪的。”
为了阻止老婆进一步的追问,只得叫了声江北鸥。
江北鸥回了神,好像那些愣神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应了句。
“年底我的委任令就到期了。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一块儿回中国。春节看样子是赶不上了,正好回去过元宵节。你呢?留下还是回去?”江家一向开明,这样的决定绝不会是由父母作出的,就像当初江涛执意放弃家族从商之路走上了政坛一样,这种事,这些路都该是由当事人自己决定的。
江北鸥默了半晌。
中国……陶若非回中国已经将近半年。细细咀嚼了这个名字好久,眼睛里迷迷茫茫混沌了一瞬,沉了声回答了父亲:“让我再想想。”
江北鸥走到房间门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止了步,看着旁边房间的门出了神。陶若非走了四个多月,这扇门他驻足过一次又一次却再没有打开过。
离开后陶若非也不时打电话回来和母亲联系。但是他知道,电话里不会有关于他的话题。
他曾经不小心撞见了两人打电话的情景。母亲一句北鸥你下来拿什么?对面就找了理由匆匆挂了。
他知道,她不愿再听到他的一切。但这个认识却让自己毫无理由地愤怒和绝望起来。他不再提到她,却深刻地清楚地明白,他不得不爱她。
是啊,爱。
原来以为的喜欢,到底怎么变成了这样的爱呢?
或许是她傻傻的却又无比认真地等着他醒来的时候,或许是她清澈的带着憧憬的眼神洋洋洒洒落在他心里的时候,或许是她那样温吞软弱的小姑娘偏偏比谁都活得鲜活让他羡慕的时候,或许……或许……是在他根本不知道的时候。
从前最不喜欢脱离自己掌控的事。但这一切……除了你……
我喜欢你,那么那么喜欢。喜欢到甚至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这样温吞柔软的小姑娘,自己却一点也掌控不了。但好奇怪,这样脱离掌控的自己,也一点不让他讨厌。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尤其对于他这样冷情又淡漠的人来说。你可以习惯一个人的存在,你也可以去习惯对一个人好。因为这种习惯太深刻,于是就变得难以割舍了。从心底剜去一个人和生生割下一块肉并无异,一个让自己痛彻心扉,一个让自己生不如死。
如果爱能像中央控制器控制计算机般被控制住,大概自己也不会痛得如此彻底。
那日寒风墨夜下她说“你,有让我,懂过你吗?”。他第一次爱上的小姑娘那样平静地说出这样让人绝望的话,他却像被扼住喉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江北鸥看着她,原本柔和的脸上那样显而易见的……埋怨。
她那样鲜血淋漓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才看清的,自己的,怯懦……江北鸥从不相信自己是怯懦的。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
他不敢了……
他的小姑娘在埋怨他,而他竟然一个字也无法辩解,只能沉默,也只允许他这么沉默。他寡言少语但不代表他不擅辞令,相反,往往能一针见血。可是现在竟然无话可说,不知缘由。
他以为他可以任由她离开的。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略带傻气的笑和深深的梨涡总是印在脑海里。耳边不止一次地听见她的声音,总是怯怯的,又柔柔的,叫他,江北鸥,江北鸥。
她总喜欢叫他。从前他不懂。更没办法猜透。所以不敢。是的。他以为自己趟过一次次命运的捉弄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可是这世上偏偏有一个人,纵使你有勇气泰然面对这世上所有的麻烦。但就是在这一个人面前,再自信无畏的人也有了犹豫和怯懦。
怯懦。那个傲气的,一往无前的江北鸥,怯懦到,忘不了却更不敢再去找她,于是只能徘徊不前。
江北鸥,你也有了软肋啊。这句话一遍遍出现在自己的心里,清清楚楚,无奈又感激。
但是现在弄丢了那个爱着自己的女孩儿,于是,连再经历一次她的拒绝都做不到了。江北鸥,你真他妈的胆小。江北鸥苦笑道。
鬼使神差般推开了门。房间里干干净净,看得出苏姨打扫得很用心。窗外,冬日难得的暖阳铺在木质的地板上,该是温暖的,可是一室的静谧却多了几分孤肃。
空荡荡的一室,客房本该有的样子,可是江北鸥知道,不过是少了,那个叫陶若非的鲜活的女孩子。
桌上还躺着他为她借的书。她一个艺术生看这种书竟然还做了标签在旁边。
江北鸥沿着书旁的便利贴翻开。一些专有名词下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清秀又有风骨的小楷漂亮地呈在贴住的便利纸上。想着她皱着秀气的眉峰,一字一句苦恼又认真地写下。江北鸥突然觉得好笑又有点心疼。那种钝痛来得突然,却一下子在心底蔓延开。
翻着翻着就到了陶若非看到的最后一页。里面没有了便利贴,只有一片金黄的枫叶书签横亘在书中。那片金黄,是她离开时的颜色。
江北鸥拿起枫叶细细捻着叶杆,却忽然一下愣住。
叶面上,陶若非漂亮的字迹:
“江北鸥,安好”。
“Teo你儿子真的让人看不懂了,昨天才说要考虑考虑,今天竟然直接坐飞机就回去了。你说他在想什么啊?”白舟舟没好气地对着丈夫吐槽。
江涛是一副气定神闲,早有预料的样子:“想必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吧。”
“非做不可?他不就是前段时间帮爸爸接的那个项目要开始了吗?虽然这个项目是大了点,但是也没必要一定回国呀。你看他之前那么多项目什么时候回去过?再说了,就算要回去,也没必要这么着急赶回去啊。”白舟舟从前怎么没觉得自己儿子是一个对家族产业这么上心的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江涛笑眯眯地给妻子递了杯牛奶,说得颇有深意。
白舟舟接过抿了一口,细细品了品丈夫的话,惊讶道:“陶若非?”
“唉,你儿子不行啊。”白舟舟嫌弃地说,“想当年你追我的时候那叫一个雷厉风行,你儿子到手的鸭子都差点飞了。太差,太差……”
说着还摇了摇头。
江涛听着好笑,却依旧宠溺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仍然一副小女生样子的妻子,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