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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远今日醒的有点早。
这倒不是说他昨夜睡得好,而是屋外的打扫声把他给吵醒了。
因为昨日丞相大人的心情很是不好,所以整个丞相府也被折腾的草木皆兵,人人自危,现在这天还没见亮呢,丞相府前院内就开始兵荒马乱的各种拾缀收整,生怕又被揪到什么小毛病扣工钱。
前院繁杂吵闹,却没把声响传到后头去。
宋远收拾好自身,又去厨房吃了几个馒头,便打算去轩碧院,开始一日的护卫工作。
厨房离轩碧院不近,他走得也不快,脑中思绪万千,却都是忧愁。
不知道过了一晚上,丞相的心情有没有好点。
虽然说大部分的人是气不过隔夜,可自家丞相是个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昨儿个晚上,丞相等了江小姐一夜都没见人来,就寝时那俊脸黑的简直跟府里黑曜石雕刻的对狮有得一拼,屋里小厮不过是忘了点安神香,就被直接轰出了丞相府,就这气焰,江小姐要再不来,恐怕整个丞相府都要跟着遭殃。
唉,待会儿还是警醒点好,要是不察触了丞相的霉头,恐怕下一个被轰出丞相府的人就是自己了。
胡思乱想着,轩碧院很快就到了。
宋远收了闲散的心思,定神凝气,抬步走了进去。
花木扶疏的院落中,有一人负手站于廊下。
早春天凉,那人身上披了件深色的大氅,长发未束,眉目昳丽,就那般安静的望着假山上垂曳下来的郁葱绿叶。
那里是府内花匠特地嫁接过来的蟹爪兰,往年这个时候早就灼灼盛开,可今年大概是天儿太冷了,所以至今还未见一个花苞。
除去平日早朝,丞相绝没起过这么早,宋远想到昨日已去宫中报备过因病不能上朝的消息,那么这会儿丞相站在院中,总归不可能是想看花开没开吧?
宋远忽然觉得,今天要不是这片蟹爪兰倒霉,就是他倒霉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打好腹稿,这才缓步上前,谨慎询问道:“丞相,外头风大,不如先回屋去吧?”
宋清昀一动不动,只维持着观望那片蟹爪兰的姿态,淡淡道:“待会儿让花匠把这些蟹爪兰给清了,花期已到,不见盛放,留之何用。”
果然来了。
宋远心中警铃大作,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下,接着又听到自家丞相清冷的声音:“还有那些太湖石,乱七八糟的堆那有何意义?丢了。”
“绛雪亭都多少年没有修葺了?破败不堪,难以入目。”
……
宋清昀每指出一处,宋远的心就凝重一分,原因无他,因为丞相所说的那些东西,皆为江小姐送来的,甚至于有好多还是丞相和江小姐亲自督工布置的。
看来,过了一晚上,丞相这气儿更大了。
宋清昀将看不顺眼的东西统统报了遍后,心情更加恶劣了,他意味深长的望了宋远一眼,凛声道:“这院子,是该好好休整一番了。”
宋远只觉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好在他说完这句后,就收回了目光,而不是开始挑宋远的错,后者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噤若寒蝉的呆在自家丞相的低气压笼罩下,如站针毡。
不知过了多久,白管家突然疾步走进了轩碧院,宋远有些意外,但在看到他后头跟着的女婢时,心中便了然了。
看来丞相一醒就派人叫白管家去了。
白管家经过之际,留给宋远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继而一正神色,冲宋清昀深深行礼,“丞相,不知这么早叫老奴过来有何吩咐?”
宋清昀抿唇,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回房。
宋远和白管家对视了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担忧,但没时间给他们细想,宋清昀已经进了屋,他们自然要赶紧跟上。
屋内的仆从们一见宋清昀回来就有些惊慌,但他们又很快压抑住了,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副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默然。
宋清昀慢慢靠上了软塌,身上披着的大氅因此动作滑落了几分,露出内里深色的衣领,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精致眉宇间隐约透出几丝疲惫与倦怠,看得出来,丞相大人这一晚上休息的并不好。
“江府那边有什么消息?”他问的漫不经心,白管家却不敢舒心,他想到了江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江小姐昨日回府太晚,想着丞相身体抱恙,不敢打扰,遂才没有过来。”
“回府太晚?”宋清昀慢慢念着,目光一移,落到了白管家身上,“她去哪儿了?”
处于上位者的威压与慑人之气一经释放,白管家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小姐去了茗茶楼。”
宋清昀知道慕灵不学无术,常混迹于各种热闹场所,可刚一回临安,连家门都没入就跑去玩,就有些奇怪了,“她去那儿做什么?”
“这……小姐她、她……”
若是被丞相知道小姐跟洛大人在外玩了一天,还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白管家顶着压力绞尽脑汁的想托词,可寻思来寻思去都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宋清韵一看他那样儿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狭长的眼眸不禁一眯,抛出个不相干的问题,“灵隐那边有没有收到江家的消息。”
白管家怔了下,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这问题显然比江慕灵的行踪好回答多了,“未见到江府有派人出城。”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江府没去灵隐送过信了。
宋清昀面无表情道:“慕灵身边那两个下人还在灵隐,她回来后一不回府报备,二不派人找回自己的贴身婢女和小厮,反而去了茗茶楼?”
他目光凌厉而冷冽,语气中也饱含威慑之意,不过三言两语就堵了白管家想要隐瞒的心思,威压之下,白管家哪里还能再辩驳,只得垂了脑袋,小声将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宋远以手扶额,只觉山雨欲来,十分危险。
果不其然,宋清昀听完白管家的解说,竟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面容生的出色,此一笑更如云破天开,昳丽无双,若是旁人看到,定是惊为天人,可宋远和白管家早已知晓他是何性子,现今看到他笑,只觉浑身发凉,恨不得立刻消失。
“我还道慕灵有什么急事,连自己叔叔病了都没来探望,原来她是陪着别人在玩?”宋清昀越是和颜悦色,在场众人就越是害怕,有许多胆小的仆从已开始抖如糠刷,更有甚者已经伏跪在地。
“看来在慕灵心里,本相这叔叔还不如一个刚认识不到十天的陌生人。”
他面上笑意顿收,一时间万里无云瞬变深沉昏暗,那股积压已久的怒意倾巢而出,生生让他站了起来,一扬手就想把手边那只玛瑙单鹤耳杯给摔了。
那耳杯为花玛瑙质地,杯侧凸雕振翅欲飞的仙鹤一只,仙鹤双翼微弯是为杯柄,仙鹤之身则于杯外壁浅浮雕刻的桃花枝叶相连,做工之精湛,堪当绝妙。
众人见状大气都不敢出,就等着那只玛瑙单鹤耳杯落地、粉身碎骨。
谁知,宋清昀手下一顿,于砸出之际想起了这耳杯乃世间罕见,一时竟下不了手。他忿忿扬起了另一只手,想要把高架上立着的黄玉佛手花插给扫落,可又一转念,黄玉名贵,制成大件更是难得,并且此物件寓意极佳,就这般做泄愤砸了,岂不可惜?
左右都不能丢东西,宋清昀怒意难消,昳丽的面容上竟是气出了淡淡红晕,恰似明净瓷瓶上的一抹朱红,分外诱人。
宋远难得见宋清昀怒形于色,脑中灵光一闪,将自己身上的荷包扯下,用力摔到地上,“这成何体统!”
他这一声吼,犹如平地一声雷,包括宋清昀在内的所有人都懵了,好在白管家这么多年的管家不是白当的,反应极为迅速的接了句:“就是!这洛大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带小姐去那种地方,还引了这么多人!人多杂乱,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小姐也是个不懂事的,玩性这么大,人家一邀就屁颠屁颠的跟了去,果然还是平日的教导不够!”
“丞相诸事繁忙,哪里能随时照看小姐,问题还是出在咱们身上,要是咱们多上点心,也不至于如此了。”
……
他二人这一唱一和的,倒是让宋清昀稍稍消了点气,宋远和白管家见有效果,说的是愈发卖力,宋清昀定了定神,重新坐回了软榻,冷声道:“慕灵才从灵隐回来就乱跑,要是出什么乱子,还不是来找我给她解决?”
白管家赶忙拍他马屁,“是是是,小姐还是个孩子,不知人情世故,最后还是得劳烦丞相……那老奴这就派人把小姐找来?”
宋清昀拢了拢宽大的袖袍,“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吧。若是不当面教育一番,慕灵那丫头哪里知道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