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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卫飞卿,舒无颜才会效命于贺修筠。
因为卫飞卿,贺修筠才能一手建立卫庄且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岔子。
卫飞卿藏身于暗处,却在实际上掌控了一切。
这事实无疑让当事人感到无尽的屈辱与无能为力,然而众人眼看着那些个适才还大杀四方此刻却浑浑噩噩的中蛊人,看着各派转眼之间悉数被拿下的领头人物,竟任谁也说不出话来。
如此屈辱,却如此无能为力的,又何止一个贺修筠而已?
目光似有意似无意从场中尚未被制住的一干高手身上扫过,卫飞卿轻声道:“都别擅动,今日我不想看到更多的死人了。”
关雎与牧野族之人、卫尽倾之人、长生殿之人、登楼之人、清心小筑之人、卫庄之人与各派道贺之人加起来,场中原本少说也有两三千人,然而此刻仍然站在场中的却不足一千。其余人固然不是尽数殒命,至少在今日之内却也不能再与人战,甚至绝大多数哪怕被人提着刀剑在他们身上碰一碰,他们也会顷刻就变成一具具尸体。
“这些中蛊之人,我若不曾叫他们停止杀戮,他们便唯有杀到体内蛊虫将他们的心血肺腑直至颅内所有吞尽才能停止,到那个时候,场中还能够站立的又有几人?这一场争斗下来,各派损失又何止如二十年前死在段大侠与关雎手中的区区几个掌门人?不说全军覆没,可至少在今后五十年内,中原武林是再也不能恢复如今的生机了。”从贺修筠卫雪卿几人身边走过,卫飞卿最终走到他最早撇开的段须眉身边站定,“而这并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更不是我想要拿到手中的。”
他站在了段须眉的身边,段须眉却并未抬头看他。
卫雪卿目光一闪向他问道:“你既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又为何不早些出来?”
“我早些出来,又如何制得住你们这些大小狐狸?”卫飞卿伸手示意场中众人,“早一些,此地不会为我所有,晚一些,死伤遍地非我所愿,如今么,刚刚好。”
场间伤患虽多,却并非不能恢复,虽说能恢复,却又不能在此时对卫飞卿造成任何威胁,这又岂止是刚刚好?这才真真是将时机拿捏得妙至巅毫。与他相比,卫尽倾机关算尽却到底被仿佛唾手可及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段芳踪螳螂捕蝉却最终只愿做个场间过客,谢殷有勇有谋却终究抵不过数方算计,而卫飞卿最终这看似淡然实则从时机上讲分毫不差的登场,又是他怎生算计一场后才终于得到的结果?
卫雪卿沉沉问道:“你就这么肯定一切都已如你所愿了?”
沉默片刻,卫飞卿晃了晃手中的竹笛:“适才我说,这些人如若再战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我不愿如此,但若是被逼得紧了,却也只能做此选择。”顿了顿,他望着卫雪卿眼睛柔声道,“我是危言耸听还是认真,你应当知晓。”
卫雪卿亦在看着他的眼睛。
看出他绝不只是在危言耸听。
卫飞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大部分了解卫飞卿的人,第一时间都会说他是个至情至性聪明果决却又不失善良本性的人。
但如若往深里想一层,会发现卫飞卿以往做的所有事固然没有为恶之举,但也绝不只是单纯为善,他实则……是个永远都会第一时间选择能带来最大好处的结果并并贯彻到底之人。
卫雪卿眼光复杂看一眼牢牢将上官祁擒在手中的覃有风:“你如何能说动这么些人替你卖命?”
卫尽倾固然也在各派之中埋下了卧底,但一则他仅靠毒药威胁,二则那些人在各派之中虽然不都是小人物,却也绝没有覃有风、长风与沧海这样在各自门派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卫尽倾招揽人的手段委实没有他的心计高明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在此番事发之前卫雪卿视覃有风为殿中仅次于煜华的心腹,谢郁也没有片刻怀疑过长风与沧海,亦表明这些人绝非是轻易就能被收买被威胁之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卫飞卿负手道,“这世上又哪有人心是拉拢不到的?单看你舍不舍得下功夫,又出得起多大的价码。”
卫雪卿直觉便想反驳,转念一想却又愣住,那感受荒谬得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只因他忽然之间意识到,卫飞卿果然是全天下最舍得为收买人心“下功夫”又为之收获最大利益的人。
贺修筠聪明能干又心狠手辣,对欺骗她的人即便是亲生父母也狠得下心下得去手,这时候发现被卫飞卿从头骗到尾,休说反抗,到此刻竟连一句重话也还没说出口。
万卷书梅莱禾等人谁不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更兼心性豁达,他们却从来对卫飞卿全心信任又维护之至,这份维护显然更胜于对他们真正应当要效忠的贺春秋,以及在他们心中理当与卫飞卿分量一模一样的贺修筠,休说卫飞卿这时候只是口中威胁众人,哪怕他稍后真要下狠手了,这两人有可能出手阻拦,却想也知道绝不可能伤他一根手指头。
而他自己呢?他一生中绝不肯信任任何人,对煜华是当做弱者怜惜维护,而对于他平视之人哪怕是多年合作的“妹妹”贺修筠也从来都存了一分警惕,偏偏不管他承不承认,实则他心里早已将卫飞卿视作朋友,更隐隐佩服他的心性与手段。
谢郁与卫飞卿接触比他还要少,适才却要为他与贺修筠之故维护他们的母亲卫君歆。
更重要则是……段须眉。
独来独往的段须眉。
一把锈刀斩天下的段须眉。
从前不在乎任何利用与利益,捅破天也只为了“我高兴”的段须眉。
此刻他就站在卫飞卿的身边。
虽然他看都未多看一眼卫飞卿,没有像他们一样提各种各样的问题,没有伤心没有愤怒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但他也没有从他的身边走开。
这已经是一种态度。
被卫飞卿十成十的欺骗以后表现出来的态度。
这大概便是卫飞卿对于收买人心所下功夫的最大限度的体现。
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成功?
卫雪卿看着段须眉,又看向此间唯一还未参与今日混战也唯一至今没有出现任何反叛之人的关雎众人,他突然有些好奇想道,这些在最初被他是为最佳盟友杀伤力巨大的人,稍后他们的刀会指向哪一处呢?
他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却不料在他这样想的时候,有人身体力行的帮他将这问题摆上了明面。
一人兔起鹘落迅如闪电般扑向了卫飞卿,快到场间不计其数的高手却无任何一人看清他样貌与动作,唯独只看见半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剑光。
阳光照耀之下,那剑光竟比卫雪卿先前刺向卫尽倾那集大成的一剑更为森然。
剑光所指的尽头当然就是卫飞卿。
以众人所知的卫飞卿的实力,他绝无半分能够避开这道剑光的可能。
事实上他也没避。
休说避,他甚至连动也未稍动一下,甚至连嘴角那三分柔和的弧度也依然挂在他哪怕布满脂粉却仍旧令人惊艳的脸上。
那剑光最终却没能刺中动也未动的卫飞卿。
动的是另一个人。
迎上剑光的则是一把刀。
人自然是段须眉。
刀当然是破障刀。
有破障刀在前,世上哪怕再有千万道剑光,也绝不可能对卫飞卿造成一星半点伤害。
段须眉转瞬与那个至今未叫人看清形貌之人以快打快斗上十数招。
卫雪卿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双眼看得很清楚。
就在那剑光划向卫飞卿之时,只剩一口气吊命的贺兰雪竟忽然之间翻身坐起,武功全失的贺修筠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把弩箭正瞄准那与段须眉半空中激斗的残影,原本牢牢守着杜云的谢郁手中温柔刀已出鞘,梅莱禾、万卷书与清心小筑贺小秋同时上前三步,清心小筑若干门人亦往前迈了一步,甚至煜华与他自己也情不自禁往前迈了一小步。
这都是那一瞬间所有人根本未经过任何思考自然而然就做出的反应。
这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哪怕他们所有人都知晓,其实卫飞卿大概根本不需要他们任何人救援,卫飞卿那一身血腥味虽不知从何而来,可所有人都从中嗅到了强大与恐惧。
他自然也看到卫飞卿的目光与他一样,同样不着痕迹自众人身上扫过。只是他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卫雪卿却半点也不知了。
一轮激战过后,那两人总算各自退后数步停下动作。众人直到此时才看清,那个使剑之人竟是登楼原先的凤凰楼主丁情。
丁情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在场根本无人知晓,但至少所有人都看到,在他与段须眉这一番交手中两人暂且还未分出胜负。
丁情这个人也很是奇怪。
他有一点与舒无颜十分相似,那就是他并非是个惹人注目之人。谢殷在的时候,一切与登楼相关之事所有人都看着谢殷,而谢殷离开之后,众人目光望着谢郁,望着花溅泪,望着四大高手,却无人看一眼严格算来在登楼中真正地位仅次于谢殷的丁情。
似乎没人记得他的存在。
直到他主动出击。
这样一个武功绝顶之人,若非他有意为之,想必任何人也绝不敢忽略他分毫。
卫飞卿初见十二生肖令狐渊之时便感叹过,这也是一种本领,令人防不胜防的十分强大的本领。
丁情冷冷道:“固然我登楼与各派之间尚有恩怨,只是此时此刻咱们最好先齐心合力做好一件事。”
他没说什么事,但场中所有清醒之人目光都不由自主望向了卫飞卿,每个人都知道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拿下卫飞卿。
中蛊之人的疯狂已被遏制,卫尽倾人不在此卫雪卿没理由再与众人作对,此刻拿下卫飞卿,最大的威胁自然迎刃而解。
段须眉没有说话,只淡淡瞧着他。
如同瞧着一个死人。
丁情也在看他:“你回护卫飞卿的理由是什么?”
段须眉没有说话。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没有话说。
他只是,只能够那样做,而已。
卫飞卿忽然道:“须眉。”
段须眉浑身微微一震。
不止是因为卫飞卿来此之后终于理会他,更因为在此之前卫飞卿从未如此亲密唤过他姓名。
卫飞卿道:“你退下来。”
段须眉不知他想做什么,但他听他的话早已成了习惯,不由自主就退后了两步。
然后卫飞卿上前两步。
他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他那把甚少曝于人前的斩夜刀。
不止旁人盯着他的那把薄如蝉翼又刀光如芒的刀,他自己也在盯着他的刀,略略感叹道:“我十岁得知自己身世,至十二岁查清各种一切真相与隐情,然后我为自己选择了这把刀,为它起名‘斩夜’,发誓总有一天要用它斩断这令我半分也不认同的世道。我许下这誓言之时,弱小无力,满心惶恐,一无所有,却不知为何竟从未怀疑过有朝一日是否能够实现自己这心愿,就好像我生来就应当这样存活,十年来战战兢兢,步步为营,一步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也未行差踏错。”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片刻又叹息一声:“我人生之中有数位先生,皆对我有再造之恩。但我最为敬佩和认同的一位,实则是段须眉。”他说到此,终于回过头今日第一次正眼看向了段须眉,“你为我上了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课,那就是自己想要的一切,终归还是要真刀真枪去夺取。”
两人目光相遇,直直相对,其中各自有光泽一闪而没。
在遇到段须眉之前,斩夜只是他随身的佩刀,是他层出不穷的手段之中的其中一种,是他用来时刻提醒自己的凭证而已。
而在他遇到段须眉之后,他才明白其实是他犯了一个大错。
刀才应该是他最重要之物。
实力才是一切。
他醒悟了,于是及时弥补,即便他弥补的手段并不太磊落,然而——
重新看向丁情,卫飞卿挥了挥手中薄刀:“请吧,丁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