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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见米又脸色大变,虽不解其意,手上却也不敢怠慢,慌忙都将面前的羊肉汤连汤带肉吃了个干净,只觉得胃里热烘烘的,一股强烈的膻臊味直冲喉咙口,令人忍不住作呕,正准备出门吐个干净,米又苦着脸拦在门前气若游丝地道:“忍住,咽回去。”
我们强忍着即将脱口而出的恶心,只觉得胸腹燥热,浑身汗淋淋的,如同进了桑拿房,不明白米又何以让我们这么做。她领着我们四个男的走到老者跟前,冲老者鞠躬道:“多谢老丈款待。”招手示意我们离开。老者仍旧端坐在太师椅上,冲我们身后闷声道:“一更走水,二更进水,三更放水。白璧黄壤,茶汤座下。记住了。”
米又站在门口想了想,也不回头,道了声谢,喊我们赶紧去找张雪昀二人会合。
路上我们问米又刚才是怎么回事。邹易似乎也看出了蹊跷,不过太细节的东西说不出来。米又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用一种很古怪的表情对我道:“一水,令尊确实在这儿。”
虽然我已经隐约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但是这话从米又口中说出,我内心还是猛烈地颤了一下。我正要问我爹在什么地方,米又瞄了一眼周围的村民,示意我们先出去再说。
我们到寨口与张雪昀二人会合。大家觉得与其呆在苗寨担惊受怕,还不如夜宿山林。商议已定,我们动身前往与苗寨相对的山头,寻找适合夜宿的地点。
好在这几天贵州多是大晴天,我们找了块隆起的高地,将四周杂草简单清理出来。于人杰和跛唐做了个简易篱笆,撒上硫磺粉,防止夜里毒蛇之类的动物侵入。准备完毕,大家围坐着吃了点干粮,相互交换起离开后的消息来。
跛唐说,和我们分开后,他俩在寨子里瞎逛,发现寨子里所有村民都穿着苗族服饰。
本来苗寨穿苗族服饰再正常不过,但现今社会发展进步快,苗人,尤其是苗族青年穿汉人衣物十分普遍。苗寨虽然隐匿在群山之中,但不至这般闭塞,不与外通,所以他俩觉得——这些村民的穿着,有些刻意。跛唐早年当过兵,警觉性很高,与村民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又发现一个问题——有几个年轻村民看他俩的眼神,明显有些躲闪。
跛唐二人猜测,这些是假扮村民混迹在寨子中的眼线,当时不动声色,故意大声说找到他们要找的人了,现在赶紧出寨搬救兵,趁这些人不注意,找了个隐蔽的高点躲起来。
结果他们发现,果然有几个身穿苗族服饰的男子聚拢在一起,神色匆匆地寻找着什么。他们证实心中所想,担心我们五人的安危,本想赶紧打电话通知我们撤离,却又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身旁一闪而过,径直朝那几个茫然四顾的男子走去。
这个人,居然是彩姨的丈夫。
彩姨的丈夫左顾右盼,似乎生怕被人认出,追上那些跟踪跛唐二人的男子,上前跟为首一人交头接耳。那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拍了拍彩姨丈夫的肩膀,招手喊其他人各自散去。彩姨的丈夫也不多话,朝山顶吊脚楼的方向深看了几眼,就面带笑意地独自离开。
听跛唐说完,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彩姨的丈夫,应该也是茅一扬他们的人。
这么一来,先前苗寨老者的话,我隐约也能猜到些含义了。正好跛唐发问,我不等米又等人回答,当先道:“那个老者,显然是被彩姨的丈夫控制了,所以说话遮遮掩掩。”
米又点头,补充道:“不管是苗人自己制作,还是彩姨的丈夫给的,我们喝的茶水里,确实下了蛊。苗疆蛊物上百种,虽毒性不同,但有个共性,就是无色无味。我们中了蛊,老丈于心不忍,又不能在我们面前说破,所以故意让孙女给我们喝肉汤。羊肉膻臊,不只因为它本身的缘故,还因为里头加了童便,也就是童子尿。”
于人杰脸色有些难看,作势捂着嘴道:“小爷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喝别人的尿。可是小米姑娘,你怎么知道羊汤里有童子尿,还有这东西能解毒?”
“你们看到老丈的脸没有?他先前怕我们不喝茶,自己喝了下了蛊的茶水。”米又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接着道,“之后他又生怕我们不喝羊汤,当着我们的面如法炮制。童子尿解毒,毒素上涌,会在面上呈现出来。老丈头顶冒烟,却是羊肉本身与那蛊毒相冲产生的结果。他本可以避开我们自行解毒,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老丈是在帮我们。”
我想起老者说的那段莫名其妙的话,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虽受制于彩姨的丈夫等人,但他本性善良,并不想加害我们,更不愿将我爹囚禁在自己屋里,所以才会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先下毒再解毒的攻心计。
邹易猜测我们临走前,老者说的那些话是在暗示我们什么。米又点头道:“蛊毒虽解,但有一定时间的副作用。老丈说的一更走水,是提醒我们夜里七点半左右注意排尿,让体内的蛊毒随尿液排出;二更进水,是让我们十点半左右注意饮水,算是清理体内残留的蛊毒,这水最好是现烧的开水。至于三更放水……我却没太明白,没理由还是排尿……”
邹易摇头道:“放水应该跟我们身上的蛊毒无关。老丈这么说,是为了迷惑暗中监视我们的人。三更放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老丈决定三更时将一水他爹放出。至于后面说的‘白璧黄沙,茶汤座下’……白璧黄沙,有诗词典故,说的是父子,这里老丈应该是拿来代指一水和他爹;茶汤座下,应该就是一水他爹藏身的地方!”
我顿觉心潮澎湃,既对父子相见感到期盼,又担心当中出现什么变故。从老者的举动来看,苗寨囚禁我爹,实属迫不得已。倘若我能因此救我爹出去,日后自当感恩图报。
摸清了所有思路,我们都觉得轻松了许多,按照老者的吩咐,七点半左右先后躲到暗处小解。我们几个男的也不避讳,同时在树荫下排尿。我解决完,提着裤头正要回去,身旁的王昙突然撞了我胳膊一下道:“卧槽,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我就看到我刚才排出来的那滩尿里,似乎悉悉索索地蠕动着无数蚂蚁般大小的虫子。我们面面相觑,壮着胆子用手电照去,就见那居然是些刚破卵不久的蜘蛛。邹易忍着恶心用树枝挑起一只看了看,皱眉道:“好像是狼蛛。”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眼下身,仿佛身下某个部位隐隐作痛,当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难言之隐。见我们面无血色地回来,张雪昀问王昙怎么了。王昙看了眼米又,见她只低头拨弄火堆,并不搭理我们,面颊在火光映衬下红扑扑的,心知肚明,摇头说了声没事。
十点半左右,我们先后喝了烧开的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坐等子时到来。月光从树缝里斜射进来,将我们面前的土地染成惨白的一片。今晚的月色居然很好。
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半左右,我如坐针毡,听邹易说了声“走”,当先从地上弹起,往山下走去。一行人也不多话,迅速抄近道往苗寨后山斜坡走,到了老者家的吊脚楼前。
不知怎地,我的心跳得厉害,隐隐有作痛之感。我暗忖应该是体内的蛊毒还未完全除尽,和邹易等人确认四周无人,推开吊脚楼虚掩的大门,鱼贯而入,到了白天喝茶的内堂。
屋里寂然无声,老者一家不知为何,竟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时间宝贵,我们也无暇顾及这些。邹易和于人杰当先把八仙桌抬开,王昙顺势掀开桌脚压着的地毯,一方已经解开铜扣的暗格便出现在众人眼前。我们互看了一眼,跛唐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去打开。
我小心翼翼地移开石板,露出一口能容人缩身进入的黑洞。
洞口太黑,不知底下深浅,不过应该没有台阶。我用手电弱光照了照,能看到约两米多高的洞底。洞底地面似乎有水,反射出阴冷的光。我顾不得这些,跟身后的邹易打了个招呼,当先从洞口跳下,只觉得脚踝一麻,也顾不上,起身打量起四周来。
邹易等人先后下来。我们往前走了没几步,就见前方有个垂着脑袋,双手反剪,上身绑着绳索,歪坐在木椅上的男人的背影。我强忍着心头激动,慌忙跑上前去,见我爹双目紧闭,竟似已然昏死过去。我颤抖着用手指探他鼻息,好在还有,边小声喊他边和于人杰等人迅速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我爹面前的瓷碗被打翻,碗里的清水几乎全洒了出来。
我背起我爹,问我们该如何出去。邹易目光怪异地指着我们正前方的泥墙道:“这堵墙,好像是假的。”我心慌意乱,没太理解他的意思。他和王昙走上前去,只轻轻推了推,泥墙就跟纸糊的似的,扑簌簌往下掉渣,墙后月色下的山景尽收眼底。
我们没想到老者吊脚楼下的暗道竟然直接连着后山,大喜过望。一行人护着我爹,迅速从洞口拣道往山上跑。我爹好像有了点意识,小声在我耳边嘀咕着什么,声音太轻,我脑子又乱,听不太清楚,不过能感觉出来,他的语气有点急。
眼看离苗寨有段距离了,我停下脚步凝神细听,终于听到我爹在反复念叨:“放我下来,你们快走。”我见他双眼已经能完全睁开,手上也在加力想从我背上挣脱下来,有些不解,将他轻轻放在山石上。我爹凝视着苗寨的位置,对我们凄然道:“来不及了,你们快走吧。”我正要上前问他怎么了,邹易寒着脸把我拦下,指了指我爹的脸。
凄凉的月光下,我竟发现我爹的脸瞬间变得乌青,如同僵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