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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正如吴婶所说很是平常,宁婉先前来过卢家老宅也留下吃过饭,因此知道吴夫人平日所用也是如此的,赶紧先给婆婆布了菜,又体贴地给卢铁石拿了个杠头。卢铁石接了却顺势拉她,“你也赶紧坐下吃饭吧,忙了一夜。”
宁婉是新媳妇,哪里好大刺刺地坐下与婆婆一起吃饭?当年她进赵家时可是站着服侍赵国茂吃饭吃了一年,然后扶了正成了正经儿媳妇又站着服伺赵太太吃饭三年,后来慢慢挣得了体面才好在婆婆面前摆了小凳子坐下的。
可是卢铁石不懂,他的力气又大,宁婉早被他一拉坐到了他身边,又两下子帮她把绣花鞋脱了,“炕上暖和,坐这儿!”让她坐在一个坐褥上,而那杠头也塞到她手里,“你尝尝,这杠头越吃越甜,要是我娘做的能更好吃呢!”
宁婉就悄悄看向吴夫人,见她神思恍惚,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一般,听了卢铁石提到她就“唔”了一声,然后才醒了神,“你们都累了一个晚上,多吃些。”
宁婉果然又累又饿,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对着满桌子的饭菜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看到卢铁石偷偷笑了也不再谦让,将杠头咬下了一大口。
这杠头的面特别的紧,嚼起来十分费力,但是果然是越嚼越香,越嚼越甜,宁婉就问:“这里面加了糖吧?”
婆婆就摇头说:“没有加,就是寻常的面,但是要勥很多干面,然后再用木杠子压实了烤,所以才叫杠头呢。这甜味儿本就是面里的,慢慢嚼就出来了,与加了糖的甜味儿不一样。”
宁婉再细品,“果然如此,这甜味儿不像加了糖的那样甜,但是越是细品越觉得香甜,可比糖饼好吃多了。”
婆婆就说:“等空了我教你做,铁石最爱吃。”
宁婉赶紧答应,“那当然好了。”心里却道,还有一个人也爱吃。
三口人,又没有什么繁杂的礼节,一会儿就吃好了早饭,吴婶过来收拾,宁婉也起身帮忙,才出门就见周夫人走了出来,向宁婉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们吃过了?我去看看姐姐。”
毕竟是长辈,且又与自己主动说话,宁婉也不好不理,赶紧将手里的盘碗给了吴婶,打了帘子说了声,“请。”
周夫人对她没有称呼似乎并没有在意,她长得十分美艳,但比美艳更令人注意到的是一种冰霜般的气质,似乎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进了门客气地问:“姐姐,我方才听小丫头说你昨夜不大舒服叫了大夫,现在可好些了?”
吴夫人此时也早起身笑迎,“难为你一大早就过来看我,我没事的,老毛病了,就是孩子们不经事儿一定要请大夫才闹出来的。”
明明病得那样重,差一点就见阎罗,却还不肯承认,却说卢铁石和自己不经事儿,宁婉真不知应该怎么说吴夫人,但此时她是儿媳,却不好插话的,因此煮了茶送了上来,又垂手立在一旁。
只听得周夫人和吴夫人笑晏晏地相互问候着,周夫人就又道:“铁石的媳妇很不错,长得好,又懂规矩,倒比我娘家的侄女强得多了,姐姐终究是有眼光的。”说着就向宁婉一笑说:“也不怕你知道,当初你公公见了我娘家侄女时就想起了铁石,想给他们定下亲事,不想你婆婆怎么也不肯,当时我就想,我侄女也算是安平卫指挥使家的小姐了,怎么也不至于太差的,如今见了你,才知道你果然是好的,竟比我那侄女强上许多!”
如果宁婉不是有过那个梦,一定早认为周夫人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她是真正的贵女,气度高雅,待人接物虽不过于热情但体贴大度,倒是更合她的身份。对自己这样一个新媳妇,她甚至还将过去的事也说开了,又把婆婆放到了好人的位置上。
可是现在宁婉却满心都是警惕,越是这样的人城府越深越难对付,正与自己的婆婆相反,虽然行事差了些,但其实心思倒是简单明了的,也没有什么坏心。因此就欠身向周夫人一笑,却只抿着嘴不说话。
周夫人见状也不在意,就又说:“费姨娘年纪小,也不大懂事,当然也是我平日教导不严,方才我听说姐姐病了她竟然没有过来服侍,已经说了她一回了,一会儿让她给姐姐行礼赔罪。”
吴夫人就摆手,“真的没什么事,也没告诉老爷那边,他们不知道的。”
周夫人摇了摇头,“这边请了大夫哪里能没有声音,怎么就不知道了!老爷是男子,昨夜喜酒又喝得多了些,早睡着了倒没什么,费姨娘就算是服侍老爷也不应该忘记了这边。”
吴夫人就一个劲儿地替他们开脱,“冬日里都关着门,又有厚门帘,哪里能听到?”
宁婉就听她们谦让地说了半晌,总算门又打开了,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不必说就是卢铁石的父亲了,乍一看卢铁石与他十分相似,身材、脸庞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但因为宁婉与卢铁石很熟悉了,便也能分辩出来卢铁石脸上有几个细处却是像吴夫人的,他的眉眼不像公公的浓眉大眼,而是长眉如剑,眼角亦向上挑,嘴唇也要薄些,生气的时候显得更加冷酷,笑的时候就更俊俏。
卢指挥佥事的目光自大家身上一扫而过,唯独在宁婉身上停了一停,宁婉就感觉到了一种无以言述的压力,毕竟卢指挥佥事是从一个小兵冲锋陷阵杀人无算当上四品军官的,目光十分地凛冽,而他似乎对自已颇有几分不满,正坐实了周夫人所说的他看不上自己本要为卢铁石另订一门亲的。
但是宁婉却将后背挺得更直了,卢指挥佥事虽然也算得上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是自己却从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完全没有必要对他低头。就算现在成了他的儿媳妇,但是以他对卢铁石的态度,自己也只需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倒不必像对吴夫人一样恭恭敬敬。
卢指挥佥事并不是个细心的人,根本没觉察出宁婉的心思,他几步上前在吴周两位夫人的迎接下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炕上正中间的座位上,那里平日吴夫人也是空着的,然后就问:“铁石呢?这个时候去了哪里?”
方才周夫人进来时,卢铁石就走了出去,宁婉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听吴夫人急忙道:“赶紧把铁石找回来!”就应了一声出门。
卢家老宅并不大,前院里既然没人,宁婉就绕到了后面,见卢铁石正在练功,将拳挥得呼呼生风,果然与传言一样,他每天早上都要练功的,新婚之夜从吴夫人的屋里出来就去打拳了。
事情还真不是假的,虽然另有原因,卢铁石不好与周夫人同处一室太久,且他恐怕也不喜欢周夫人,但事实果真也是如此。宁婉便又苦笑了一声,过去卢家老宅竟然连所有的细事都能传出去,这家管的比筛子的窟窿还大,也无怪卢铁石对家一点也不亲。
还未来得及叫人,卢铁石早看到了宁婉,收了拳走了过来,“有事吗?”
宁婉瞧着他慢慢放松下的面容,突然觉得他来练功与其说是勤奋,不如说是发散胸中的恶气,心里竟也一疼,“公公来了,婆婆让我找你回去。”
卢铁石就点了点头,拿起挂在树枝上的衣裳披在身上。宁婉就到他身前,“我帮你系好。”系上之后又退后一步看看,“走吧。”
两人并肩走着,冷不防她的手被卢铁石握住了,宁婉就臊了,“让人瞧见成什么样子!”用力去甩。可是哪里甩得脱,就听卢铁石小声说:“别甩了,到了门前我就放手。”
宁婉只得由着他,到了门前果然略一挣便将手挣了出来,刚要打帘子,卢铁石已经打开了,将她先让了进去。
屋子里卢宝珠已经到了,重新换了翠绿的衫子,头发梳成双丫,插戴了几样银饰,婉如一支清荷站在周夫人身侧,还有一个双十年华梳着妇人头的美貌女子正站在屋子中间泫然欲涕,“我听说,我听说每次老爷回来时吴夫人那边都要请大夫的,且老爷又喝得多了,需要服侍,我就没有过来。谁知道,谁知道吴夫人真的病了!”
这话宁婉也曾听人传过,卢指挥佥事一回家,吴夫人就要装病请大夫。但是昨晚吴夫人在死生一线上亦不肯惊动那边来看,这事自然不是真的。
不待宁婉反驳,周夫人就先冷冷地看一眼费姨娘喝道:“胡说!以后在我面前不许再传这样的话!”
费姨娘就向卢宝珠那边瞧了一眼,却什么也不说,只拿帕子擦眼睛,把一双妙目擦得红红的。
卢指挥佥事就摆手道:“算了!”又问吴夫人,“昨夜果真病了?”
“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吴夫人赶紧摆手,“不过是孩子们担心就去请了大夫。”
宁婉看到卢铁石握得紧紧的拳头,他一定知道就是说出来真相也没有什么用,而卢指挥佥事也未必信他,费姨娘的话就是明证。
昨天那样大的一场事就这样消之无形了。宁婉看着吴婶在地上铺了拜褥,就知道是敬媳妇茶的时候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因此她自吴婶端的茶盘上捧起一杯茶跪下敬给吴夫人,“婆婆吃茶。”
其实按道理应该先给公公敬茶的,但是宁婉今天却反了过来,但是觉得自己却一点错也没有,别人家都是当爹的是家里的顶梁柱养大孩子,卢铁石却是吴夫人辛辛苦苦带大的,她的功劳可要比卢指挥佥事大得多了,因此换个顺序理所当然。
但看公公的神色倒没有什么异常,显然他并不在意,可能平日也不大注意这些小事,倒是周夫人从她刚开始敬茶时便将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宁婉自然只装做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