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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清年前就去了虎台县衙门击鼓告状。听说她穿了一身破烂的粗布衣裳,挽头发只用了根木棍,声泪俱下地诉说刘五郎富贵后将她赶出家门,还将她的嫁妆扣下不还,求青天大老爷为她做主。
宁婉是听钱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双结来说的,双结又悄悄问卢夫人,“刘宁氏可是夫人的亲姐姐?夫人怎么没先与我们夫人打个招呼?”
为了将银钱弄回来,宁清做出这样的姿态一点也不稀奇,宁婉听了淡淡一笑,“虽然是我的亲姐姐,但这些年来往却少。听说她的夫家与安平卫的权贵们有些生意往来,因此我倒不好打招呼——只怕让钱县令左右为难。且我又想着钱县令那样正直的人岂不会秉公断案?因此就是我娘家也告诉他们只听县令大人的吩咐。”
双结就叹:“还是卢夫人体谅我们家大人和夫人。我们夫人让我来,也是想告诉夫人,令姐夫家之所以这样有恃无恐,就是仗着巴结上了安平卫指挥使家的家奴!那天周家来了个小管事,竟想到县衙里指手划脚,我们家大人听他说了几句不三不四的话立即就让衙役们将他叉了出去!”
其实宁婉果真不想帮宁清打官司的,但是她们总归是亲姐妹,血脉相连,就是她再不承认别人也要将她们往一处拉。如今钱夫人之所以派人来给她一个情面,她还不能不接着。此时只得笑道:“总之我就是相信钱县令是再刚直不过的好官,不必说周指挥使,就是总兵府又怎么样?武官管着守土防备,文官管民生断案,各不相干,便是谁想胡乱指手划脚也是不行的。”
双结能过来自然先打听了宁家的一些往事,但告状的宁氏毕竟是卢夫人的亲姐姐,且案子果然也是要判她赢,钱夫人才让她来送这个现成的人情,此时就道:“我们家大人自然是最秉公持正的,凭谁来案子也要这样断!刘宁氏的嫁妆和嫁妆生出的利息自不能被刘家扣下,至于那纸休书作废,若是两人果真过不下去就和离好了。”
看来,这就是钱县令对案子的判决了,正是宁婉先前估计的结果,因此就笑道:“还真要多谢钱夫人呢。”
“我们夫人也一直念着夫人的情儿!”双结发自内心地笑着,自卢将军驻在虎踞山,将到扶余国的大路打通后崔家生意就十分顺遂,崔夫人通过自家夫人与卢夫人有了交情,每次往来送货都平安,因此送到钱家的孝敬也越发多了起来,她虽是个下人但竟也因此得了许多好处,“多亏了卢将军对崔家的关照。”
其实宁婉对崔家的关照就是收下了他们家的礼,别的什么也没有做。但这话总是不好说的,宁婉就笑着谦让道:“只说我们家将军与钱县令的交情,再有钱夫人对我的关切,还不是应该的。”
百结瞧着卢夫人果然对案子是满意的,就笑着拜辞。宁婉就让盛儿拿了红封,“这大冷天的难为你过来。”又让盛儿带她下去喝茶吃点心。
宁清只要拿回了钱,其余的事情倒是好办。刘家一向最贪财,他们若想刘五郎再娶,便是孙子都可能重新给了宁清的,那样他们母子怎么过日子不成?宁清的精明能干不是假的,总能守得住家财。
爹娘应该放下心了,宁婉也就不欲多管,因此没两日见双结又来便吃了一惊,“可是刘家不服又闹出事来?”
双结赶紧上前行礼道:“夫人不必担心,凭刘家怎么样还敢不服我们老爷的判案不成?我们夫人打发过来原是另一件事。”
宁婉便笑了,“我竟是想差了。”她一细思量便也明白了,宁清固然上不了台面,刘五郎又能强到哪里?自以为靠上了指挥使周家便闹着休妻,就是那一千两银子尚不能光明正大的要走,还是自宁清手中骗到的。钱县令任了十来年的父母官,收拾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双结就陪笑道:“毕竟是亲姐姐的事,夫人是关心则乱了,”就将那日回去后的事大略地讲了,“堂上判案我虽然没有亲见,但听小厮们说刘五郎先前趾高气昂的,只当自己是皇亲国戚呢,我们老爷一根签子发下去批了他个藐视公堂之罪,五板子打完了人也老实了。我们师爷算了嫁妆的出息,替他们析了产,他驳也没敢驳,当堂就画押承认了。”毕竟是卢夫人的二姐夫,双结也不好将刘五郎屁滚尿流的样子说得太详细。
宁婉却听出了双结话外之意,“难不成他们没分开?”
双结方知卢夫人果然不大关切娘家的二姐,竟连结果还不知道,便道:“当日析了产,我们老爷便命师爷将他们那一千两银票送到银楼里分成两份——我们老爷的意思是,本钱虽然大半是夫人姐姐的嫁妆,但是刘五郎毕竟是家里的男人,做生意以他为主,因此便一人分了一半。不想刘五郎不情愿,夫人的姐姐也不肯,只说这一千两银票多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再舍不得拆开的,后来他们一个不休妻了,一个不和离了,带着银票一同回家去了。”
宁婉看双结纠结的神色便也苦笑了,“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倒是难为你们老爷了。”钱县令见到这样的愚夫愚妇并没有惩戒他们,一定是看自己的面子了。
“朝廷还有三门穷亲戚呢,卢夫人不必在意!”双结便赶紧陪笑道:“我们老爷和夫人都说,既然他们情愿重新回去过日子,自然应该成全的。”
“也罢了。”宁婉一挥手。经此一事,她相信就是刀架在宁清的脖子上她也不会将银子再交给刘五郎了,而刘五郎想到要休宁清就要先失掉五百两银子,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宁清,他们只能一辈子在一处,其实倒也相配。因此再不去想刘五郎和宁清两人,笑问双结,“你们夫人有何事?”
双结就笑着说:“其实细论起来这事竟也与夫人的娘家亲戚有关呢。”
“正是查夫人二姐案子的时候,我们老爷听人说马驿镇上有位胡举人开了冬学,便过去看了看,不想倒十分钦佩,回来再三慨叹说什么‘箪食瓢饮不改其乐’如此之类的,我们也不大懂。我们夫人听了也十分动容,便想着借着过节办酒时为胡举人筹措些银两。正巧听说胡举人是夫人家的干亲,所以便让我来向夫人讨个主意。”
宁婉读过书,自然知道“箪食瓢饮,不改其乐。”是孔子称赞颜回的话,就是说日子过得十分清贫可还是用心向贤,此时用来形容胡敦儒倒是再合适不过。有宁清这样的姐姐她少不了跟着丢脸,但是胡敦儒这样的亲戚自然让她面上生辉,就笑道:“我三哥的事我自然知道的,原也想过应该回禀钱县令大人的,只是我三哥今年方建起冬学,倒不好立即去说,且他一向是不羡权贵的人,我又不好扭他的性子。如今你们夫人张罗这事正是功德无量,我自然要鼎力相助!”
双结便笑开了颜,“我们夫人只恐力量不够,原就想请卢夫人一同张罗呢。”
钱夫人一向不惯办宴,除了她不长于此,也是怕花费。现在虽然有了崔家的孝敬宽裕多了,但还是想拉着自己。宁婉倒是愿意,她先前就有资助三哥的心意,只是出手也要找合适的机会,眼下正对了心思,“不若这样,请你们家夫人设宴下帖子,我自安平卫叫一班好戏,遍邀虎台县及周围几个镇上的大户人家,酒宴上请钱夫人与来客们说明事由,我再带头捐二百两,你回去问钱夫人如何?”
这当然好!卢夫人果然大气!双结真想直接答应下来,只是她的身份再不好直接作主的,便笑着应了急忙回了虎台县。
办宴最大的花费就是请戏,何况宁婉又应下在安平卫请好戏,还要第一个认捐。这可真是帮了钱夫人的大忙。
钱县令有多看重冬学,钱夫人自然最清楚的。
还是十几年前县令到虎台县任县官时,自然是踌躇满志而来,于仕途自觉无可限量,颇有在辽东边塞之地大有作为之心。但是他们自闽南到了北地,遇到的难处竟是从没有想到的,衣食住行样样不适应还是其次,政务上事事受到掣肘才是最最无奈的。
他们这时才明白原来现实与书中所写的并不一样:县城虽然不大,人口亦不算太多,事务更说不上繁重,但哪怕一件小事做起来也并不容易,至于涉及城内众多的大事要事更绝非以县令的一道命令能实现的。书生意气,于官场上并无用处。
几年下来,钱县令非但没有升迁之望,就是想保住县令之职都十分艰难。离丢官最近的一次是因为治下出了盗案,经年未破,屡次遭到上司的诉责,那时他们夫妻坐困愁城,当真以为就此便会罢官回乡了。
幸而,有铁石将军一举破了案。又幸而盗贼牵连到关内大案,一时间钱县令反而因破案得了一件大功。
自此之后,他们夫妻慢慢觉得顺风顺水起来,原来一直怎么也不能和睦的北地人其实也不是都不好的,特别是卢将军夫妻,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啊!
再比如胡举人,当年他还是白身的时候就十分谦让,以一人之力调解三家村与胡家村的百年世仇;弃官回乡之后又以一已之力办起了冬学,正是他们夫妻先前想过却从来没有尝试的,其中有多难没有人比他们清楚。
现在钱县令夫妻自然真心想帮胡敦儒一把,将冬学真正办大办好。当然钱县令也会在其间得到好处,别的不论,只自己治下各镇各村若都办起了冬学,在辽东可是十分难得的,官员的考评怎么都会上一个档,或许还会上两个档,甚至原已经不可能的升迁也能似乎看到了新的希望。
可钱县令又有什么办法帮忙将冬学办起来呢?他虽在家乡看过父母官与大家族办学,但其实从没参与过,对详情一无所知。现在做了几年的官,便想着无非离不了出人出钱,但出人没有,出钱也没有。于是他便招了虎台县里的属官及几个大户人家,希望他们能帮帮忙。
但是这些人冠冕堂皇的话没少说,真落到了人和钱上,却没有一个肯拿出些真心实意的,钱县令又怕落得压榨百姓的罪名亦不能逼着他们拿出真金白银,气得回了后院就嚷起了头痛。
于是钱夫人就想着不如在女眷中弄一个募捐。毕竟女人心软,特别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平时见到讨饭的就让人施舍米粮,天寒时向寺庙里成包成包地舍冬衣,给冬学捐些银钱应该也能行吧,传出去也有美名。她原想着,如果每位夫人能拿出一二两银子,大家加起来也能有几十两,自己再凑上二三十两就是一百两,拿出去也是不小的数了,总能再办两三家学堂。
钱夫人不过派了双结探问一下,毕竟卢夫人刚刚受了她的人情,总会支持一二的,也许会大方地拿出十两二十两,她可是有银的千户夫人呢!不想卢夫人如此地大方,一张口就是二百两,将她激动得一夜没睡好,她已经预见虎台县的冬学一定会办成,而钱县令也会在其间得到极大的好处!
因此钱夫人第二日一早就亲来拜访卢夫人,与卢夫人商定了宴客的细节,回虎台县后便急忙操办起来。卢夫人过些时日就要回虎踞山了,虽然她答应的请戏捐银不会反悔,但是宴上若是没有卢夫人帮忙,肯定会逊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