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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婉听人叫自己,赶紧将手里的半个驴打滚藏到袖子里,再回过头去。总归也是三品的诰命夫人,在庙会品小吃着实不雅,未免让人笑话。心里又有些疑惑,自己在京城认得的人并不多,怎么会如此巧就在隆福寺前遇到了呢?
正想着,便见刚刚几个问驴打滚的书生后面挤过来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原来是杨益的生母姨娘。
杨益先前与胡敦儒一同在许先生的学堂读书,不论是考秀才、举人都要比胡三哥晚上几年,此番进京才参加春闺,杨家的人便都陪着同来了。宁婉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大家本是同路,曾在驿站里遇到过,只不过铁石和自己带着小青木等人高车骏马,远较杨家快得多了,不想在这里却又遇到了。
虽说他乡遇故人,应该是亲切的,但宁婉一向对马驿镇上的那些小事不大痛快,尤其是对小杨太太一直存着些反感,此时倒是明白为什么遇到了她,拿眼睛一扫,正见了杨益站在后面瞧着自己,就淡淡一笑道:“原来你们是一处的。”
“大家都是各地来应试的,正在城东的高升客栈住着,此时结伴来游隆福寺,我不放心我们家益儿,就也跟着来了。”小杨太太便又赶紧问:“不知卢将军和卢夫人怎么会如此装扮?难不成有何事故?”
听这话似乎小杨太太巴不得自家出什么事似的,宁婉便一笑道:“能有什么事?我们到了京城自然要到处逛逛,难不要穿着官服和诰命服饰逛街?”
“我是听说周指挥使出了事,便以为……”小杨太太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好听便赶紧停住了,却换了一张笑脸问:“路上遇到后我本要过去拜见的,不想卢大人和卢夫人走得快,竟没有赶上。不知你们住在哪家客栈?我们毕竟是同乡,正好多来往的。”
宁婉便笑了,“如今我们住在故交家里,并不大方便,日后再见吧。”便拉了铁石的手,“我们去那边看戏。”
铁石早瞧出媳妇儿对这妇人不耐烦,便随着媳妇走了,却又悄声问:“那个穿粉红程子衣的人是谁?怎么一直盯着你看?”
“过去的邻居,不必理他们。”
铁石便有了些知觉,咧嘴一笑。他一向不觉得别人看上自己的媳妇是冒犯,反而认为媳妇长得好招人喜欢很是荣光,手下稍用了点劲儿,让媳妇儿离自己更近,这样漂亮的媳妇自己可要好好看住了,谁也抢不走。
宁婉就势向他靠了靠,在戏台前站定,见上面正唱着《二郎神劈山救母》,神魔鬼怪装扮得光怪陆离,翻跟头打旋子十分热闹便站住了。一时又有卖东西的在人群中穿梭,她便叫了几样,又吃又玩了一会儿,两人再进了庙里拜了菩萨,又见那番喇嘛果然与本朝的和尚不一样,颇长了些见识,说笑着自隆福寺回来。
虽然吃了一路,但都是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此时正好到了中午饭时,铁石就笑道:“不如我们去吃烤鸭。”
宁婉先前得皇后赐宴时第一次吃到烤鸭,当时不觉得怎么样,后来方知这烤鸭竟是号称“京城第一”的美食,后来洛冰特别带他们到最正宗的“老便宜坊”尝过那皮脆肉嫩,一咬流汁,刚出焖炉的烤鸭,才知道原来宫里的烤鸭非是不好,而是放了太久味道便差了。此时听到烤鸭便笑了,“好,我们从这里出去穿过菜市口,正好到老便宜坊吃饭,然后去大栅栏买东西。”在京城逛了些日子,她早将道路都记住了。
两人说走便走,只是才到了菜市口前面,就见一群群的人聚过来,竟要比隆福寺门前还要挨挨挤挤,不由得奇怪,拦了个人打听,只听那人匆忙道:“正午三刻菜市口杀人呢!再不快点挤过去就看不着了!”
杀人有什么可看的?铁石和宁婉便绕开大路去了老便宜坊,点了间雅坐,要了一只烤鸭、几样小菜,配上南酒,慢悠悠地用了午饭又去大栅栏。
因嫌菜市口刚刚杀了人,他们便穿了胡同,毕竟到京城日短,虽然记得大路,但小胡同却弄不准,只能估摸着方向走,不防进了一条高楼连起、雕栏朱户、四处结着彩灯的小路,宁婉便不禁叹道:“这里又是哪一处?竟有如此景致!便是这风都是香的。”
铁石也不认得,“我们在京城也逛了些时日,竟不知道这里风景独好,瞧着这些人家似乎才开门做生意,里面皆女子之声,想来是卖衣裳首饰之类的。”
宁婉向胡同外面望去,就见那高大的栅栏。原来京城为了防盗贼巷口都有栅栏,但唯有此处商户出钱造的栅栏格外高大结实,便得这么个名字,竟将原来的路名代替了,因此就知道他们已在大栅栏附近,就笑道:“这大栅栏若是全逛到了,怕不要一年半载的?我们其实走过的才几处,不知道也寻常。”
又见高楼之上女子身姿风流,发鬓如云,隐隐还听得清脆的环佩之声,便赞同地道:“也好,我们便进去看看,买些时兴的衣裳首饰回去自己用也好,送人也不错。”
大栅栏正是京城里生意最火热的地方,京城人常说“看玩意上天桥,买东西到大栅栏。”真是逛不尽的锦绣繁华,看不完的南北货物。这些日子他们已经买了许多东西,但来京城一次不易,多买些也无妨,何况又不怕花钱。两人便拣了一处最为高大轩阔的四层小楼向里同走去,一个穿着锦衣的大汉刚满脸谄笑让进了一位客人,回头见了他们就怔了一下,挡在路上没动。
宁婉只当他瞧自己的铁石只穿着棉布衣裳,只当是没钱的,也不理他,径直朝前走去,铁石便一把将那汉子推到一旁将路给媳妇让了出来,又笑眯眯地说:“别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们只管逛。”
京城里的商家大多有一双毒辣的眼睛,有时还未开口便能猜出他们夫妻是辽东人,也看出他们手头宽裕,陪着笑脸将上等货色尽数拿出来给他们选,口中又不断地夸辽东是个好地方。当然也有那不识时务的,只敬罗衫不敬人,甚至还有瞧不起辽东人的,他们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
宁婉才不会为了个没见识人的人影响了自己的好心情呢,大摇大摆地向挂了珠帘的正门走去。在京城,有许多大商户将铺门做得有如富贵人家一般,一进门便有侍女小厮奉巾送茶,掌柜的也都风趣善谈,说笑一会儿入了巷方才捧出货品来,特别是京城的女眷一向不喜出头露面,更是有专门的雅室接待。但即便如此,这里的房舍布置也属于一流的,只这一帘珠子,便是夹了金银丝烧的琉璃,半遮半掩,透出里面厅堂里的奢华,若不是身上有上千两的银票,宁婉都要生出了底气不足的感慨!
正这时一双玉手一摆,珠摇玉动,叮当之声不绝,一位锦衣丽人掀起帘子笑道:“来客人了!快快请……”却又睁大了一双俏目,用袖子掩住了口。
宁婉便有些知觉,忽听厅堂里传来一阵娇滴滴的笑声,心里已是雪亮,见铁石还要向里头走,赶紧一把拉住,“我们去别处逛。”
卢铁石不知就里,随跟着媳妇出来了,却还道:“我觉得这家的珠帘不错,我们买几挂回去,风一吹声儿比那草珠子帘好听多了。”
宁婉就一甩手,“你一个人进去听吧,她们巴不得呢!”
铁石还是懵懂,忽见前面院子里一位女子出来送客,持手殷殷地道:“今晚再来,奴家等着你。”方才醒悟,上前捉了媳妇的手说:“我要是去,也跟你一道去。”
宁婉见他知道了,便就笑了起来,“你真丢人,去了勾栏里头只看上了珠帘。”
铁石也逗她,“我回去把媳妇逛勾栏的故事讲给岳父岳母听,看他们骂不骂你。”
两人说笑着出来,就见巷口上书着胭脂胡同几个字,相视一眼道:“进来时竟没有看到,这个名字就不正经呢。”不过呢,京城里的胡同儿名也难说,怎么叫的都有,大都弄不清原由,两人也不过随口一说,便去了大栅栏买东西回去。
不想洛冰正在秋爽斋里等他们,一见面就道:“你们可知道安平卫先前的周指挥今日问斩了吗?”
卢铁石和宁婉面面相觑,“难不成就在菜市口?”
“不错,京城里杀人都在菜市口。”
周指挥使被押入京一事本就带了些诡异,倒不是说他没犯过错,而是犯了大错时只轻轻揭过,偏他老老实实窝在家里不出门时却被捉拿了。宁婉与铁石也曾猜度过,最恨周指挥使的应该是先前知州家和吴粮商,或许周指挥使倒霉便与他们中哪一个有关。
而且虽然按说知州家里更有权势,为了家族声望也应该告周指挥使以洗清知州的名声,但铁石和宁婉都隐隐觉得吴粮商出首的可能性最大。那么吴粮商所依仗的就是那个所谓的“秘密”了,这又与卢家有了关系,公公至少是知道的,还为此吐血而亡。
若真要追究根源,也不是无迹可寻,可他们都无心去问。自当年吴二提到什么秘密时便与卢家的袭职相关,秉性坚毅的卢铁石也好,骄傲自强的宁婉也好,听了都一样生出反感,他们原本的确什么都没有,但是可以自己去挣呀!不必说如今铁石已经是三品指挥使了,便是他还是个小兵时,也没把一个四品袭职放在心上!如今公公和婆婆都已经下世,那秘密更是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但现在周指挥使死了,还是让他们有些震惊的,铁石就问:“这才几日,便是审明案情也要些时日的,就这么突然问斩了?”
“锦衣卫办案从来就是如此,只一句通夷便将人杀了。”
宁婉便想起来一个人,“襄武侯怎么没有保周指挥使?”他们到了京城才知道襄武侯竟任着五官都督府的左都督,位高权重,无怪先前路家怎么想对付周家也无可奈何。
“这一次他非但没有出面保人,就是周指挥使这样快被杀了恐怕还是他授意的呢。”洛冰冷笑一声,“锦衣卫的指挥使正是襄武侯的妻弟陆炎。”
按说周指挥使被斩他们应该高兴才是,但是铁石和宁婉都觉得这件事太诡异了,便将当年吴粮商来找他们的事情讲给洛冰,又问:“我们都怀疑吴粮商到了京城,这事恐怕就是他闹出来的,不知洛大哥能不能帮我们打听吴粮商在哪里?”
洛冰听了虽不知甚解,可也赞同他们的想法,“明日我便想法子探听探听吴粮商的下落,到时候也就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