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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明美的神态又一次让林菲想到了陆梦瑶。不过,更重要的一件事,她想开除一名“黄马褂”,确实需要正当理由。林菲回到办公室,强迫自己埋首工作。她没有对麻生明美提起陆梦瑶,并不等于她不生陆梦瑶的气了。如果做出那些事的人是赵小霞,或者其他任何人,她一定不会这么
生气。偏偏,这人是陆梦瑶,她无法原谅她。
“别想她了。”林菲摇摇头,努力摒除杂念,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时间一晃而过,夜幕悄然降临。林菲在饥饿感的催促下回到现实世界。她下意识朝丁焰的办公室看去,微微一愣,他竟然已经下班了?这些日子,丁焰几乎每天都比她早到,晚上只要她在公司,他们大半会一起吃外卖,然后一块离开公司。他已经购买了新车,是一辆银灰色大众,很普通,也很符合他在
她心中的形象。
林菲想到昨晚的争执,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她点开丁焰的微信,犹豫了几秒,在对话框写道:上面的红包,是昨晚上米线的钱。大约过了一分多钟,丁焰收下了红包。林菲满心以为,他会像平时那样,和她闲扯几句,结果她等了两分钟,一直没有收到他的只字片语。她主动道歉:不好意思,昨晚
不小心吃了你的那碗米线。微信对话框的眉头从“丁焰”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又从“对方正在输入”变回“丁焰”。如此反复了几次,屏幕上跳出一行文字: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如果你吃得惯酸辣口
味的米线,改天我们可以试试螺蛳粉。
林菲想也没想,飞快地回复:公司是中央空调,我们这么做,太不道德了吧?她按下发送键,一边翻看外卖app,一边等待他的回复,却迟迟没有收到微信消息。夜幕下的陆家嘴灯火辉煌,东方明珠、金茂大厦、正大广场,每一处都充斥着人群的喧嚣,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黄浦江上,渡轮的鸣笛声。林菲孤零零地坐在办公室,盯着
丁焰的头像,苦笑着自言自语:我又把天聊死了吗?
她的话音未落,屏幕上突然跳出一句邀约:不如当机立断,咱们现在就去便利店吃一碗螺蛳粉?
林菲被微信的提示音吓了一跳,心脏漏跳了半拍。虽说上海菜素有“浓油赤酱”的名声,但家常菜大半口味清淡,林菲从来没有尝试过螺蛳粉,就连榴莲都是陆梦瑶——
她的思绪戛然而止,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快九点了。她在微信上回复:太晚了,改天吧。消息送出去的瞬间,丁焰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不多会儿又变回了“丁焰”。林菲想了想,斟酌着写道:昨晚是我说话的语气太冲了,我向你道歉。关于郭启华,
或许是我太怂了,但是我只想把工作最好。我们是同事,偶尔一起吃饭,空闲的时候聊上几句,已经称得上“友善和睦”了。林菲不希望任何人因为她惹上麻烦,才会有昨晚那番对话。她忐忑地等待丁焰的回复,不消半分钟就收到了他的微信:你不需要同事之间的特别优待,我记住了。至于郭
启华,我和他的“绯闻”确实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担心,等着看好戏就行了。林菲看着丁焰的回复,仿佛可以听到他惯有的轻松语气,但是冰冷的屏幕上,这几行文字似乎沾染了初秋的微凉气息。她摇摇头,挥去脑海中的荒诞联想,飞快地收拾东
西,驱车返回家中。
一整天,林菲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但夜深人静,她独自躺在床上,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起陆梦瑶的控诉。她不可能原谅陆梦瑶的行为,但是她的控诉针针见血。“我不会孤独终老吧?”林菲自言自语,傻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就在刚才,她很想学习陆梦瑶的肆无忌惮,直接告诉丁焰:你别再搭理郭启华了,他就是一坨狗屎,不值得
为了他弄脏你的手。如果她能够坦率一些,说不定这会儿正和丁焰坐在路边的烧烤摊子,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痛骂郭启华。或许,她和丁焰会成为好哥们。面对王真,她也很想学习陆梦瑶,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拍着胸脯说,告诉姐儿,是谁欺负你,姐帮你找人揍他。等咱们出了这口恶气,一切就当粉笔字,一笔抹过。如
果她能够沾染到陆梦瑶的一丁点“匪气”,说不定王真已经走出小小的客卧,她们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想到这,林菲从床上一跃而起,一鼓作气打开卧室的房门。客厅的另一边,客卧房门紧闭,一条白色的节能灯灯光,从门底下的细缝中渗出。客厅漆黑一片,这条白色的
灯光带显得格外孤寂。
林菲犹豫许久,鼓起勇气走到客卧门前敲了敲房门。“王真,你睡了吗?”她轻声询问,“我没有吃晚饭,饿得睡不着。我去煮几个馄饨,你要吗?”
“要,要!”王真高声回答,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兴奋。
林菲隐约觉得不对劲,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巨响。她一时情急,推门而入,只见王真卧趴在地上,仰着头冲她傻乐,房间内充斥着酒精与香水的混合气味。
“快起来,没摔疼吧?”林菲上前搀扶王真。
“很疼,不过没有关系。”王真笑得眉眼弯弯,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两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林菲确认她并没有大碍,问道:“你喝酒了?”“没有,没有。”王真连连摇头,拿起床单下面的香水,使劲往空中喷洒,嘴里自言自语,“这样你就闻不出来了。”她咯咯咯傻笑,一边洒香水,一边追随着香水的雾气旋
转,嘴里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那副硕大的墨镜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突然,她打了一个趔趄。“小心!”林菲抓住她的胳膊,目光落在茶几下面的铝罐碎片上面。从碎片上残留的花色推断,它们都是啤酒罐,被利器裁剪成了碎片。王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赶忙把碎
片往床底下踢了踢,心虚地挡住她的视线。
林菲满心无奈,拉着她坐在床沿,问道:“你要不要洗个脸?或者睡一会儿?”
王真再次摇头,倾身跪在茶几前面,双手托住下巴,对着茶几上的人形“玩偶”低声说:“好看吗?我给它取名“重生的舞者”。”林菲看得出,“玩偶”是用啤酒罐裁剪成不同宽度的长铝条,再一点一点“卷”成人形的。它的结构十分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但是它的姿态像极了穿着花舞衣的芭蕾舞者
。不知道是王真还没做完,亦或是她原本就是这样设计的,舞者只有一条腿,正努力用这条残腿踮起脚尖。“玩偶”的颜色极为鲜艳,有雪花啤酒罐的翠绿色,朝日啤酒罐的明黄色,还有黑啤的亮黑色。可是恰恰因为颜色鲜艳,浓烈的色彩与它的残缺形成了截然的对比。这种绚
烂仿佛生命最后时刻的回光返照,像一只濒死的天鹅,试图用最后的歌声演绎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不好看吗?”王真撅着嘴巴嘟囔,“我做了一整天,喝了十罐,不对,二十罐,也不对,三十罐”
“好看。”林菲试着扶起王真,软声劝说,“你先去洗把脸,我去煮馄饨。我们边吃边聊。”
“可是我觉得它名不副实。”王真的声音徒然低沉,一字一顿说,“它应该取名为‘死亡’。”林菲微微一愣。王真的语气太过吓人,特别是“死亡”两个字,仿佛她正在用生命嘶喊。她下意识朝玩偶看去。这一刻,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完成品,甚至于,它很可
能是王真的化身。突然,王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去抓舞者。长铝条用啤酒罐剪裁而成,每一个切边都锋利无比,闪着森冷的白光。王真用力握住舞者,它们就像千万把利刃,瞬间扎
入王真的手掌。仅仅一秒钟的时间,殷红的鲜血顺着舞者的残腿,滴滴答答落在废旧轮胎做成的茶几上。
“你疯了吗?”林菲握住王真的手腕,大声命令她,“快松手!”
王真置若罔闻,仿佛失去了痛觉的破布娃娃,眼睛直勾勾盯着鲜红的血滴,看着它们慢慢晕染开来。
“松手!”林菲试图掰开王真的手指。王真茫然地转头看她,猛地松开手。舞者瞬间跌落,浑身上下沾满鲜血,愈加残破不堪,那些翠绿色、明黄色、亮黑色也在鲜血的映衬下变得黯然失色。“痛,好痛!”王
真的眼眶中蓄满泪水。“割得这么深,当然很痛!”林菲拽着王真走到客厅,抽出纸巾塞在她的掌心,纸巾立马被鲜血濡湿了。“不行,我们得去医院。”她抓住王真的肩膀,“你听到了吗?我们得
去医院包扎,打破伤风针。”“真的很痛。”王真的眼泪簌簌而下,用受伤的右手不断捶打胸口,呜咽着道歉,“林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喝酒的,我的药吃完了,我的心口疼得厉害,怎么都睡不着。
我不想让你担心,可是我真的太难受了。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你不会死的,药吃完了,我们去药店买;伤口流血了,就想办法止血。”林菲伸手抱住她,“你不会死的,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王真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断重复:“我一个人站在机场,这里是我的国家,可是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能去哪里全世界都骂我是罪犯,骂我罪有应得我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我不知道谁是我的朋友,谁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