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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将大明,秋明月起来由绿鸢红萼伺候着梳洗后,便带着秋明絮去了大殿。发现大夫人薛国侯夫人以及秋明珠秋明珊秋明容秋明韵都已经到了。
大夫人冷冷的看着她,眼底隐着恨意。薛国侯夫人眼中也有恨意,但更多的是愤怒和不甘。秋明玉不知道自己昨晚实际上是被秋明月算计,只是冷哼了一声。
“母亲。”秋明月若无其事的叫了一声。
大夫人努力克制心中怒气,别说她没有证据,便是有证据,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能揭穿秋明月。不然的话,明玉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秋明珠走过来,眼神带着几分关切。
“五妹,昨晚睡得可好?”昨晚的事,她自然是听说了。虽然没亲眼见到是怎么回事,但是她隐隐也知道,这事儿和秋明月脱不开关系。
秋明月对她笑了笑,“极好。”
自然是极好了!秋明兰死死的瞪着她,恨不得用眼神把她杀死。
最终大夫人开口了,“明琦和明浠呢,怎么还没来?”
话音未落,就见秋明琦和秋明浠走了进来。
“大伯母,薛伯母。”
大夫人又皱眉,“雨华呢?”她没问薛雨杰,心里还恨着呢。反正男宾都住在一起,薛雨杰和薛雨华是邻居,都一样。
薛国侯夫人脸色有些不自在,似恼怒又似无可奈何。
“他和雨杰今早一大早就下山了。”
大夫人没再说话,秋明玉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秋明兰现在是无所谓了,她的心不在薛雨华身上了,自然也不必在意他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就早日还了愿下山去吧。”薛国侯夫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大夫人冷着一张脸,没说话。
秋明月淡静的笑着,林玉芳,这只是一个开始。
脑海中回想起凤倾璃之前给她的那封信。她眼神一瞬间变得幽暗起来。
太师府…
时日尚早,不过宝华寺的和尚早已起来旅行每一日的晨钟暮鼓。
跪在大殿中央,众人各有所思。
直到下山的时候,秋明兰等了一早上的消息还没有传来。她开始皱眉不淡定了。斜眼看向秋明珊,眼中隐隐有着疑问和警告。
上马车的时候,秋明珊走到她旁边,对她说了一句话。
“六姐,若非丁香告知,我还不知道,原来六姐这般深谋远虑。我,自愧不如。”
看着她瞬间变色的神情,秋明珊微笑自若。
“六姐,这么聪明的丫鬟,你怎么舍得舍弃呢?我真是替六姐可惜了。”她嘴角挽起一丝诡异的笑。
“不过六姐,你做事实在太不小心了。想来丁香在六姐身边过得不太如意,所以才会萌生叛变之心。”
秋明兰冷冷看着她,“你究竟知道什么?”
她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脑海里不断回忆丁香究竟还知道什么事?
秋明珊只是微笑凑近她,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秋明兰脸色大变。眼神竟闪过惊恐之色。
秋明珊微微一笑,眼中不无讽刺。
半晌,秋明兰总算找回了冷静。
“你想要什么?”
秋明珊笑脸嫣然,很亲切的说道:“六姐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是姐妹不是吗?妹妹我哪里敢对姐姐有所要求?不过六姐也知道,我不过一个庶女。如今爹宠爱沈姨娘,那些丫鬟婆子全都上杆子爬到我和我姨娘头上来了。哎,妹妹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不求什么。只求日后和姨娘能过得好一点。姐姐睿智,定能相护。”
秋明兰眯了眯眼,忽而笑了起来。她非常和善亲热的拉过秋明珊的手,温柔道:“九妹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咱们姐妹同根生,自然是要互相照顾扶持的。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丫鬟,不如意的话,直接打发了就是,用不着留着碍妹妹的眼。”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不过…如今沈姨娘得宠,别说妹妹你,便是我这个嫡女,也不受待见。昨日又出了那事儿,只怕日后你我都要看人脸色了。”
秋明珊会意的笑了,“所谓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六姐,以后咱们姐妹之间多多走动,自然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她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六姐放心,丁香还想活命。所以有些事,五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只需要对自己有利的。所以,六姐不必担忧。”
秋明兰松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秋明月知道那件事。
她正打算说什么,大夫人却在那边唤道:“明兰,你们还在那站着干什么?时间不早了,赶快上车。”
秋明兰回头应了一声,“知道了,就来。”
她拉着秋明珊的手,“九妹,咱俩还是乘坐一辆马车吧。”
秋明珊屈膝道:“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上了马车,秋明兰又说了一句。
“九妹,昨夜的事儿太过混乱,还是莫要让云姨娘再忧心了。”
秋明珊心知秋明兰是警告她不要将那件事告诉云姨娘,不然就会把昨夜她躺在薛雨话怀里的事宣扬出去。
她眼神闪烁,低头道:“六姐想得周全,妹妹晓得了。”
“嗯。”秋明兰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向后靠了靠,心中仍旧抑郁不平。她想利用秋明珊杀了丁香,却不想,丁香那个贱婢把那件事告诉了秋明珊。
她知道丁香不能留,如果让娘去处理的话,知道那件事更是不妙。所以才这般急切的早借刀杀人。若非她身子不适,何须劳动她人之手?
早知道有今天,她当初就不该心软,早就该除去丁香。也不至于今天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
深吸一口气,也罢,秋明珊知道那件事又如何?量她也不敢说出来。
她闭上眼睛,缓解昨晚一夜未睡的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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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明月放下窗帘,眼神宁然而深邃。秋明絮见她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便凑过去好奇道:“五姐,你刚刚在看什么?”
秋明珠看了她一眼,对秋明絮道:“明絮,你忘记五姐晕车了吗?来,坐过来,让五姐好好睡一会儿,别去打扰她。”
秋明絮立即担忧的看着秋明月,:“五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秋明月脸色有些白,忍着不适。
“还好。”
秋明絮乖顺的移到秋明珠身边,仍旧一脸的担忧。
秋明月闭着双眼,嘴角弧度冷翳。秋明兰和秋明珊以为自己不知道那件事么?可笑,她若想让一个人说实话,有的是办法。大学的时候,她主修法律,选修的是心理学。对于催眠术,那可是手到擒来。
她只是没有想到,秋明兰胆子居然那么大。
不过现在不适合把这件事说出来,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她自然会将真相公布于众。
马车一路缓缓下山,中间没有遇到任何事。秋明月本来是想趁着这个好不容易出府的机会去看看水镜坊的生意如何,可是有大夫人和薛国侯夫人在,想想还是算了吧。
微微皱眉,想到昨夜凤倾璃说的话。莫非他早知道水镜坊是自己的产业?早知道自己有可能逗留?所以昨晚才会特意跑来让她早早下山?
他背后究竟有多大势力?
正沉思着,马车突然一个颠簸,秋明月身子控制不住向前倾,耳边想起几声惊叫。
“发生什么事了?”秋明月努力压抑着胸口的不适,问道。
绿鸢掀开帘子,皱眉问车夫。
“怎么了?停下来作甚?”
车夫是一个大老爷身边长随严帆的儿子严义,不过十五六岁,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只是有些腼腆。听到绿鸢的询问,他转过头来,脸色微微晕红。
“前面有一个男子,站在路中间挡着,不让行走。”
绿鸢抬头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一身青色素袍,皮肤白皙,眉眼俊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书香之气。他站在道路中间,两旁翠竹林立,衬得他素衣翩然,器宇轩昂。
“他挡着路作甚?”
严义摇摇头,“你让小姐们别担心,我先下去看看。”
他刚欲跳车,绿鸢却止住了他。
“别去了,二少爷已经去了。”
严义抬头看去,果然见秋明琦下了马车,走过去,有礼的抱拳。
“这位兄台,不知无故拦路是为何事?”
那男子也拱手,彬彬有礼道:“敢问公子可是秋府少爷?”
秋明琦皱眉,眼神疑惑。
“是。”
那男子眼神一亮,说话有些急切。
“那…那后面坐着的可是五小姐?”他说着目光闪闪的朝着秋明月坐着的马车望过来,眼神温柔,流露出刻骨眷念,分明就是一个男子看心爱女子的眼神。
绿鸢远远看着,心中一怒,二话不说就要跳下马车。严义赶忙制止她,“你先别去,二少爷会处理的。”
秋明琦先是一愣,瞧见那男子目光,心中不悦。
“你是何人?怎认识我五妹?”
“我…”那男子面色微红,似有些尴尬和窘态。面对秋明琦逼视的眼神,他想了想,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在下裴思颀,扬州人士。早时丧父丧母,多亏五小姐解囊相助,才…”
“一派胡言。”秋明琦见周边下山的香客都纷纷驻足,不由微怒。“我五妹自幼长在闺中,扬州距离京城不下万里之遥,五妹何曾去过?”
裴思颀一怔,“五小姐,曾经不是住在扬州么?”他说完后自觉失言,立即住了口。然,周边的人早已听见这句话。顿时明白其中奥妙。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便层穷迭起。
“扬州?秋五小姐不是长在京中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秋五小姐不是长在京中的,而是因为生下来的时候病弱,不能养在府中,便送去扬州,前些日子才回来的。”有‘知情人’透露。
“切,什么病弱不能在家养着?”旁边又有人嘲讽道:“京城名医那么多,还怕治不好病么?更何况,秋家乃是名门大族,在一个多月以前,你们有谁可听过有秋五小姐这号人物?”
“说的是啊。”周围的人又开始议论了,“那这秋五小姐怎么回事啊?”
八卦是任何朝代都改变不了的风气,尤其是这些深闺妇人,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道东家长西家短,本来对于前段时间秋府突然出现的这个秋家五小姐秋家对于外界的解释都有些冠冕堂皇。此刻又有这样一个男子出来说认识秋明月,自然激起了她们的好奇心。
“这还不明白?”方才说话的妇人一脸的傲慢,“我听说以前秋大老爷经常到扬州去,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你们想啊,秋大老爷可是刑部尚书,主管京城刑部事物,没事无端去扬州干嘛?莫非扬州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她话没有说完,眼神意味悠长,周边之人已是了解,纷纷捂唇笑起来。
“久闻秋大老爷妻妾不多,原以为是个正直的,没想到那心啊,远在扬州呢。”
大夫人坐在前头的马车,听闻此话已是黑了脸,眼神愤怒。薛国侯夫人瞥了她一眼,“淡定。”她静静而坐,眼神微微冷意。这一次,她倒是要看一看,秋明月怎么逃得了悠悠众口。
秋明月的马车虽然离得远,但是三三两两的人,说话也不避讳,自然传入了她的耳朵。她倒是没有生气,仍旧面色淡然,身边的秋明絮和秋明珠则面露担忧。红萼在旁边早已气红了脸,几次想冲出去,被秋明月以眼神制止。
议论声没有停下来,仍自继续。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就在几天前,这位秋五小姐当街纵马跑到了郊外呢。好多人都看见了,听说见过她容貌的人都惊为天人呢。”
“呵呵…自然了,能让秋大老爷那般惦念的人,自然是大美人。秋大夫人虽然不算什么绝色美人,但是好歹也姿色上乘,又系出名门。这样都拴不住丈夫的心,可见人家多有手段了。”
秋明月眼里射出一束冷光,却仍旧没有动。她倒是要看一看,她们这一次又想做什么。
“那这么说,这秋五小姐,是外室之女?”
这句话说的很轻,但是足够每个人都听得见。
绿鸢再也忍不住想要下车了,却陡然听见一声怒喝。
“不准你们这么说秋五小姐。”
绿鸢惊愕抬头,却是一脸愤怒的裴思颀。周边声音一顿,而后又有人开始说话了了。
“你不是说你是扬州人士?你认识秋五小姐?”
裴思颀一脸冷傲,“五小姐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她为在下所做的,裴思颀便是终生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秋明月冷笑,裴思颀字字句句维护她,却又字字句句将她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什么叫做她为他做的?什么叫做救命之恩?她一个闺阁之女,如何能见外男?又如何救他?又为他做了些什么?他这话歧义甚重,很容易便让人误会。她不甘寂寞闺中,私自与男子相见,还与他生出情谊,不顾及闺训,为一男子自贱身份。甚至,yin乱。
京城是贵族居住地,在宝华寺山脚的,也都是贵妇。这谣言若是传出去,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秋明琦也听不下去了,冷声道:“裴公子,你口口声声说我五妹对你有救命之恩,可有证据?”
“这…”裴思颀似有所犹豫,脸色也微微羞赧。
“恕在下不能拿出证据来。”
秋明琦冷笑,“没证据就乱说话,你可知造谣生事辱我秋家门风,只此一罪,我便可将你送交官府。”
裴思颀温文尔雅,不怒不惧,似有些无奈。
“在下就是为五小姐清誉着想,才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证据啊,还望二公子海涵。”他目光悠长,带着无尽思念与情谊看向秋明月所在的马车内。欲言又止。
明明思念心上人,却不愿毁其名节而甘愿被人恼怒误会。这般深情,谁能怀疑?
周围立即就有人开始支持他了,“这位裴公子,你与秋五小姐认识多久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裴思颀脸色微红,低着头有礼道:“时至今日,刚好一年零两个月。”
秋明月目光一动,微微挑开的车帘,眯着眼打量那裴思颀,不过一眼,便放下了车帘。
不是…
红萼看着她的动作,提起的心也放下了。
马车外的情况可就不那么乐观了。
“一年?”有人惊呼,“五小姐怎么帮助你的?”
“这…”裴思颀似有犹豫,频频张望秋明月的马车。
秋明月向后靠了靠,脸上带着一抹自得的笑容,慵懒而清雅的声音随之传了出去。
“裴公子既然说认识我,为何又不愿与人知晓?我自问一身坦荡清白,并无不可与人言之秘密。公子今日既然来了,又何必吞吞吐吐?莫非,另有苦衷?”
她一开口,不止裴思颀愣住了,周围的人也都愣了愣。
遇见这种事,她不是该闭口不言早点把事情撇清楚最好不过么?可她竟然言语坦荡,还怂恿裴思颀说出有可能辱灭她清誉的‘实情’来?
是真的坦然无畏,还是真的对这裴思颀已到了情根深种借此机会让秋家的人同意两人婚事?
裴思颀一脸惊异,虽然马车紧闭,但那声音若清泓,幽幽传播心里,带着风的清香。那般清雅入耳,又清冽如雪。如此至纯至净的女子,世上任何污言在她面前都荡然无存。
今日此举,似乎有些可笑。
“裴公子方才还滔滔不绝,此刻为何不说话了?”
沉默之中,秋明月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我自幼养在深闺,并无与公子相识。可公子方才说的那般情真意切,倒真是让小女子惊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我二人片面之言自是不能服众。不过既然公子说我曾于你有救命之恩,那么可有什么信物可以证明?若你不能拿出证据,便是诽谤于我。”
“秋家百年清流之家,断然不容人污蔑至此。”
最后一句,她说得掷地有声,震得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大夫人终于忍不住了,隔着车窗怒道:“你自己行为不检点,连累秋家一门受辱,还有脸反驳?”
“母亲这话我不敢苟同。”秋明月仍旧波澜不惊,“母亲不是常教导女儿说,行止坐端正直坦荡,不可留人话柄。世事无常,纵然世人有误,然若无证据,仍旧一身清白,坦荡自若。我问心无愧,母亲怎能听信外人片面之词便污蔑于我呢?岂不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秋家百年名门,母亲莫非也怀疑老祖宗传下来的礼法教导?”
大夫人被驳斥得脸色阵青阵白,斥道:“亏你口口声声礼教之导,与长辈也这般疾言厉色,可是你该有的态度与教养?”
秋明月带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母亲误会了,女儿只是时刻牢记母亲谆谆教导而已。也不希望,因我一己之身,毁众姐妹清誉。要知道悠悠众口,难免有所误会。母亲,言重了。”
大夫人心中一跳,的确,若今日真的揭穿出来秋明月与裴思颀有什么纠缠不清。那么受影响的,会是整个秋家未出嫁的女儿。想到此,她便不再说话。
薛国侯夫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明月这话可说得不对,你母亲也是为你着想。你年纪小,不懂世间险恶。怕你被人所骗,误了终身啊。”
秋明月淡淡道:“姨母宽怀,明月铭记于心。只是母亲所教,明月时时牢记,不敢有所违逆。想必姨母在侯府,也对诸多表姐表妹们如此教导,方才不至于失了名门风范。”
薛国侯夫人脸色变了变,眼神一阵羞恼。秋明月虽然字字谦虚,却暗骂她越俎代庖,管教起秋家女儿闺德之事,未免太过越举。
这一次,周边却再没了指责声。
秋明月无声冷笑,林玉芝,你还真是不厌其烦呢,到哪儿都不忘运用你的‘智慧’。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去。裴公子有话还是赶紧说吧,待会儿太阳出来了,顶着暑起可就不好了。”
裴思颀猛然回过神来,眼神又立即变得深情而哀伤。
“五小姐…当真不记得在下了吗?”幽幽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思念和悲伤。
“既然如此,在下…打扰了,这就离去。”他转身,步履有些踉跄,背影苍凉而寂寥。
秋明月眯了眯眼,若让他就这样离去,她敢担保,不出明日,京城内关于她的流言便满天飞。正欲出口,周边便又有人出声了。
“裴公子等等。”一身着锦绣双蝶钿花衫,葱绿盘金彩绣绵裙的妇人走过去拦住他。
“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你这般突然走过来说与五小姐相识,却又不解释清楚。这儿这么多人,大家心中难免揣测。你若真心为五小姐清誉,便莫要让流言污耳,害了五小姐啊。”
秋明月眯眼,眸底冷意闪现。这妇人看似在帮她,实则又将话题带回最初,让大家因为自己方才坦荡之言而微微有所触动的众人又开始多做揣测。
林玉芝,果然好算计。
“可知她是谁?”
秋明珠道:“应该是太史令夫人郁姜氏。她的儿子郁水俊与中山伯的女儿上官陌雯已经订了亲。”
中山伯府?
秋明月沉思,难道这事儿秋明霞也参与了?
姜氏的话成功的让裴思颀顿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再次以眷念不舍的目光看向秋明月的马车。
“五姑娘既然已经忘了,便算了吧。”他似叹息,又似流恋不舍。
秋明月冷笑,在姜氏开口之前说话了。
“裴公子,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在此三番四次欲言又止污蔑我?若你今日拿不出证据,便是你想走,也走不了。”
裴思颀脸色一白,眼中似有痛色流露而出。身子也微微颤抖。
姜氏回过头来,似讶异道:“五小姐这是做什么?威胁么?”
秋明月无声冷笑,“这位夫人,似乎对我秋家之事,很是关心啊。”
姜氏也不恼,而是微微笑道:“上次明霞回来,多次提及五姑娘如何的温柔良善,知书达理。我心中一直好奇,便想着何时能得见明霞口中如此优秀的女子。今日有缘在此相遇,竟有人说与五姑娘相识,且言语不明,未免日后流言蜚语。明霞是我儿媳妇,我自然要关心一些。”
秋明月眼神淡冷,这姜氏比起林玉芝也不差分毫。果然,大家族的当家主母,都不是什么善茬。
“原来是中山伯夫人,小女子方才失礼,请夫人见谅。”
大夫人在姜氏开口的时候就下了马车,扶着丫鬟的手走过去,本来想问候秋明霞几句。却听得秋明月这番话,当即就不悦的冷下眼神,又见她如此识趣谦诚,倒是不好再发作。她看着裴思颀,口气颇为冷漠。
“你这大胆狂徒,言不尽语不识,究竟是和居心?”
薛国侯夫人也下了马车,“裴公子,究竟是什么事,你大可不必三缄其口。”
“自然,如此吞吞吐吐,难免让人误会你是不是心虚。”秋明月的声音接着从马车传了出来。
秋明玉几次想掀开车帘下车,都被宝珠阻止了。未嫁之女,怎能如此堂而皇之与外男相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裴思颀身上,摄于如此威压,他不得不叹息,对着秋明月所在的马车抱拳道:“在下无意污蔑姑娘清誉,姑娘既如今已富贵,思颀本也不该再次打扰。只是念及姑娘当日所言,一时情不自禁,所以…”
“放肆!”他话未说完,就被马车内一声历喝打断。
秋明月声音不复之前的清淡,而是带着冷冽和威严。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言么?如此诋毁我清誉,可是君子所为?真是枉读圣贤书。”
裴思颀被骂得脸色青白交加,尴尬又有些哀伤道:“五姑娘…为何如此疾言厉色,当日所言,莫非姑娘忘了吗?一年以来,在下时时刻刻都记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君子坦荡荡,何必这般啰啰嗦嗦?”
秋明月似不耐烦了,“诚如你所说,若我真与你有丝毫瓜葛,你今日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拦截我的马车,如果就为了说这几句不轻不重的话,那么大可不必。”
裴思颀低头半晌,而后慢悠悠道:“姑娘忘记当日于翠微湖畔凤昕亭中交予我的这副画了吗?”他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副画卷,展露于人前。
周围众人倒抽一口气,那画虽然没有完全展露,可只那冰山一角,却看清楚了女子隽秀笔迹所著的诗。
背倚相思树,远望合欢花。我意卿焉知?相望待恒久。
这诗句委婉,却句句表现女子相思之情。
相思树,合欢花,牵着思念情深,后者盼望与君相携。这等委婉而又风流的诗句,竟然是出自一个名门闺秀之手?
瞬间,周围的人脸色都变了,眼神不屑而嘲笑。
大夫人已经气红了眼眶,刚欲怒骂出声,却闻听得秋明月轻笑声入耳。
“这诗倒是不错,不过并非出自我之手。”
大夫人一甩衣袖,“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母亲这般急着坐实我的罪名,不知有何好处?”秋明月不凉不热的回了一句,瞬间将大夫人低了回去。
“你—”大夫人气得胸腹上下起伏,脸色铁青。
姜氏连忙伸手拍拍她的被,略带指责的对秋明月道:“五姑娘熟读妇德,怎生如此与长辈说话?岂非忤逆不尊?”
秋明月幽幽一叹,语气不尽哀凉。
“我一小小庶女,如何能与长辈不尊?今日之事大家有目共睹,这位裴公子突然闯出来拦截我马车,口口声声说我于他有救命之恩。明月无言,敢问各位夫人一句。若大家受恩于人,可希望对方如此相报?”
周围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
秋明月又道:“如果我真有恩于人,便是贤德宽慧,这等荣耀,我又何须不受?然而这裴公子一来数言,却终不得要领,反倒是让大家误以为我不守妇德于男子私会。这般污蔑,试问在场各位,如何怒而不言?”
她声声坚定,语气孱弱而哀默。
晨间微风,带着几分惆怅飘入所有人耳中。让人心生怜悯不忍。
秋明月深吸一口气,似在啜泣。
“母亲在家对各位姐妹管教甚严,我便是再不济,又如何不懂人言可畏之理?便是不为我自己,我又岂敢背负累于众姐妹之罪?自一开始,母亲声声斥责教导,明月仰承母亲箴言,谨记于心,不敢有违。然此时事关明月清白,也事关各位姐妹清誉。便是顶着冒犯母亲之罪,明月也不得不辩驳。”
“便是母亲生气,明月…自甘随后受罚。但愿母亲,容明月为自己辩解,莫要让流言逆耳,污了姐妹清誉。明月,感激不尽。”
砰—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响,而后就有婢女的惊呼声响起。
“小姐,你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秋明月竟然自觉犯上,却谨遵男女之防始终没有下马车,在马车内下跪自受责罚。
来宝华寺上香的,无一不是贵妇,自然明白大家族里面那些腌臜事儿。且听方才秋明月字字真诚而委屈,明明受了嫡母刁难而不愤为自己辩解,却又牢记长辈之尊不与之计较。之所以反驳,却是念着姐妹情谊。
如此孝义两全的女子,如何会是那等私于闺外yin流之人?今日这事,只怕有蹊跷。
薛国侯夫人眼见众人脸色,心知事情不妙,脸色沉了沉。
“明月,我们都知道你委屈,可你母亲也是为你着想。俗话说,子不言母过,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她一言便将秋明月的苦肉计打回原形,儿女顺从父母天经地义,没有反驳的余地。更何况是庶女对主母?
马车内有低泣声断断续续而来,直听得人心中怜惜同情。
“明月自知身份低微,母亲关切教导,明月感激在,何来委屈之说?姨母关怀,明月亦是心中感动。只是今日之事事关秋家门风,我断然不允如此轻浮男子诋毁。不然,我便是血溅当场,也要洗清自己清白。”
先前那一句低泣中带着微弱,后面那句话却是铿锵有力,震得每个人耳膜一动,竟由心而生出敬佩之心。
“五姑娘明烈大义,我等都为你作证。姑娘若有委屈,不妨直言。在场的各位夫人也都心如明镜,断然不会让那小人得逞。”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的美貌妇人,她表情和善,眼神睿智,说话自有一股威严。
薛国侯夫人一见那人,眼神一震。
“镇南王妃?”
周围的妇人也都一怔,而后齐齐福身下拜。
马车内,秋明月眼波一震。
镇南王妃,凤倾玥的母妃?她也来宝华寺祈福?
不知为何,方才那般四面危机人人不善言辞下都坦然自若的她,此刻竟有些紧张起来。她伸出手,似想要掀开马车车帘,又有所顾及,只得在马车内低声拜福道:“小女子秋明月,不知王妃嫁到,不能于王妃跪拜行礼,还望王妃恕罪。”
镇南王妃挥了挥手,示意众夫人不必多礼,对着马车内的秋明月微微笑了笑。
“姑娘时刻谨记礼教之防,乃所有女子典范,何来怪罪一说?”
隔着车帘,镇南王妃看不清秋明月的容颜,只是刚才秋明月不惊不燥不卑不亢的表现,已让她心中大为欣赏。
“方才姑娘一番言语,本妃甚是赞同。凡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姑娘自问问心无愧,便无需畏惧他人所言,顺其自然即可。”镇南王妃虽然是在对秋明月说话,但是语气却不无讽刺在场之人方才合伙欺负言语讽刺秋明月的人。
那些人一接触到她的目光,皆纷纷羞愧的低下了头。
镇南王妃又道:“今日有缘在此相遇,本妃很是喜欢姑娘的坦率大义,只是未得见其真颜,难免可惜。”
秋明月抿唇,心中却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不想给镇南王妃留下不好的印象。微微思索了会儿,秋明玉斟酌着开口。
“能得王妃如此赞言,明月倍感荣幸。只是自觉卑陋,不敢污了王妃的眼。”
“人若自轻自贱,别人也会看轻你。”镇南王妃轻叹一声,“下个月本妃在王府中举办赏花宴会,不知五姑娘可否给本妃一个面子亲自到访?”
四周又是一阵到抽气声。
镇南王虽非皇上胞弟,但幼时曾养于太后膝下,与皇上感情甚好。是以皇上登基后,对其荣宠有加,并特恩准镇南王亲王一脉传承九代。这是自大昭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
要知道,便是荣亲王府,也只能以亲王爵位传至六代而已。由此可以想象,皇上对于镇南王是何等的看重?而镇南王妃,在所有皇亲妯娌之中,身份自然也更高一筹。
便是京中贵族云集之地,镇南王府的请帖,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得到手的。更何况,得镇南王妃当面相邀?这又是何等的荣幸与荣耀?
秋明月一个小小的庶女,竟然能得镇南王妃如此喜爱?这不得不让在场的所有人再一次在心中对这个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秋家庶女五小姐的真颜。究竟有没有传闻那般让人惊艳。
而大夫人和薛国侯夫人以及中山伯夫人姜氏,均脸色不好。尤其是大夫人,简直气得咬牙切齿。
身后华贵马车内,秋明玉怒极,一手扯碎了窗帘,眼神阴郁愤懑。
小贱人!
秋明兰和秋明珊自然脸色也不好,不过她们比秋明玉懂得克制一些,只眼神流露出强烈的嫉妒不甘表现出了她们心中的愤怒。
秋明容和秋明韵则是微微而笑,眼中除了羡慕唯有欣慰。
秋明月心神一颤,显然也没有料到镇南王妃如此看得起她。
“王妃?”
镇南王妃微笑自若。
“莫非五姑娘看不起镇南王府?”
秋明月深吸一口气,“王妃言重。”她顿了顿,又道:“难得王妃看得起明月,明月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