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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回去便躺倒了,她一病,宋老太太的寿辰差点儿就办不起来,还是赵三太太果断,立时接手过去,又旁敲侧击着让宋家的姑娘出来帮手:“也有年纪了,可不得学些管家事儿,往后才好当家作主。”
余容泽芝是自愿替叶氏分忧的,泽芝年小,就往叶氏跟前侍疾去,余容虽没理过家事,也跟在赵三太太跟前一并学着怎么迎客接礼单子。
余容人腼腆,宋老太太便派了个婆子调到她身边去,让她帮衬着余容,有不到处提点一二句,不让余容在赵家太太跟前丢了宋家的脸。
便是老太太不派人,高升家的也跟前,叶氏一病,她跟前管事自然要顶上,若是叫赵三太太看了笑话,除了丢宋家的脸,也还丢叶氏的脸面,让人指谪她这个嫡母没有好好教导,才让女儿出纰漏。
叶氏生病的消息比沈氏去世还更早送到幽篁里去,玉絮正在吩咐丫头们守好门户,别给姑太太添乱,沈氏病逝的信儿才送进了幽篁里来。
冯嬷嬷那儿的小丫头采桑一路奔进院门来,急得眼儿通红,玉絮既是一等的丫头,便端了架子训斥她:“你怎么办的差事,有甚事这样急,外头正乱着呢,冲撞了什么可怎办?”
府房里头抬着撒金屏风当隔扇,还有些金碗玉杯,砸了哪个便能赔得出也不好看,玉絮话音才落,采桑便喘气道:“太太没了。”
玉絮一怔,六出已经训斥出声:“你这个丫头要死了,好端端的报什么丧。”跟着才瞧见,采桑的腰间已经扎了白腰带,只外头还裹了一层,因着客居,不便冲撞了主人家的喜事。
玉絮回过神来红了眼圈,跟六出素尘两个对望一眼:“这是怎么说的,不是前一向还来信了。”叶文心进宫之前确是收了信件的,接着的时候欢天喜地,石桂却知她连看都没看,已经知道是作假,又何必去看这一封假书信。
采桑自然是知道二月里太太就没了,密不发丧就是为着选秀之后再报,那会儿旨意已经下了,好歹都是皇家人了,守上一年再嫁也没甚说头,何况本来选定了就得宫里指派嬷嬷教导礼仪,再预备嫁妆,再是紧赶慢赶也得一年光景。
这话不好说,这些个丫头也猜不着,石桂心里头却是明镜一般,紧咬了牙关才能不颤抖,叶家可真是疯魔了,为着个不知能不能到手的位子,竟连不发丧这样的事都办了出来,叶文心只猜测着母亲拒不写信,这才造假送来,哪里知道沈氏早就已经撒手人寰。
玉絮一怔之下,立时回过神来,一个个赶紧去了簪环,采桑又道:“冯嬷嬷说了,赶紧收拾东西,先回老宅,旁的再理论。”
身上既有孝,那就不便再客居宋府了,何况还逢着老太太的大寿,玉絮一面吩咐丫头把衣裳都换下来,换上素色,再把首饰都给摘了去,又叫人赶紧开箱子,把能收拾的都收拾进去。
石桂惶然立在院中,她跟九月两个都还是宋家人,叶文心既不曾讨要她,她此时便成了尴尬人,既不能跟着走,留下来也不安心。
可这会儿再没人能顾到她了,玉絮领着几个丫头打包东西,身上有孝还选什么秀,想必不日就要出来,启程回扬州。
石桂还在发怔,玉絮已经冲她招手:“你赶紧着罢,把那册子拿出来,一样样对了帐,收到箱子里去。”
石桂应得一声,叶文心人是进宫了,屋里头的东西却没动,一样样归置好了,摆件还得包上软绸,几个丫头七手八脚,东西虽多人却不乱,没一会儿多宝格上摆的东西就已经清空了。
床帐被褥一样样都卷起来,香炉子使了婆子抬出去装进箱里,来的时候铺设了这许多天,走的时候竟没一刻就收拾得干干净净,采桑还不住来催:“东西已经抬上了车,玉絮姐姐快些罢。”
玉絮看一看石桂欲言又止,到底叹了一声:“你等着罢,姑娘出来我定跟她说的。”再没有让宋家的丫头给叶家的太太带孝的道理,一个个丫头们的包袱东西还理了好些时候,石桂就在院里头看着,帘子也卷了起来,屋里头一时空了,连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只余下她跟九月两个人。
六出素尘几个带不走的东西全留给了石桂,六出还送了一小罐头茶叶给她,红了眼圈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姑娘是你的师傅,我也是你的师傅,你且得记着,我教你烹茶。”
石桂心里本就不好受,才刚还热热闹闹一屋子,还说夜里要吃春菜,又要烧肉饭,没一会儿竟全拎了包袱,出了院门往偏门去,走得半点征兆都无。
她跟九月两个一路送出去,玉絮几个叫人避着走,让过那办寿辰手上拿着寿字花的丫头婆子,到了偏门,玉絮拉住石桂,把从手上摘下来的一对儿金镯子给了石桂:“给你留个念想,便是姑娘也要给你的。我屋子里那些东西,没带走的全给你,妆匣子小镜子,一套都是齐全的,柜上的铜锁也带着钥匙,你能来自然好,不能来,也当个念想。”
石桂心里头明白,这一走是再不能够回来了,叶文心这样看重沈氏,怎么还会想到旁的,得着信还不知道如何伤心,哪里还能想起同她的诺言来。
石桂茫然立在门边,等玉絮六出她们都上了车,车夫赶起车来,快要出巷子口了,石桂才回过神来,往前迈出一步,半只脚立在门里,半只脚迈到门外,眼看着青布车越行越远,她才长长喘出一口气来。
九月眼儿一瞥,抿了嘴儿,叶家走了,石桂就再没人撑腰了,往后也就是跟自个儿一样看院子,谁也不比谁更得脸,她觑着石桂的脸色,扯一扯她的袖子:“咱们走罢,人都走了。”
她这点心思怎么瞒得过石桂,眼下却再没精力同她纠缠这些,石桂进门没往幽篁里去,反往正院去了,九月连声叫她,石桂冲她摆摆手:“院里人走了个干净,总得告诉春燕姐姐一声。”
九月便没想起这茬来,她咬着唇儿看着石桂走远,人才刚走就急着往正院献殷勤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生了这许多心眼子,扭了身往回去,赶紧去点之桃蕊香几个留给她的东西。
鸳鸯馆里静无人声,丫头们都在廊下挨着,玉兰迎春两个看着药炉子,还没迈进门就先闻见一股子药味。
石桂进来,锦荔睇她一眼:“姐姐们都没空,你有甚事告诉我罢,我去回。”石桂看她一眼:“不必麻烦姐姐了。”
说着径直越过她去,锦荔知道石桂是幽篁里是得宠的丫头,不得宠也不会回回都跟着叶文心进进出出了,可如今再不一样,叶文心选秀是再不会选了的,人也得回扬州去,她便是主人跟前一条得宠的巴儿狗,主子走了,也得夹着尾巴过活。
她冷哼一声,落在淡竹石菊的眼里,两个对看一眼,都只收回目光去,石桂寻着了春燕,低声告诉她:“玉絮姐姐领着人把姑娘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人已经坐车走了。”
春燕也是一怔,却知道这是必然的事儿,叶家也不会再留了,说不得过几日就要回扬州去,叶氏还躺在床上,人昏昏未醒,诸多事务不好料理,春燕也正发愁,这病势来得急,大夫都说了要慢慢调理。
里头泽芝正侍疾,她最是耐性不过,药的时辰记得牢,不时又拿棉布沾水去润叶氏的嘴唇,守着叶氏一坐能坐一下午,还得春燕劝了她回去,她这才肯走。
叶氏一向是安康的,不意这回竟生了这么重的病,春燕说得两句话,不住往帘子里头望,也顾不得再跟石桂多说什么,拍一拍她:“你先回去,到底怎样,还得等太太的定夺。”
石桂难掩失望的神色,锦荔见了,等她打身边过时,便“哧”得笑出了声儿,石桂斜她一眼,一言不发出了院门,人还没到幽篁里呢,就遇上了郑婆子。
这样的动静瞒不过她去,她跌了足扔下围裙跑过来,好好的葡萄三不五时就病,眼看着要提一等,迟迟都没动静,这下子连石桂都差事不保,她怎么不着急上火,一把拉了她,把她扯到僻静处:“你这个丫头,怎么不趁早打算,若是能长久跟着表姑娘,总还有回来的一天,这下子可好,你往后就守空院子不成?”
石桂心里一团事,虽知道成功不易,却没想到会因着这桩事全然改了个局面,心里还在猜测着沈氏是怎么死的,她被禁着不跟女儿通信,说不得最后没了招,就鱼死网破,只要她死了,叶文心也就不能选秀了,虽被叶益清拖到进了宫,也一样得出来,太子若是着急大婚,哪里还会等一个叶文心。
她木木呆呆,郑婆子看着越发气恼,一把推了她:“你是傻了,看着是个机灵的,怎么肚里一点章程都没有?我可告诉你,要是再难上去了,你那月钱往后还交给我,我好替你再作打算。”
她气急败坏,心里又怨那沈氏是个短命鬼,这样祸害女儿,眼前富贵都成了空,儿子也不能科举了,讨这么一场儿女债,当真是个会“操心的”娘。
石桂心里那把火一下子就给点起来了:“干娘说得什么话,我是黄大仙也断不得人生死,原来表姑娘给一份,如今这一份没了,干娘要月钱容易,就赶着这会儿往正院去,跟春燕姐姐要,我看春燕姐姐这会儿心绪好得很,说不准就一并给了干娘。”
郑婆子一噎,石桂从没这么跟她说过话,便是顶了她,也是软钉子,这回竟敢硬碰硬,气得拿手指着她:“好哇,你翅膀还没硬,就敢登鼻子上脸了,没挨过打不知道甚叫规矩,你认了了一年了,还没教过你,今儿就教你个乖,看你下回嘴还硬不硬。”
一巴掌扬起来,石桂且不惧她,仗着身子灵活,转身就要跑,正撞上了人,抬头一看却是宋勉,这才发觉此处正是木樨香径,宋勉日常读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