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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抱着胳膊异想天开,穗州难道就没有军户了,一样是当兵,在哪儿不是当,大不了再从底下混起来,他还年轻,怎么就折腾不起了。
打定了主意就往那儿去,他当兵的日子浅,里头的门道没摸得那么清楚,人靠着墙,把对面扔过来的鞋子又扔回去,叫一声大哥:“我要是想换地儿,能成吗?”
对面的正打着哈欠要睡觉,这雨下得人身上的懒劲儿全冒出来了,抱着被子预备再梦一回媳妇,听见他这么一问,一激灵醒了:“你怎么打起这个主意来,傻了不成?”
吴千户的官儿越当越顺,他们这些跟着的老人跟着他就只有好处,何况是明月这样早早就挂了号的,吴大人看他譬如子侄辈,还赐了姓,也就是他傻,早两年就该巴结着不放,认下干爹多好,吴夫人又心软,叫两声干娘,时时上门去,占着年纪小这上便宜,这两年虽显不出来,再等上些时候办两桩事,升得只有比别人快的。
明月生得好嘴巴甜人勤快,还年轻,几样好处都占全了,只要不犯混,先领十人的旗,再往上升也不是不能够,太平年月不打仗,军中晋升靠的都是走关系通门路,多少人说他是聪明面孔笨肚肠,能巴结倒不巴结了。
明月还会功夫,提上去的不是个花架子,军中也有大比,要是冲进前三前五的,升等那是指日可待,这会儿要挪,还要挪到穗州去,可不是脑子开了瓢,漏水了。
那人一把接过鞋子,还又扔了回去,想砸在明月脑袋上,一骨碌爬起来,指着他道:“你是淋雨淋傻了?还是叫雷劈了?明儿赶紧到军医那儿抓两幅药吃。”
明月也不跟他理论,心里当然知道他说的对,这些也是他原来打算的,拉下脸认爹,把吴千户当老子似的侍候他还没这样下贱,若是他能干得出这事儿,小时候扒着掌教认亲了,哪里还等到现在。
虽干不出认爹的荒唐事,可依旧是想走吴千户这个路子的,吴千户不是没真才实干的,看他这样才越发喜欢他,觉得他心里有志气,不是软骨头,他要真是个软骨头,扒上去认亲也不能够。
他要去穗州,是心里舍不得,舍不得喜子,舍不得石桂,都把喜子当作家人了,就是他的小兄弟,明月还曾经打算过,找不到喜子的家人,他就讨一房媳妇,喜子就是他弟弟,等他自家好起来,到了年纪再给喜子张罗亲事,扎下根,就是一家人。
他没想过能再遇见石桂,也许她早赎了身回村子去了,怎么能料得到喜子就是她弟弟呢?才刚知道的时候他朦朦胧胧的欢喜,他们要是成了一家人,就更好了。
如今路摆在眼前,要么就是看着她们走,他还在此地当兵,要么就是想法子一起走,想通了把腿一支,人歪在床上,打军棍的地方是有些痛,嗞牙咧嘴做了个鬼脸儿,他舍不得石桂待他这份好。
可石桂对他这么好,从他还是个小道士的时候起,小时候给他糖吃给他熬肉酱,再大些就是做绑腿做护膝,别个都说他异想天开,连孙师兄都说他发梦发昏,只有她没说丧气话。
小时候她给糖,他还能还个松鼠,后来的肉酱他还了花枝,她给他五六分,他就想还报十分,照顾她照顾她弟弟,变成一家人,多好。
想着恨不得哼起小曲来,搂了一把喜子,告诉他要把打了十军棍的事儿仔细说说,喜子眨眼儿看着他,明月是常挨的,哪个不常挨,十棍子打下去都没甚知觉,可还是点了头,第二天一早就溜出去,一路小跑去找石桂。
他来的多了,到也不怕生了,叩开门看见菱角就说找姐姐,石桂一出来,他便道:“大哥挨了打,受了伤,让姐姐拿点钱买药。”
石桂一怔:“挨打?为甚挨的打?”
喜子心里也明白姐姐不喜欢大哥,吱吱唔唔,怕要了钱她就更不喜欢大哥了,石桂问得急了,他这才道:“大哥私自出营,挨了十军棍。”
石桂一下子呆住了,他私自出营是为了要送她回来,不放心她一个人冒着大雨回家,回去的时候被抓住了,这才打了十棍子,不由得抽了一口气,心里把这十军棍想的重之又重,当兵的手劲大,卯足了力道打下去,可不皮开肉绽。
心里发急,赶紧进屋去找许多药出来,又拿了十两银,裹在小荷包里:“我跟你一起去!”厨房里有什么就拿了什么来,刘婆子蒸的包子捏了几个,塞给喜子两个,拎着篮子往大营去。
喜子跟在后面,嘴里咬着包子,心里却想,姐姐也不是一点都不喜欢大哥的,有点乐陶陶,他把姐姐带去了,大哥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今儿天虽阴着却没落雨,一营的人都在操练,明月也是一样,心里还想着怎么跟吴千户提这事儿,总得想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追老婆去的,那总有些丢人。
心里正打算盘,后头人就碰碰他:“你大儿子把你媳妇带来啦。”
明月浑身一激灵,趁着上头人转身,飞快一闪,闪回营房去了,要是被她看见了,可不戳破了,可不定怎么生气呢。
他缩在营房里不出来,喜子进来找他,明月气急败坏,一巴掌拍了他的头,喜子一点不觉得痛,挠挠头:“是姐姐非得跟着来的。”
他听了这话咧嘴笑起来,翻了篮子看一回,里头有几瓶药,活血化淤的,还有棒疮的,除了药就是吃的,拿起一个来撕开,里头满满都是肉馅,一口把肉吸溜进嘴里大嚼一顿,把那荷包拿在手里一掂,咋了舌头:“怎么一气儿给了这许多。”
问了喜子,喜子可不知道,明月嘿嘿一声笑,可见是惦记着他呢,要不然也不会一拿就是这么多钱,赶紧推推喜子:“走了没有?”
喜子摇摇头:“说让我送进来,她在外头等着呢。”明月叫他还出去说一声,就说已经抹了药,等会请大夫抓药去。
喜子点点头,小脸紧绑,眉毛都锁住了,要出房门了又转身问上一声:“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大哥?”他若有所觉,这就是大哥原来讲过的苦肉计。
明月浑不在意,冲他咧咧嘴巴:“现在不喜欢,以后就喜欢了,你赶紧去,我给你留一个包子。”他是真这么打算的,现在不喜欢他,以后总会喜欢的,到时候是先生个女儿呢?还是先生个儿子?
石桂守在营门口,看着喜子吭哧吭哧跑出来:“大哥躺着呢,姐姐走罢。”石桂一听躺着,心里越发觉着受的伤重,问喜子他只说躺着不动,问疼不疼,就点头说疼的,怎么能放心他照顾明月,可营门口又进不去。
嘱咐了喜子两句,人往回去,到家托了刘婆子买条大黑鱼来,片过鱼肉炖粥吃,也不知道打的破没破皮,挂心着他的伤,又跟刘婆子打听棒疮怎么治,刘婆子一时说要片了生肉贴在伤口,一时又说要拿草木灰撒在灰口上,石桂干脆不听她的,总归去请大夫了,听大夫的就是。
一条两斤的黑鱼,去头去骨,全炖在粥里了,石桂拎了个瓯儿还往营里去,别个看见她就去找明月,明月满营房的乱蹿,正打听要怎么调过去,那几个嘲讽他:“你当你是个官儿呢,小旗总旗也没有调职的,不到百户说什么调任。”
明月偏偏不信邪,也不再理会他们,只想着拿这点银子要买些什么去,想一回上回石桂办了什么,比着她那一份办起来。
听见石桂来了,赶紧躲在房里,那些个这会儿已经知道了情由,哄然大笑,喜子去把瓯儿拎进来,盖儿一打开,满屋都是鱼汤的香气,明月也顾不得烫,吸溜两口,鱼片嫩粥汤鲜,打定主意非得走上一回不可。
石桂按着日子送汤送水,明月的伤隔上三四天,才慢慢“好”了起来,逢着休沐把喜子打发去石桂那儿,自家打点了礼物还去吴家,一营房的人见他为着调走还真下了血本,看着他直摇头:“你是喝了符灰水还是怎么着?”
明月翻了个眼儿,也不理会他,他自家就是道士,朱雀街一半的符那会儿都是经了他的手,心里盘上一回,等进了城先买上些花缎子,再置办些吃食点心,买点给吴千户泡脚的药材,这也就差不多了。
他脚程很快,营门一开就往城里去,先往彩帛铺子买上两匹缎子,既是托人办事的,东西便要的好,掌柜的给他捡了两色缎,说是时兴款,做裙子正好。
经过针黹铺子,又想着上回石桂还送了帕子抹额,也跟着去挑了两样,拎着点心盒子,往吴家去了,吴夫人接了礼,心里倒是一奇,这又不年又不节的,怎么走上礼了,等看了东西就更奇怪了,哪有男人家这样送礼的。
吴夫人身边的丫头道:“难不成他真有提亲的心思?”帕子抹额这样的东西,女人家送便罢了,一个男人送了,也显得太亲近了,难道他真有了这份心思,想娶姑娘不成?
吴夫人皱皱眉头:“别混说,说不准是水生的姐姐送来的,着人问一问他就是了,告诉他老爷还在练功,让他等一等。”这事儿且不能告诉丈夫,他兴头一上来,说不准就开了口。
喜子自个儿往宋家去,到了地方石桂往后一张望,没见着明月,抿了嘴儿不问,总归要走的,再这样亲近可不成,心里却总觉得有些失落,还是喜子开了口:“大哥说,他要调到穗州去,姐姐,咱们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