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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续宏细说濠州之战后濠州等地给摧残的情形,众人听得心头沉重。
天下之大虽有义盗,但这乱世之秋,残暴不仁的流寇更多。即便是再怯弱的老实人,心里也有残暴的一面,一旦失去约束,任何人都有可能将他残暴的一面彻底的暴露出来,成为面目全非的凶兽、毒蛇。
林缚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将心间的愤怒暂时压下,注目看着铺开在书案上的江东形势图,刘安儿部的运动势态在图上清晰无误的标识出来。虽说刘安儿在洪泽浦起事之初得到奢家在背后的支持,但是此时的刘安儿却将麾下聚集的数十万流寇分批的沿淮河往上游运动,至少能肯定陈韩三部及刘安儿麾下稍有战斗力的人马都进入了淮上府。
不得不承认,刘安儿还是有些战略眼光的,没有因为有奢家在幕后直接支持的东海寇在东南方向的昌国诸岛策应动作很大,就轻率的率部往东南方向运动进攻维扬或江宁。
江东郡是大越朝的腹心地,刘安儿率部往东南运动,不仅意味着滞留燕南及京畿地区的勤王师大部都会南下参战,地方上的乡族势力也十分的强大,成为刘安儿南下难以克服的巨大阻力。
然而,淮上数十年来就是闹匪之地,虽然给屡次清匪,近一年来匪患表面上看似靖平,实际上在不易清剿的崎岖山区仍然盘踞着大量的残匪剩寇。再说淮上连年旱灾,民众生活困苦,苛捐杂税却丝毫不减,彪悍的民风就像在太阳心下暴晒的柴草,稍点即着,更利于聚众而起的流贼存活。
眼下不单刘安儿部往淮上运动,荆楚的罗献成、龚玉裁等势力较大的流寇也都一齐往淮上运动----这说明这几股人马早在数月之前就有秘密联络,即使不大可能形成更庞大的势力,但是几股流寇势力协同运动,对地方上的破坏力将更大。
刘安儿率部往淮上运动,实际上却减轻了岳冷秋的压力,表面上看起来,就像是岳冷秋率部进抵淮安府,流贼刘安儿就抵不住压力往西逃窜。
在地图上,除了刘安儿部的运动势态,在东南方向的昌国诸岛也给林缚拿烧焦的炭枝画了个明显得有些刺眼的大圈。
奢飞熊在幕后直接施加影响的东海寇已经攻陷昌国岛,虽然对月初对明州府的用兵受挫,但是也表明此时的东海寇已经具备了对有重兵防守的大型城池的攻打的能力,这是个十分要命的事情。
去年东海寇大寇太湖沿岸诸府县时,只能说平江府等地在海防上毫无经验,给轻易的就撕破了防线,实际上东海寇的势力并不强大,不然也不会受挫于暨阳城下,但显然受挫后经过整合的东海寇势力更加的来势汹汹。
“也许这个月底,我们就要回崇州了……”林缚跟曹子昂等人说道。
顾悟尘此时兼督乡营,已经向朝廷上表要求将江东左营调回江东郡参与剿匪事,朝廷最迟月末就会给出答复。只要津海能暂时稳定下来,江东左营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津海。
这时已经不是朝中会不会给林缚殊荣召他进京面圣的问题,是林缚自己也抽不出时间来进京走这一趟。面圣涉及到极为繁琐的礼节,不是骑快马一天赶到京中就能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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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林续文派人来邀他们到北边用餐去,林续文要亲自给林续宏等从江宁过来的林家人洗尘接风,希望林缚、林梦得一起参与。林缚让林梦得先去北边,他还有些事情要跟曹子昂再商议一下。
林缚赶着饭时候带着护卫穿过临时的封河大坝到北边的津海都漕运司官署,看到林梦得给马朝拉着往汤浩信的住处走。林梦得给他挤了两个眼色,林缚一时犯迷糊也没有搞明白林梦得所使眼色是什么意思,便直接先去找林续文说私粮之事。
林缚欲将私粮绕过津海仓、绕过户部运到京畿贩售,想要瞒过汤浩信很容易,汤浩信毕竟在津海没有什么眼线,想瞒过林续文却难。
除了林续文实际掌握河间府地方大权外,林缚要将大量的粮草从江东运抵津海,离不开林记货栈的协作,很难瞒过林续文,也没有必要瞒过林续文。
林缚甚至想在津海势态暂时稳定下来之后,他将集云社的海船悉数抽出南下,组成精锐水营,而将贩售私粮之事,完全交给林家的船队来做。
东海寇的势力已经强大到能在两浙攻城掠地的地步了,林缚不能再放缓组建水师的步伐,他第一步就是要将集云社下面所有适合改造成战船的坚固船舶都抽出来。
私粮之事不能公然商议,林缚走进衙署后宅,看到林续文与林续宏等在堂上谈笑风生,便直接邀他到密室议事。
“大哥,你或许想不到刘直上午找我说了什么事情?”林缚说道。
“什么事情?”林续文问道。
包括津海都漕运司、津海盐铁司等重要衙门都在聚到涡口新城来,朝廷也刚刚同意河间府治都迁过来,也就意味着要在晋中残兵的基础上重新组建一支精锐武备来拱卫津海,这也合乎李卓平虏策的三路布置战略构想----刘直很可能会出任津海军观军容使来行使对津海驻军的监军权。
林续文知道自己在军事上的威望远不抵林缚,所以他个人对即将成立的津海军的掌握力远远比不上林缚对江东左营的掌握,刘直当江东左军监军时没有什么作为,并不意味他来当津海军监军还不会有什么作为,朝廷多半也不会希望看到津海沦为林家的私军,那更会加重刘直在津海军里的权势。
林续文甚至担忧即将组成的津海军会跟现在的蓟北军一样,形成阉臣实际领军的格局。
林续文现在只能尽可能的拉拢并保护马一功、杨一航等晋中将领,防止他们给刘直将来从津海军中踢出去,只要他们还在军队时,至少还能与刘直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林续文听林缚提到刘直上午找过他,耳朵都竖了起来,要听林缚有什么关于刘直的密事要议。
“刘直是代表郝宗成过来,希望我给蓟北军多拨些粮食,”林缚说道,见林续文一时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便又直截了当的说道,“如今京中存粮几乎都由户部所属的京畿大仓控制着。虽说按规定每天向平民定量供应平价粮,但是这个供应量很少,老弱妇孺皆不等,平摊开来说,每人一天四两粟米都不足,但是京畿大仓实际放粮量达到每天每人八两左右,这多余的部分绝大多数都流入私户粮商手里……除平价供粮外,京畿粮价已经是津海这边四五倍之高了。”
“郝宗成也想插手这一块捞一笔?”林续文问道。
“对,郝宗成颇贪,之前想捞私粮的好处,但没有粮源,这时候他也不敢过分的私扣饷粮,”林缚说道,“他让刘直来找我,大概就是看到我们这趟从崇州运了一万多石粮食过来才起了这个念头。这笔粮食是在户部的计划之外,入不入津海仓,其实都是我们决定的事情……”
林续文摸着下颔,说道:“会不会让汤浩信他们起疑心?”
“有什么疑心能起,郝宗成贪饷粮不是一日两日,何曾见过汤、张在这事上去意图去扳倒郝宗成?”林缚说道。
如今京中每日放粮量在四千石左右,平价供应不足一半,多余的部分几乎都流到粮商手里高价牟利,所牟得的巨利并不是说为户部、为朝廷所得,恰恰都给这些个粮商贪婪的拿走。
张协现在就控制着户部,非张协的私人,几乎无法从京畿大仓搞到多余的粮食。粮商牟得巨利,自然有相当一部分流入张协的私人囊中。由于这些粮商可以说都是张协的私人,粮源又是户部下属的京畿大仓,所以说如此畸高的京畿粮价,实际上张协等人有意为之:既将民众中的容忍程度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又不妨碍他们从民众里收刮油水落入个人的口袋之中。
要是京畿民众手里的余财都给张协等人刮走,张协会好心的降下粮价吗?
不会的,一旦起了贪念,人心是很难控制的,就算张协还有顾及大局的心思,但是他下面的那些粮商们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这时候就应该放郝宗成进去搅局,只要京畿民户食粮有了第二处粮源,除非张协与郝宗成能狼狈为奸,不然定能压低京畿粮价,缓解京畿民户日益窘迫的困境。
林缚如此考虑,林续文却在考虑其他事情:首先他们此时不能脱离楚党,但是也极为显然的,要是楚党内部分裂成两派,他们自然也是站在汤顾这边,眼下京畿粮价为张协与户部官员所操控为私人牟巨利,即使事情泄露给汤、顾所知,事情也不会恶化到不能收拾的地步。再说郝宗成与内侍省在朝中自成一系,即使将汤顾抛开,林家也有投靠郝宗成的资格。只不过郝宗成这人名声太差,林续文还抹不开面子想着要去投靠郝宗成。不过眼下的势态,即使不会没出息的想着去投靠郝宗成这个阉臣,但是与郝宗成搞好关系,无疑更有助于林家在津海立足。
“你打算怎么做?”林续文问道。
“我不能驳郝宗成、刘直的面子,但也不能仓促就做决定,”林缚说道,“我只是答应这次多给蓟北军多拨了两千石粮,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吭声,所以才过来跟大哥讨个主意。”
“我们每个月能抽出多少粮来?”林续文问道。
“郝宗成此时控制蓟北军,将来刘直会是津海军的监军,”林缚说道,“每个月给他们多提供一万石饷粮,彼此间就应该颇为愉快了……”
林续文点点头,京畿粮价短期内很难降下来,一年十二万石粮,所牟巨利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关键是怎么分的问题。
林续文眼睛看着林缚,没有吭声。
林缚说道:“续宏到津海来助你,我看这事让他来做好了……”林缚是希望通过林家运往京畿的私粮越多越好,实际每月一万石私粮还无法去搅黄张协及户部官员的好事,再说林续文实际控制津海、控制河间府,他也不想跟林续文争这个事,只要能保证自己的那部分利益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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