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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卫季常,这位大皇子指的就是他。
寿昌长公主是几人的姑母,今日长公主过寿,这几人前来祝寿乃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祝寿就祝寿吧,还来露华园干什么?
真扫兴。宛平翁主不满地撇撇嘴,肯定是她另一个表哥、豫王世子卫渊的主意。宛平翁主是了解她这个大表哥的,性子放浪不羁,不受拘束,喜好游山玩水,更有些离经叛道,他才不会管露华园有没有女眷,只要他想看牡丹,就一定得来。
宛平翁主只好让大家改去了一旁的金荷院。金荷院种了一池睡莲,尚未开花,院里有一个八角亭子,布置得还算雅致,只是比起露华园便逊色了许多。
有几个姑娘听说晋王世子和豫王世子都来了,还能有幸见一见宫里的贵人,当时就有点坐不住了,脸颊浮现出娇羞的粉霞,眼睛时不时地往月洞门外瞥过去。
宛平翁主本来就因为被打扰了心情不悦,见状更是毫不留情道:“你们要是舍不得,这会儿还可以回去,我这击鼓传花令没你们几个也不是玩不成。”
那几人立即臊得脸颊一红,低下了头。
唐晚悄悄附在苏禧耳边低语:“这宛平公主真是一点不给人留面子。”
苏禧听罢,只敛起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看见这一幕,她想起来当时宛平翁主曾经挖苦过她什么了。当时也是在这里,晋王世子卫沨、豫王世子卫渊和大皇子卫季常就在外头,自己就坐在宛平翁主身边,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杯茶,茶水滴到宛平翁主的裙子上,宛平翁主忽然就怒了,伸出双手硬生生把她推到地上,还拿起桌上的一碟豌豆悉数倒了在她身上。
宛平翁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鄙夷:“你是哪家的,除了吃还会干什么?瞧瞧你的身子,这么胖,叫人看着就倒胃口。今日你若是把这碟子豌豆糕吃干净了,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然后,卫沨几人听到这里的动静,走到门边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是苏禧最丢脸的时候,她恨不得当时能有一条地缝钻进去。周围都是半大的姑娘,还被几个年轻的男子看到了,更何况卫沨又是大家都思慕的对象,苏禧本来也是春|心萌动的年纪,结果她的一颗少女心被宛平翁主狠狠地碾碎了,碎得拾都拾不起来。
最后苏禧自然是没有吃那碟豌豆糕的,苏祉过来找她,把她从众人面前带走了。
再后来,苏祉好像也没有踏入过公主府。
苏禧想着想着走了神儿,直到唐晚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唐姐姐,怎么了?”
唐晚道:“还说呢,我叫你了好多声你都不理,击鼓传花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发呆?”
苏禧不好意思道:“我在想事情。”
好在唐晚没继续追问她想什么事情,击鼓传花令开始了。
苏禧一边听旁边的鼓声,一边想着,如今自己不胖了,宛平翁主就再也没露出过那种鄙夷的眼神,相反还对她有些和善。这世道,当真是以貌取人到了极致。
第一轮击鼓传花,牡丹花落在唐晚手里,大家提议让她即兴作一首诗。
唐晚就做了一首赞美牡丹的诗,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大家就勉强算她过关了。
第二轮轮到了厉安宜。傅仪给厉安宜出题。
厉安宜求道:“仪姐姐,可别出太难的题啊。”
傅仪微微一笑。上回上元节时苏禧出尽了风头,她和殷萋萋竟然都比不过她,今儿傅仪想扳回一句,虽说厉安宜不断求她出个简单一点儿的,但她还是道:“这样好了,咱们不作诗了,我出个有趣一点的。宜妹妹,我给你一条绳子,只让你抓住绳子的两端,中间不能撒手,你将绳子打一个结如何?”
丫鬟递给了厉安宜一条绳子。厉安宜道:“这题也太简单了,仪姐姐且等着。”
说着自信满满地捏着绳子两端,一双手绕了又绕。好几次厉安宜都以为自己成功了,谁知道拉开一看,绳子上一个结儿都没有。
厉安宜咕哝:“怎么回事?怎么就是不行呢。”
在座的其他姑娘也纷纷拿绳子试了试,可就是没人能成功的。
傅仪笑道:“宜妹妹愿意答应我做一件事了?”
厉安宜放弃了,心服口服道:“仪姐姐说吧,让我做什么,只要不是太难的。”
傅仪也没有为难她,只叫她学小兔子蹦了三下。
厉安宜跳完以后,正准备问傅仪绳子究竟怎么打结,那边唐晚便惊讶道——
“幼幼,你怎么打成结儿的?”
一下子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苏禧抬头,眼睛清清澈澈,自个儿也有些诧异。她见大家都打不出来,就想也跟着试一试,试了几个方法不成之后,忽然脑海里灵机一动,把双臂环在身前,分别握住绳子的两端,再把双手打开,自然而然就打成一个结了。
苏禧把这个方法说了以后,大家才好像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傅仪看向苏禧,神色有些复杂,然后笑道:“禧表妹真聪明,这样生僻古怪的题都能答得出来。”
苏禧笑了笑,没说什么。
傅仪是在说她“不务正业”,只会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若非苏禧被她折辱过,还真听不出这里面的意思。
倒是厉安宜一反常态地夸奖了苏禧几句,言语里颇有些想跟苏禧交好的意思。
苏禧奇怪地看了她两眼。
接下来分别轮到了傅仪、宛平翁主和宋可卿,三人有答对题的,也有受罚的。眼看时间不早了,该用午膳了,大家便说再玩最后一轮,好巧不巧的是,最后一次鼓声停止时,牡丹花落在了苏禧手里。
最后一个问题问得颇为刁钻。宛平翁主问:“苏九姑娘,刚才我们从花厅出来,一共走过了几个月洞门?”
苏禧:“……”
公主府占地广阔,光后院的院子就有三四座,更别说其中的月洞门有多少了。苏禧根本没有记,自然也答不上来,于是这题自然而然是她输了,要答应宛平翁主一件事。
宛平翁主见苏禧一脸郁闷,忍不住乐了,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花厅了。金荷院后院有一个桃院,树下埋着几坛桃花酿,至于埋在哪儿我可不告诉你。苏九姑娘去把那几坛桃花酿找出来,今儿中午我们就喝那个了。”
说着,叫了一个丫鬟领着苏禧去后头的桃树院,她们其他人则回去了花厅。
*
桃院顾名思义,都是桃树。
此时桃花尚未凋零,一进院子便看见一簇一簇盛开的桃花,满院花香。
苏禧跟着公主府的丫鬟走进了院子,大致数了一数,统共有一百二十棵桃树,每棵树底下都可能埋着桃花酿。这宛平翁主还真是故意为难她,要是她一棵树一棵树地找,就是找到太阳落山也未必能找得完。
苏禧问那丫鬟:“你知道桃花酿埋在哪棵树下么?”
丫鬟摇了摇头。
苏禧晓得,就是她知道也不会告诉自己的。
苏禧在桃树下走了几步,头顶落英缤纷,花瓣飘零。她一抬头,一片花瓣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眼睫毛颤了颤,那花瓣就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景色倒是优美,若不是其他人在花厅等着喝桃花酿,她倒是想在这里多转一会儿。
又走了一步,苏禧看着地上的桃花瓣,忽然心绪一动,有了主意,沿着桃花树逐个看了起来。
苏禧今儿穿了一件樱色对衿衫儿,下面着一条牙白色的百蝶穿花纹裙子,裙上的蝴蝶栩栩如生,绣工繁复精致,扑扇着翅膀,随着苏禧穿梭在桃树下的步伐,那些蝴蝶好像要从她裙子上飞出来似的。
就见苏禧被一群飞舞的蝴蝶环绕着,因为想出了怎么破解宛平翁主的难题,所以步伐很有些松快。她脚上穿着一对红缎织金满面花的绣鞋,鞋头缀着分别缀着两颗明润的东珠,那双小脚小巧可爱,在裙子下若隐若现,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桃院和露华园紧挨着,仅有一墙之隔。
不远处有一座建在假山上的亭子,亭子里坐着三个人,正是前来露华园观赏牡丹的晋王世子卫沨、豫王世子卫渊和大皇子卫季常。
卫季常看了又看,觉着这小姑娘很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原来就是那日西郊隆安山别院放风筝的小丫头。
没想到才两年不见,就出落得如此漂亮了。若非那双眼睛还跟以前一样清澈明亮,卫季常是绝对认不出来的。
卫季常口不能言,也听不见人说话,倒是能读得懂唇语,见卫渊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口中道:“这是哪家的小姑娘?”
桃树种得密密麻麻,一棵紧挨着一棵。就见苏禧那张娇甜貌美的小脸刚一露出来,就走到了下一棵桃树下,让人还没看个够,她就藏起来了,把人勾着吊着,恨不得把挡在眼前的桃树都砍了,好好地一睹她的娇容。
好不容易她停下来了,站在最后一棵桃树下,让人从树下挖出了一坛桃花酿。
苏禧打开坛子上的泥封,低下头闻了闻,酒香扑鼻而来,她轻轻地眯了眯眼睛,小脸露出几分陶醉之色。
可惜只能看见小半张脸,看不见全貌。
卫渊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渴,端起黑漆嵌螺钿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却仍旧不解渴。
卫渊正要让下人去打探这是谁家的姑娘,对面卫沨放下茶杯,神情淡淡地道:“方才有一事忘了告诉堂兄,陛下让我给你带一句话,青水山的灾民已经安顿了,剩下的编册入户一事,需堂兄在今日之内解决了。”
卫渊霍地站起来,一脸惊讶:“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
卫沨歉意地笑了笑,起身道:“一时忘了,堂兄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
今天都过去半日了。卫渊这会儿哪还顾得上美人不美人,赶忙穿上自己的披风,领着侍从下了假山,往清水山赶去。
豫王世子离开后,八角亭里只剩下两人。
大皇子卫季常朝卫沨看去,若有所思地弯唇笑了一笑,用食指蘸了蘸杯子里的茶,在桌上写字道:“想不到,卫世子还有忘记事情的时候。”
卫沨看一眼桌上的字,面色不改道:“偶尔。”
恐怕不是偶尔,而是跟某个人有关罢了。卫季常没有戳穿他,又缓缓写:“时候还早,不如跟我下一盘棋?”
“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卫沨直接拒绝,脸色从容,没有丝毫愧疚。
走前看了一眼对面的桃院,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
苏禧从桃院出来,把桃花酿交给身后的丫鬟抱着,小脸挂着浅盈盈的笑。
方才她看到桃花瓣从树上落在地面上,底下铺了薄薄一层花瓣,大部分都埋进了土壤里,跟着一块儿腐烂融化了。倘若树底下埋着桃花酿,那花瓣就不会烂得那么快,应当比别的树下的花瓣都多才是。
苏禧依照这个法子找了找,果真就找到了。
这会儿时间还早,倒也不着急,她慢慢地走着。绕过一扇月洞门,就见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穿着鸦青色四合如意云纹锦袍,英姿修长,如松如柏,正是卫沨。
苏禧停下,刚想叫一声“庭舟表哥”,可是就想起他上回调侃她“太小”,快脱口的话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
等到卫沨走到跟前,他表情坦然,好像丝毫不记得那回事了。
苏禧最终还是打了一声招呼。
卫沨点点头,对苏禧身后的丫鬟道:“宛平翁主正等着这坛桃花酿,既然找到了,就早些送过去。”
丫鬟知晓宛平翁主的脾气,稍有不顺心便要打要罚,眼下听卫沨这么说,更是不敢耽误地往花厅去了。
廊下只剩下卫沨和苏禧,以及苏禧的丫鬟听雁。
卫沨垂眸看了苏禧一会儿,眼眸漆黑,然后道:“怎么是你去桃院拿酒?”
苏禧一边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去了桃院,一边把她们玩击鼓传花的事解释了一遍:“我没答上宛平翁主的问题,就要答应她做一件事。”
卫沨便没再说什么,只垂眸看着她。
苏禧被他看得有些奇怪,屈了屈膝道:“庭舟表哥,我先回花厅了。”说罢便要从卫沨身侧走过。
卫沨叫住她:“等等。”
苏禧下意识停住脚步,朝他看去,道:“庭舟表哥还有什么事……”下一瞬,忽然就没声儿了。
卫沨伸出手,拇指轻轻地放在她的额头上。
苏禧刚才找酒的时候头上落了许多桃花瓣,花瓣洇出了汁儿,在她眉心印了一小块红色的痕迹,远远看着像一抹朱砂痣。
卫沨用拇指拭了拭,把那桃花印抹掉了,然后收回手,面色如常道:“好了。”
苏禧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讷讷地“哦”了一声。见他坦坦荡荡,想必只是单纯的帮她而已,苏禧便没有多想,同他道别后领着听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