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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城外那些崎岖的沟谷中,除了山岭上杂乱分布的荆条和山杏五角枫,一些低矮的胡桃楸和野豆也渐渐开始萌发新芽。
冬季南飞的大雁还没归来,春风率先从东南边的天际带来湿润温暖的空气,慢慢与长城这一片干燥的世界相互交融。
于是当不知第几次登上长城准备进行日常巡逻的士兵们中被雨丝惊醒,他们听到看到紫色的闪电在天际的乌云里一闪而过,然后袭来铺天盖地的轰轰雷鸣。
如同海啸一样的雷声扑到他们身上,引得他们心口跟着一震,然后目瞪口呆地望着大雨像撒豆子一样从天上落下。
那场景,天上的乌云好像变成了一个筛子,被漏掉的雨珠如同被神明遗弃的重物,呼啦啦砸在干涸的长城上。
雷神
他们心里想起这个词来。
紧接着有一道奇怪的尖啸声从他们耳边划过,他们寻声望过去只看到一根箭矢从城外山岭的某处冲天而起,然后划出一道抛物线往后方的堡垒里落去。
那声刺耳尖锐的哨鸣就来自那支箭。那是一支发号施令的响箭。
城楼哑然无声,好像被神明沉默了一瞬。接着城楼上有人咚咚咚的敲响那面巨大的牛皮鼓:
“敌袭!敌袭!”
鼓声里混杂着一道微弱的人声,天边又响起隆隆两道雷光将其盖住。但那鼓声告诉他们:
是辽军来了。
大雨里的鼓声变得沉闷厚重,鼓点应和着雷鸣从长城上方扩散到城下的堡垒里。两万士兵在大雨里抄起弓箭和长矛秩序井然地奔上长城。
姜芽庄站在黯淡斑驳的暗红色盔甲前,伸出的手指在即将触摸到盔甲肩膀时略作停顿。外面士兵的脚步声越响越沉闷,雨水已经在堡垒的地面形成一片昏黄的泥浆。
士兵们的鞋子踩在泥浆里,哗哗的声音好像具有魔力似的直击他的脑袋,在他脑子里回荡着噼里啪啦的音节。
面前这盔甲是他哥哥留下的。回想起哥哥坚毅的面孔——他也是在长城上被辽军杀死的。
那之后,嫂子也不见去向。
他悔恨不已,成日以酒浇愁但都于事无补。他发誓,要让那些辽军血债血偿。
盔甲的肩部不知被什么利器戳穿,保留着一个长长的裂隙。那裂隙的边缘,还有黯淡干透如同粉末一样的血迹未及剥落。
帐篷外呼声震天,姜芽庄目光坚决抓过盔甲。
战斗在雨中进行了不到一刻钟。
辽军退去,留下遍地尸首。但大雨中很难看清是那边占了上风。
“或许他们没料到,雨会来得这么快,下得这么大。”
伊志平的身上穿着和普通士兵一样的布甲,他一双手微微颤抖,身旁长矛顶端染上的血迹在雨中慢慢稀释,变成柔顺的液体顺着长矛浸在他的虎口。
作为一个道士,他如此推断合情合理。
在他身边,姜芽庄呆呆的望着自己包裹着盔甲的右手臂:在手腕边缘,又添了一道裂隙。
那是被一支混杂了雨水的木箭擦过留下的痕迹,当时他扑向一个正从城垛间跳下的辽兵,不顾一切将那个辽兵打落长城时他下意识往长城下的沟壑中望了一眼。
结果便是一支箭差点射在他的胸口。
幸亏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这副盔甲,是他的守护神。就像哥哥曾经为他所做的那样,不顾一切挡在他的身前。
“这次的进攻只是一次试探。假如没有这场雨,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兵力攻城。”
姜芽庄望向下方的山岭,在那些裸露的岩石上歪歪扭扭地横陈着数十具模糊的尸首。在那些尸首间,他也望见了自己士兵的盔甲。
死亡。
“他们为了什么?”
伊志平问他。
“看看我们防守如何,有多少人马。”
听了他的说法伊志平意识到,这仅仅只是开端而已。
平息呼吸调整心跳,望着手中斑驳的血迹:果然是战场啊,和这比起来江湖恩怨却只是小打小闹罢了。他心里无奈地想到。
“接下来就要真正面对辽人的三十万大军了吧?”
他问。
“长城下是地势险峻的山岭,即使全军辽军要大举进攻也不能将数十万军队全部铺陈得开,他们能来攻城的军队,每次能容纳的不过两万罢了。”
“这么说,他们岂不是和我们一样吗?”
姜芽庄回头看向伊志平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伊道长,你身处江湖,不知道朝堂的险恶。辽军攻城,即使一次只有两万人,但他们身后却还有千军万马源源不绝。可我们,就只有这两万人了,说不定”
“什么?”
伊志平问他。
姜芽庄盯着伊志平,片刻突然笑起来。笑声平静冷酷,在伊志平心底凝聚成一丝寒意。
“说不定,最后连粮草也运不来,我们唯有在这长城下自生自灭。”
江湖是江湖,江湖人讲究直来直去。朝堂不一样,军队也不一样,天下最藏污纳垢之处,就是这种地方。
据他所知,有人将要密谋谋反。作为前哨的他,不过是一个弃子。
那他为什么不揭露他们呢?
姜芽庄握紧双手,沉默不语。
“怎么揭露?为什么要揭露?揭露了之后呢?”
他在军队里混迹的这些年早已明白一个道理:力量决定一切。
以前梁国有两个将军,一个是李广源,另一个,就是岳飞。假如岳将军还在,李广源就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偏偏当今皇帝胆小怕事昏庸无道。他听信内务总管那个太监的谗言,骗岳将军交出了兵权,给他一个“谋权篡位”的罪名将他处死。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荒唐的事。处死一个精忠报国、绝无二心的将军,却让那虚情假意的李广源拿下整个梁国的军权。
这,难道不是养虎为患吗?那皇帝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该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来。
姜芽庄自嘲一笑。
这个国家,或许无论是谁来当皇帝都是一样的。姓赵也好,姓李也好,都是一个样——他看不见半点希望。
他现在所能做的,和想要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战!
他要辽人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