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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送了兄嫂们回来,愀然不乐。
汤玉瀚自外面回来,见她这番模样,自然要问,云娘并不瞒他,又道:“先前家里日子艰难,我亦一心想帮扶他们。现在日子才好些,二哥就变成了这样。如果看到我二哥再做什么坏事,只管狠狠地教训他,总要要他长个记性才好!”
汤玉瀚细问了当时的情景,便道:“不消这样气,我看二舅兄纵然有贼心,却是个没贼胆的,未必真能做什么坏事,且岳父岳母管得又严,你二嫂也是个精明的。你今日已经斥责他了,日后我见了他定然也会好好归劝,总不让他行差踏错才是。”
对于二哥,云娘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但终是无奈。便又将家里建织场的事告诉了玉瀚,“我听说一切都很顺利,年前房子便能收工,织机也已经订了,过了正月十五便可以装船运回几架,过了正月便可以请人织锦。”
汤玉瀚一向对这些不上心,只是随口答应,瞧着云娘的神情,便哄着她道:“你日后要开大织厂,看契书记帐俱是少不的,不如饭后我陪你练练字?”
只要一提起读书练字,云娘便极高兴,她并非家里逼着苦学的读书郎,却是想读书而不能,现在得了机会,十分用心。是以很快便消了方才的颓废之气,笑晏晏地去厨房安排下晚饭,然后去西屋书房。
夫妻二人读书写字,本就开心,更兼说笑玩闹,其间的情趣自然难以描画。
云娘不气了,可是却也下了决心,自己的织厂不能交给二哥管。
毕竟过上一两年时间,她就要随着玉瀚离开盛泽镇,所以便要早早物色帮她管织厂的人。但是这人,自然还是要在自己家里找。
先前,云娘其实是看好二哥的。爹娘年纪大了,不能让他们再操太多的心;大哥是好人,可根本不是能管事的;三弟要读书,心思不可能放在织厂上;唯有二哥见识广,又有几分小聪明,正能帮自己。
但是二哥这副模样,如果管了织厂,说不定就会变得更坏了,自己的织厂也会毁了。
毕竟织厂可是云娘心中最大的事,她一定要办好。
云娘还在郑家时便有心要办一个大织厂,她辛辛苦苦地织锦,一台织机一台织机地置办着,一直憧憬着给家里置上一百台织机。
第一次希望落空后,云娘自己到盛泽镇时却又重新升起了希望。就是在丁家做织工时,她也没有停止为了置织机而攒钱。
现在她终于要将一直想往的织厂办了起来,不仅时云娘多年的心愿得偿,也是她为自己和玉瀚置起来的家业。
汤家虽然富贵非常,并不在意她赚钱,可俗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云娘不想只靠着老一辈留下的家财度日,更愿意亲手赚到钱。而且不论什么时候,而且有钱的日子总是好过的。
但是,倒底要请谁帮自己管织厂呢?云娘不禁发了愁。虽然现在织厂还未建好,而且玉瀚的任期还有一年多才满,但是这件事还真要早早打算起来。
云娘想了两天,突然想到了丁寡妇,在丁家织了几个月的锦,又与丁寡妇相处极好,以后便一直走动着。她原本给丁寡妇备了些节礼,还有那荷花帕子,她也给丁寡妇留了一条,又拿了一包从家里带来的淡竹叶提早去了丁家送年礼。
转过弯才走得近些,札札的织机声越发地响了,云娘又听丁寡妇正大声向大家讲道:“今年我们织到腊月二十二停机,下来的锦直接装船送走,到时候老太太一定多多发赏银,大家伙儿也赶紧织!”
云娘便想起在丁家织锦的日子,不由得一笑,叩门道:“是我。”
丁寡妇见云娘来了,赶紧开门,笑着向她打趣道:“我说一早就听喜鹊叫呢,原来今天巡检夫人来了。”着实亲热,拉着手让到屋中,又倒茶相待。
“您老人家就是爱打趣,”云娘放下年礼,却将帕子与竹叶拿出来,“这两样却都是自家的,一个是我新出来的样子,一个是我家里人亲手采的。”
丁寡妇看了竹叶,“我倒是喜欢这清香的味,先前你给的我只放在房里自己吃。”却拿起帕子看了又看,赞叹不已,“这颜色配得果真清丽,亏你怎么能想得出!”
又十分爱惜地道:“这样好的帕子,给我老太太用实在可惜了呢,不若你拿回去一起出脱吧,一块也要好几两银子呢。”
云娘便笑道:“我先前织了那么多锦,自己却也十分舍不得用。特别是那百蝶穿花,一块也没留下,现在想想来觉得可惜呢。这种帕子是第一次织,我便想着自己也留下一块,再分送给亲朋好友们,也是一片心意。您老人家不必觉得可惜,过年时便拿出来用吧。”
一番话说得丁寡妇又笑了,“既然如此,过年时我便用这块新帕子?”
又忍不住指了帕子悄悄问:“多少银子出脱的?”
“眼下放在绣庄里滚边,尚未出脱,”云娘便将一只手张天比了一下,“我是想要这个价呢。”
“正赶上年前送到京城,倒是能的。”丁寡妇点头,然后在心里默默算算,复笑道:“原本妆花纱利就厚,你现在织了这个,又是先前的十倍利。我们这些只织寻常锦缎的真是没法子比。”
云娘赶紧摇头道:“别人不知,你老人家还不清楚?买了织机也快半年了,我可织了多少?这批纱出去也只能得了本钱,哪里会赚?”
“你还与我打机锋?若只是为了赚,你怎地三天两头才织上一回?想是你家男人只要回家便一时半刻也离不了你,再不许你织锦的吧!”
云娘脸便红了,“你老人家说的什么话?”
“老太太的话虽然粗,可是从来不错的。”丁寡妇便笑,“你也不必羞,我自然是过来人,有什么不知道的。且我当日便说你一定要再嫁的,现在可不是准准的了!”
云娘一向讲不过丁寡妇的,便赶紧道:“我这次来也是请教你老人家的呢。”便将自己想开织厂,本欲让二哥帮忙,可又见他贪了家里的银子,在半开门杨爱爱家门前徘徊的事一一说了。
最后便道:“我想告诉爹娘,又怕气坏了他们,只好找你老人家帮我出个主意呢。”
“我也曾去过杜家村,那里养蚕的人家果然多,且丝价比盛泽镇里要低上一些,你在那边开织厂倒是有几分道理,”丁寡妇却点评道:“只是你二哥,定然不能交付大事。”
又道:“我说了你别恼,你二哥倒与你先前嫁的郑大郎是一样的,根本把持不住自己,若是家里穷些,父母管得严些还好。若是家里不管,手中再有了银子,便从一件件的小事开始变得越来越坏,到了一定的时候,便完全不可信了。你若是能留在盛泽镇里倒能压住他,若是你走了,他指不定要惹出什么是非了呢。”
云娘便愁道:“我也虑的是这些,可是家里却再无其他人了。”
“你不是还有两个嫂子一个弟妇吗?”
“只是她们毕竟是妇道人家,管着家里的织机还行,若是与牙行丝行交易买卖,恐怕就不成了。”
丁寡妇便气道:“谁说妇道人家便不成了,你我不也都是妇道人家吗?”
云娘知丁寡妇自己立起了家业,一向不喜别人瞧不起女子的,知自己说话不防头,倒让老人家不快了,便赶紧陪笑道:“我自己也是女子,哪里会以为女子便不成了。只是我们家里大嫂一向憨厚,让她管着定然被人骗的;二嫂一向与二哥是一条心,不论什么总要私留一些,品性也相差不多;至于我三弟妇,最不喜欢出头露面,只一心织锦供三弟读书,向来不管其他。是以我才说她们都不成的。”
“那你家里便没有别人了吗?
“还有一个姐姐,虽然人好能干,但是她对织锦是一点也不懂。”
“不懂倒是不要紧,最主要的是人品,”丁寡妇便道:“我倒劝你请你姐姐帮忙,她原本就能干,只是不懂织锦而已。其实人品最难改变,其余倒都是能学的。若是有可靠的人帮你,以后既使你离开盛泽镇,也不必操心。”
云娘听了丁寡妇一席话,心里豁然开朗,“真是多谢你老人家指点了呢,如此我便让姐姐帮我掌着织厂,我二哥只做些打杂的事就好。”
“这样不只你的织厂能办好,就是对你二哥也好,也免得他将来学坏了,人也毁了呢。”
云娘听了十分地欢喜,起身谢过丁寡妇,“亏了我来找您老人家讨主意,我心头的大事便都解了。”
回家后果然专心准备过年,各样吃食十分用心,又为玉瀚和自己从里到外做了新衣裳,就连袜口都绣了花边。
没几日,苏娘子带了两个人给云娘抬来了一个木箱,打开箱子,再拆开封皮,白晃晃地直要闪瞎人眼,四十个二十五两的银锭子,正是那妆花纱的一千两纹银。
云娘笑道,“倒是麻烦你帮我送过来。”又请她坐下吃茶。
“这算什么,”苏娘子吃了茶放下茶杯又笑道:“于老板先是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只提一句孙老板,便又赶紧答应了,只怕你再织了新纱不给他呢,真是好玩极了。”
云娘也笑,“于老板是再精明不过的。”说着从其中拿出一锭给苏老板,“我把绣银算给你。”
苏娘子却拉住她笑,“不必了,我把绣银也算在于老板身上了。”
云娘便笑得前仰后合,“你总说我精明,其实你更精才是!”
“我还不是向你学的,哪里有你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