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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
“太子到。靖勇侯到。”
太监的唱喏声传入大殿,程瑜瑾意外了一瞬,很快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跪在地上的霍薛氏和苏可儿都傻了,程瑜瑾大红的衣摆拖过,她们才如梦初醒般,赶紧爬起来恭迎太子大驾。
程瑜墨也由阮氏搀扶着,走到外面迎驾。阮氏和霍薛氏两拨人在正堂遇上,看对方眼神都很不善。
程瑜瑾双臂轻抬,右手覆于左手上,压在身前缓慢屈膝:“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妃行礼,霍长渊可不敢应。他连忙朝旁边避开,满堂中唯有李承璟毫不避讳地朝程瑜瑾直行而去,托住她的胳膊,亲手将她扶起。霍薛氏跪在程瑜瑾身后,瞧见太子握在太子妃胳膊上的手,十分惊讶。
满堂众人皆在,太子竟然做到如此地步?他可是堂堂皇太子,亲手扶一个女人,还当着臣子外命妇的面,他竟然不觉得有失家主颜面吗?
然而让霍薛氏吃惊的还远不止如此,李承璟扶程瑜瑾起来后,双手并没有做做样子便收回去,而是自然而然地握着程瑜瑾的手:“你怎么出来了?都说了你不必出来迎,偏偏不听。”
程瑜瑾笑笑,并不在众人面前反驳李承璟,但是也丝毫没有应承的意思。开玩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太子回宫她却堂而皇之坐在内室,传出去就是现成的靶子。程瑜瑾可不会落这种把柄。
程瑜瑾说:“不知殿下回宫,妾身有失远迎。殿下怎么回来了?”
“我在宫门口看见了靖勇侯,一问才知靖勇侯夫人和老夫人都在慈庆宫。正好陛下那边的事情了结了,我便带着他一道回慈庆宫看看。”
原来是在宫门口遇见了,程瑜瑾了然,她传霍薛氏进宫不是秘密,想必霍薛氏出门之前,就赶紧传急信给霍长渊了。霍长渊接到信后赶到宫门,没想到正好被李承璟撞见。
程瑜瑾了悟,问:“殿下刚从乾清宫回来?陛下可好?”
“陛下一切安好。他今日格外满意你准备的月饼,当着众官的面赞赏太子妃贤德,想必过一会,还有赏呢。”
程瑜瑾笑着行礼:“妾身不过雕虫小技,让陛下和大人们见笑了。”
此时大殿内外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而东宫这对夫妻竟然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霍薛氏跪在地上不可置信极了,男人对女子和颜悦色是没出息,她实在不明白堂堂皇太子,为何做此等屈尊之事。
苏可儿明明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瞄太子殿下。天哪,这便是皇太子?她原以为长渊表哥便是世上顶顶好的男子,没想到今日见了太子,才知道什么叫天家清贵,什么叫皇恩浩荡。
而程瑜墨跪在地上,每听一句,脸上就更白一分。最后是院子里的霍长渊实在看不下去,微微咳嗽了一声。
李承璟仿佛才想起这个人一般,笑着说:“怪孤记性不好,差点忘了靖勇侯还在外面等着。站在外面说话不成体统,靖勇侯先进来吧。”
霍长渊拱手应诺,有了太子的话,程瑜瑾阮氏,霍薛氏苏可儿也彼此搀扶着爬起来。李承璟最先朝里走去,程瑜瑾落后半步跟上,之后跟着庞大的宫人内监。李承璟走入西次殿,他自然坐主位,程瑜瑾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之后霍长渊等人走入殿中,不敢落坐,都恭敬地站着。
李承璟不发话,没人敢发出声音。李承璟先是不紧不慢倒了杯茶,递给程瑜瑾,然后才将自己跟前的茶杯满上:“今日靖勇侯府齐聚慈庆宫,不知有何要事?”
霍薛氏想要说话,但是瞧见太子俊美白皙的侧脸,竟然不敢吱声。阮氏欲言又止地朝程瑜瑾投来一眼,程瑜瑾知道接李承璟的话,只能由她来接了,便三言两语概括了刚才的事:“今日中秋,妾身想询问祖母近来状况,便在散席后带着二婶和二妹回宫。不想在说话的时候,得知二妹月初刚流产。她才多大,便遭受这等苦难,妾身心有不忍,便想着宣霍老夫人进宫,仔细问问当时的情形。”
程瑜瑾说着朝下扫了一眼,淡淡道:“不过看起来,霍老夫人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靖勇侯也是当事人之一,能直接问靖勇侯,再好不过。”
阮氏立刻露出胜利的神情,程瑜瑾的口才可不是开玩笑的,寥寥几语,时间因果经过都概括了出来,而且经她这样一说,程瑜瑾这一方是完全占理的一方,反倒是霍薛氏,有无理取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
李承璟淡淡点头,显然对霍家这些家长里短毫不关心,就连听到程瑜墨流产也全无动容之色。程瑜瑾说完之后,霍薛氏有些急了,果然太子妃是向着程瑜墨的,被太子妃这样一说,他们倒成了彻底的恶人。
霍薛氏急忙道:“太子殿下,臣妇对儿媳仁至义尽,毫无苛待。请太子秉公处置,勿要偏听偏信。”
李承璟淡淡扫了霍薛氏一眼:“孤听太子妃说话,怎么就成了偏听偏信?孤不信太子妃,莫非还信你不成?”
霍薛氏一噎,霍长渊见状皱眉,立即掀袍子跪下:“殿下息怒,家母久未出府,不通人情世故,并非有意冒犯殿下。”
见霍长渊跪下,霍薛氏和苏可儿也又惊又惧,跟着扑通一声跪倒,那声音听着就疼。
“跪孤做什么?”李承璟的声音依然还是冷冷的,“胆敢冒犯太子妃,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
霍长渊先是震惊,飞快地朝上瞥了一眼,隐约生出些模糊的猜测。他转而向程瑜瑾拱手,低头道:“家母口不择言,冒犯了太子妃,请太子妃降罪。”
程瑜瑾内心里“啧”了一声,侧过脸,轻轻看了李承璟一眼。李承璟察觉到她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转头,和程瑜瑾对视。
程瑜瑾默默收回视线。李承璟突然搞这么一手,她有点肉麻。
然而现在她的前未婚夫,现妹夫还在地上跪着,程瑜瑾轻咳了一声,好歹记起来还有人在地上等着她发话。程瑜瑾敛容,说:“念霍老夫人是初犯,看在靖勇侯的面子上,本宫不予追究。但是,本宫不想听到下次。”
霍长渊心里的猜测被证实,内心一时五味陈杂,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霍薛氏而苏可儿也反应过来,连忙转过来给程瑜瑾磕头:“臣妇失礼,谢太子妃宽恕。”
程瑜瑾淡淡点头,十分有皇妃范儿地抬了下手:“起吧。”
苏可儿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刚才太子说话时她的心吓得都快停掉了。现在太子妃发话让他们起来,显然便是没事了,苏可儿大喜,想上前来搀扶霍长渊,却被霍长渊皱着眉躲开。
苏可儿手里落了空,一时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明明在侯府,表哥并不排斥她接近,现在为何对她避如蛇蝎一般?苏可儿手空荡荡地支着,跪在地上十分难堪。
阮氏在旁边见了,鄙夷地嗤了一声。
程瑜瑾装作看不到,等他们站好后,才转头询问李承璟:“让殿下见笑,这本是家妹的家事,现在闹到殿下面前,妾身心中实在不安。既然殿下已经知道,妾身便觍着颜逾越一次,向殿下讨些主意。殿下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李承璟想也不想,说:“既然是二妹的家事,自然你说了算。你说如何办,就如何办。”
李承璟面对霍长渊和霍薛氏时自称“孤”,可是对着程瑜瑾,却以“你我”相称,还唤程瑜墨为二妹。他的态度亲疏,委实一目了然。
霍薛氏顿时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她进宫时还想着靠她和小薛氏的同族亲缘,或许能让太子殿下帮衬一二,现在想想简直是痴人说梦。霍薛氏和小薛氏是远方堂姐妹,小薛氏是李承璟在民间时的半个养母,这点远得简直牵强的关系,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妻子和妻妹?
霍薛氏怎么也没想到,她不过是想留个贴心人在府里,竟然闹到这么大。尤其是霍薛氏想起当初她得知程元璟外放归来时,还说让霍长渊看在小薛氏也姓薛的份上,提携程元璟一二。霍薛氏现在想起她当时说话的语气态度,简直觉得自己脸大如盆,羞愤欲死。
他们哪来的脸,提携本来是皇太子的程元璟?
现在这一切,简直是孽力反馈。太子将处置权完全交到程瑜瑾手中,霍薛氏已经死了心。她和程瑜瑾的新仇旧恨,委实不少。
程瑜瑾不紧不慢,说:“这本该是霍家的内事,本宫不该插手。不过既然你们求到了慈庆宫,本宫免不了说几句公道话。靖勇侯。”
霍长渊猛不防从程瑜瑾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才应道:“臣在。”
“二妹不慎流产,是不是被你所推?”
这样的话从程瑜瑾这里听到,霍长渊羞愤难当。他拳头紧了紧,最后艰涩地应道:“是。”
“霍老夫人所说纳妾,是不是为你所纳?”
李承璟听到这里轻轻挑了挑眉,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家长里短,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波折?
身为一个男人竟然把妻子推流产,在妻子流产前后母亲还想着纳妾……李承璟同为男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怪不得阮氏带着程瑜墨直接告到程瑜瑾这里来,霍长渊该。
霍长渊闭了闭眼,口中发苦:“是。”
“那就是了。”程瑜瑾抬起手敛了下长袖,说,“霍老夫人是你的母亲,苏氏是你的表妹,二妹是你的妻子,早殇的那个胎儿,也是你的孩子。这里所有事都是因你而起,但凡你有些作为,二妹和霍老夫人都不会误会至深,二妹的那个孩子,也不会早早离世。二妹刚刚流产,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你竟然还想着纳妾。你这些行为,置忠义仁孝于何地,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程瑜瑾骂人思想高度总是如此之高,霍长渊记得之前他就被程瑜瑾骂过不仁不义不孝不信,然后当着他的面撕毁婚书。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有机会听第二次。
程瑜瑾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众人皆被她的气势摄住,满堂皆静。程瑜瑾骂完后习惯性地加总结陈词:“你这等行为,于小处是宠妾灭妻,家宅不宁,于大处便是是非不分,无视王法。你这样的行径,让朝廷如何敢重用你?让陛下和殿下如何敢将保家卫国、守护百姓的重任交给你?”
李承璟微微转过脸,忍住脸上的笑意。他记得他第一次见程瑜瑾时,正值程瑜瑾和霍长渊退婚,程瑜瑾在回廊上卯足劲往霍长渊的脸上招呼,发现没将他打破相后,还十分遗憾。入朝为官第一点便是相貌周正,有残缺、疤痕之人不得入仕。再一点,便是品性端正了。
可见程瑜瑾是真的锲而不舍想要毁掉霍长渊的仕途。李承璟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别扭顿时就消散了。李承璟是男人,当然分得女人清刀子嘴豆腐心和真的恨你之间的区别,无论霍长渊有什么心思,程瑜瑾这里是真的想让他不得好死。
这就够了。李承璟只遗憾自己出现的晚,没能在程瑜瑾订婚之前遇到她,既然程瑜瑾已经和霍长渊退婚,并且嫁于自己为妻,他没必要再纠结往日之事。而且,李承璟能感觉出来,程瑜瑾对他可比对待霍长渊温情多了。
李承璟心中芥蒂消散,顿时神清气爽。他此时眉目飞扬,眼神濯濯,简直神彩逼人。他微微侧过脸,含笑欣赏着程瑜瑾骂人。
可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此刻霍长渊的心情极其难堪。他在程瑜瑾的连环质问下毫无还口之力,只能有气无力地替自己辩解最后一句:“臣并无纳妾之心……是太子妃和岳母误会了。”
“你并未想纳妾?”程瑜瑾挑眉,朝脸色骤变的苏可儿瞟了一眼,道,“那就是说,是你故意拖着人家姑娘,损害人家的声名,耽误苏氏嫁人了?”
苏可儿泫然欲泣,看着霍长渊简直快要哭出来。可是她心心念念的表哥一眼都没有朝她的方向看来,而是抱拳说:“是。是臣行为不端,有欠考虑。臣回去后,便为表妹择一门良婿,重金送表妹出嫁。”
苏可儿哭丧着脸,而阮氏高兴地简直要跳起来,就连程瑜墨也收了郁郁之色,讶然朝上首看来。
阮氏几乎喜极而泣,她就说程瑜瑾的脑子十分靠得住,从前阮氏和程瑜墨作为反方,被程瑜瑾怼到怀疑人生,现在换了一个阵营,才觉得程瑜瑾这样的人简直是神仙队友。
瞧瞧太子妃说话,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一句不同意纳妾,却能让霍长渊自己说出送苏可儿离开的活。而且,霍长渊还应承了亲自送苏可儿出嫁,这样一来,就算回府后苏可儿使出浑身解数,又哭又闹又上吊,霍长渊都不可能将她收下了。
要不然,岂不是真应了程瑜瑾口中的不信不义之名。
阮氏和程瑜墨面露释然,事情到此,对她们而言已经圆满解决,甚至远远超出预料。但对于程瑜瑾却不止,她冷冷淡淡,看着霍长渊说道:“苏氏是你的表妹,你主动送她出嫁,本宫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可是既然二妹嫁给了你,本宫便少不得多说几句。霍老夫人说二妹不孝,还因此不知怎么惹你生气,让你将二妹活活摔至流产。依本宫看,真正不孝的人,是靖勇侯才对吧。”
霍长渊登时讶然。霍薛氏似乎想要辩驳,程瑜瑾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她继续说道:“不能解决母亲和妻子之间的误会,还让她们为了你越闹越僵,此为一不孝;亲手摔死了自己的子嗣,断绝霍家的第一个嫡嗣,此为二不孝。你对母亲是不孝,对妻子,是大不义。为此,还险些害了你表妹的终身。不孝是你,不义也是你,有今日的局面,俱是你之责。靖勇侯,你位列公侯,却做出这等事情,你这个侯爷,这么多年究竟当了什么?”
霍薛氏多年来把儿子捧在掌心疼,听不得别人说霍长渊一丁点不好,现在听到程瑜瑾说如今局面俱是霍长渊的错,霍薛氏怎么受得了?可惜霍家能由着她撒泼,东宫却不行。程瑜瑾拂袖,端茶,说道:“靖勇侯,望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罢。送客。”
霍长渊仿佛被人迎头打了一棒,他从小被霍薛氏放在心尖上疼,自然也习惯了女子为他无原则付出。在他看来,女子为他好,为他无私奉献,都是应该的。
霍长渊从没有想过,他在家庭中也有一份职责。霍薛氏偏心他不肯说,程瑜墨也爱他,不忍心苛责,唯有程瑜瑾,毫不留情地戳破这一切。
霍家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他,难辞其咎。
霍长渊失魂落魄地走了,走时甚至忘了等一等自己的母亲表妹。霍薛氏追着霍长渊而去,苏可儿自然跟随其后。阮氏和程瑜墨目的已经达到,也是时候告辞。她们看着程瑜瑾,眼神中有谢也有怨,有敬也有畏。
最后还是阮氏出面说:“多谢太子妃。臣妇和墨儿告退。”
程瑜瑾站起来,慢慢走近,居高临下,深沉安静地看了程瑜墨一眼。最后,程瑜瑾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劝了最后一句:“路是你自己选的,日子也是你自己过的。落子无悔,你都这么大人了,早就该懂得,人要为自己的所有行为负责。”
程瑜墨低着头,紧紧咬着唇。程瑜瑾懒得再说,揽着广袖转身,轻飘飘撇下一句话:“回去后,好好休养身体吧。连翘,送二太太和侯夫人出去。”
李承璟就坐在上首,似笑非笑,围观了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