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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羊肉泡馍
海西这地儿, 招待人最好的饭菜,就是羊肉了。
大清早的, 羊肉粉条加锅灰, 再加上天气热,一碗下去,简直能把人补的流鼻血。
本地的革委会主任也姓谢, 叫谢天明, 正在帮刘在野剥糖蒜。
毕竟糖蒜跟羊肉泡,那属于是绝配。
边剥, 看刘在野笑的很迷, 他就有点儿怕。
他们这个革委会, 不算行政单位, 都属于是捞钱的。而任免呢, 那属于一把手说了算, 整个秦州,管这事儿的就是刘在野,所以, 刘在野大驾光临, 对于谢天明, 简直是蓬荜生辉。
据原来工作中的接触, 谢天明知道, 刘在野的脾气极为古怪。
别人高兴的时候笑,不高兴的时候拉着脸, 但刘在野不一样, 他笑的时候, 不一定高兴,拉脸的时候, 反而说不定心里还挺乐呵。
所以,谢天明这会儿怕,特别的怕。
跟谷南一起滚麦草垛的那个小伙子,叫王红军,就是一油嘴滑舌的小混混。
他昨天晚上就到革委会了,正坐在下首,给刘在野点烟呢:“领导,抽烟。”
“睡过了没?”刘在野问。
王红军嘿嘿一笑:“哪能呢,领导,我当时只是为了帮组织查清谷南这个坏分子,才委曲求全,跟她在一起坐了一会儿,她那样的姑娘,我才看不上呢,真的,我的心里啊,除了组织,没有任何东西,更没有男女私情。”
“放你妈的狗臭屁,一个男人不想女人,你怕不是个太监吧?”刘在野说着,大头皮鞋一脚,就踹到了王红军的裤子上。
王红军赶忙捂着要害部位,嘿嘿一笑:“真没有。”
刘在野其实没当这是什么大事,他认识谷南,也认识李逸帆。
但跟那帮人不对付,而谷南呢,显然了的,就是找了一没担当的软怂男人,然后给人卖了,仅此而已。
谷南人怎么样他不管,这世道嘛,女人,只要自己不检点,没智慧,就活该欺负,不是吗?
“刘在野,刘在野在吗?”外面是谷南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焦急。
刘在野皱起眉头来,给谢天明示意说:“不见不见,赶紧让她走,咱们这属于是欺负女同志。而我呢,向来见不得女同志们哭,赶紧让她走。”
谢天明站了起来,高声说:“走走走,赶紧押下去,下午游街,让这臭娘们知道,自己不检点是个什么下场。”
“刘在野,刘主任,我求你了,让我见一面苏向晚,好不好,我看见苏向晚在外头呢,她是我姐,她肯定会救我的,你去帮我问她一下。”苏小南给民兵押着呢,在外面高声喊说。
刘在野本来剔着牙的,突然就把牙签放下了:“什么意思,让他们停下,把谷南给我叫回来。”
谢天明本来都让人把谷南给押走了,一看领导发了话,赶忙又让人把谷南给喊了回来。
“什么叫苏向晚是你姐,谷南,不要跟我耍花招,你仔细跟我说说,咋回事?”刘在野把所有人全都赶出去了,才说。
苏小南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穿越的这种事儿,先是呸的一口,说了句王红军不是个东西,然后才说:“总之,刚才在外面,我看见苏向晚了,她应该是来这儿探亲的,她跟我关系很不错,你去找她,就说我是她妹妹,我现在特别特别的难过,想求得她的原谅,让她帮我一把,她肯定会帮我的,好吗?”
这要别人求他帮忙,刘在野才不干呢。
但是,苏向晚呀,跟宋青山俩到现在为止,还没给他低过头呢。
他眼珠子一转,就问:“她真会帮你?”
“帮,她肯定会帮的。”苏小南笃定的说。
其实吧,上辈子,苏小南也经常在同学,邻居,亲戚面前抹黑苏向晚,不过那时候的苏向晚性格好,只要她哭两声,很快就会原谅她。
所以,苏小南笃定苏向晚肯定会帮自己。
毕竟人的性格是天生的,苏向晚天生,就是一个心肠特别柔软的女人。
刘在野一听就乐了:“我才不去找她,既然苏向晚都看见你了,她肯定会来求我的,到时候,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他心说,要苏向晚真的想救谷南,那可太好了,他得故意不放人,于少让她求他三遍,宋青山再求他三遍,这才管用,否则的话,他照样拉谷南去游街。
横竖,不论怎么做,对他来说,又没啥损失,对吧。
大中午的,苏富富舔着干燥的唇呢。
这地儿只有一家国营饭店,卖的只有羊肉泡馍,羊肉是切成片的,还拿一大块洗的干干净净的纱布盖着,馍就是那种烤的金黄的锅盔。
苏富富到海西这么多年,来县城赶集的时候,很想吃一碗羊肉泡馍,但到现在四年了,就没有吃到过。
“咋,想吃羊肉泡?”苏向晚问。
“怎么会?”苏富富眉毛一挑:“哎呀姐,我不贪嘴,但是我想着,你要真有办法,帮帮谷南呗,也挺可怜一姑娘,就是好吃懒作了点,话说,谁愿意干活啊,谁不想偷懒呀,只不过咱们胆子小,没那个胆量而已。”
苏向晚看看左边,李承泽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她呢。
再看右边,苏富富摸着自己的脑袋,也颇不好意思的看着她呢。
这俩孩子,现在都希望她能帮苏小南一把,于是,连她请吃羊肉泡这么好的事儿,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诱惑力了。
不过,苏向晚依旧在犹豫,为了个苏小南,那么一个像块叉烧一样的妹妹去求刘在野,值得吗?
这时候,大街上一阵喧嚣,好多人在说:“听说了没,有个女流氓要游街了,这可是大新鲜,咱一会儿好好看看。“
“好啊,这个必须看。“另有人说。
女流氓啊,在这个性压抑的年代,那怕电影,在大家的心目中,也没有女流氓好看不是。
“我要三碗羊肉泡,你们俩不吃,我可一个人全吃掉啊。”拿着羊肉泡的票,苏向晚摇晃着说。
苏富富是愿意低头的一个:“我吃我吃,羊肉泡啊,吃了这一顿,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呢,不吃是小狗。”
李承泽看起来可怂了,小野猪崽子,一副吃里扒外的样子:“要不这样,苏阿姨,你先借我点钱,我去疏通一下关系,至少别让我干妈被人游街嘛。”
苏向晚说:“当初她整天让你做饭,洗衣服,还让你偷东西,你倒好,现在还想着拿钱去救她,李承泽,你原来说自己可坏了,我现在咋觉得,你一点也不坏,还是个又软又怂的小软蛋?”
“受人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知道你们俩不对付,又没求你把她从这儿救出去,只是求你让她别被押着游街,有那么难吗?”李承泽说。
事实上,善良,是一个男孩子特别难得的品质。
转眼的功夫,苏向晚其实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办这件事了,所以,她把筷子递过去,又给李承泽放了很多油辣椒进去:“赶紧吃,吃完了,我帮你想办法。”
李承泽终于等到苏向晚吐了准信儿,刨着吃羊肉泡的时候,刨的比苏富富还欢。
俩人比赛着吃完了羊肉泡,还在比赛舔碗呢,一个舌头伸的比一个长,一个舔的比一个干净。
这不,等俩人都吃完了,苏向晚把这俩人一带,才到本地革委会去了。
“真的,苏向晚还真来啦?”大中午的,刘在野正在睡觉呢,一听苏向晚来了,乐的差点没跳起来。
不过,他想了想,说:“不见,让苏向晚在外面站着,宋青山下午五点就会下班,我要他们夫妻俩一起吃个瘪,我才高兴。”
于是,在革委会的办公室里,三条凳子一搭,刘在野就又躺下了。
她苏向晚不是皮肤白嘛,就狠狠儿的晒,晒的越黑,刘在野越高兴。
而这时候,苏小南是给关押在一间小平房里呢,平房的窗户早不知踪影了,但是,窗栏上焊着钢筋条子。
苏小南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不说吃饭了,一口水都没喝过,趴在窗子上,嘴皮子干裂的厉害,正在舔着嘴皮子呢,一看苏向晚进来,就开始叫了:“姐,姐,我在这儿啊姐。”
甭看李承泽刚求苏向晚的时候可怜巴巴的,这会儿倒是很高冷,缓步走了过去,冷冷看了苏小南半天,见押着她的民兵也没有赶自己的意思,从腰上解了自己的水壶就递了过去:“给,先喝两口水。”
苏小南咣咣灌了几大口的水,呛的差点没喘过气来。
“叫我干啥?”苏向晚也过去了,问苏小南。
苏小南擦着嘴角的水,连咳了半天,才说:“王红军就不是个东西,姐,别的咱就不说了,那个王红军骗了我二百块钱,那可是谷北寄给我的,你得想办法,把钱给我要回来。”
“一个只会骗小姑娘钱的男人,你也愿意跟,还跟他滚草垛子吧,你看你头上这草?”苏向晚忍不住伸手进去,揪了根她头发间的麦草杆子出来,说。
苏小南伸手,把自己的脸捂上了:“一开始,他不是这样儿的,他跟我谈了很多东西,我觉得他是个挺有深度的人,我哪知道他会那么翻脸无情。”
“百无一用是书生,听说过吗?”苏向晚简直要笑死了:“你自己还写小说呢,就不知道,最是花言巧语的男人,最不可信?”
苏向晚虽说黑,瘦,但好歹还有精神。
苏小南蓬头垢面不说,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脖子上出过汗之后,就是一条条的污垢,给汗水冲刷成了一道道褐色的小河流。
两只手上全是给风吹皴之后,裂掉的口子,昨天晚上大概她挣扎的厉害,手上全是血印子。
一个小姑娘沦落到她这种地步,也是够可怜的。
“你救我出去好不好?我跟你说,将来的首富赵国年也在这儿呢,咱们只要把他带走,就不愁致富,姐,你看,这么机密的事情我都愿意跟你说,你就相信一回,好不好?”苏小南恳求说。
她现在觉得,只要苏向晚能把她带离这个地方,让她当牛做马,她都愿意啊。
苏向晚说:“你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只能阻止他们带着你游街,把你送相对不太苦的七队去,但是把你调出海西,小南,我没那个能耐,真的。”
苏小南原本吧,是真的天真,但现在的她比起原来,总算看透了一点时事,确实,这个时代,很多时候,家庭能造就悲剧,但个人的行差踏错,或者说说错一句话,都会给自己召来可笑的命运。
想了半天,她搧了自己一耳光,蹲到角落里去了。
苏向晚也得等啊,等的功夫,塞了苏小南半个自己吃羊肉泡馍时,剩下来的锅盔,然后找了块干净的砖地儿,往地上一坐,李承泽顺顺的往她怀里一靠,俩人就打起盹儿来了。
这一打盹儿,太阳慢慢的往西贴着,俩人倒是在荫凉里,美美儿的睡了一大觉。
下午五点半,宋青山由土建一局的大卡车送到了县城里,找到外头等的苏富富,这才知道,苏向晚在革委会等自己呢。
于是,刘在野所期盼的,苏向晚俩口子一起求他办事儿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你怎么睡在地上?”宋青山进了革委会,见苏向晚和李承泽俩靠在一起,居然就那么坐在地上睡觉,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苏向晚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已经下午五点了吗?”
“可不?”苏富富说:“你这一觉睡的,只差打呼噜了。”
在来的路上,苏富富已经跟宋青山讲过苏小南的事儿了,总之就是,跟个男人好,最后给那男人当女流氓给举报了,很搞笑的事情,苏富富说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呢。
宋青山在这方面比较严肃:“哪来的小伙子,这种事情,不保护女方也就算,怎么还能举报她?”
苏向晚回头看着苏小南呢。
苏小南咬着唇,也不说话,机械的啃着苏向晚中午给自己的一点干饼子,嚼碎了,太干吞不下去,伸长了脖子,鼓着劲儿的往下吞着呢。
刘在野一个长觉也总算睡起来了,伸了个懒腰,跟谢天明说:“谢主任,让宋青山和苏向晚两口子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想怎么求我。”
谢天明点头哈腰的出去了,不一会儿,苏向晚和宋青山两口子,果然就进来了。
不过,让刘在野没想到的是,宋青山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冷冷的,居然给他来了一句:“在野,你还记得你家属是怎么死的吗?”
刘在野擦了一下口水,站起捋着自己总要竖的高高的头发呢:“这关你啥事儿?”
“你家属得的是乙肝,这病吧,有传染性,所以,军区忌讳很大。你为了自己的面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道要科学用药,控制住病毒的复制就行了,可你非得要治好她,于是从四处搜罗了很多偏方,天天给她灌药,是药三分毒,谁他妈知道,那些江湖郎中给的药是好是坏,你什么都给她吃,最后把个家属好好儿的给吃死了,她就是你害死的。”宋青山摊得发火,声音不高,但是一句句,却足够戳刘在野的心。
家属的死是刘在野的心病,而且,他自己也知道,家属的病情之所以恶化,跟他给的压力,和吃太多的药分不开。
所以,一点就爆,他掏出枪来,顶在宋青山的额头上,青筋爆露,一字一的吼说:“这他妈的关你屁事?”
“你要敢故意再为难我家属,我还能说出更难听得来。大夏天,大中午,你有必要让苏向晚在外面坐上半天吗?”
快到苏向晚没有看清是怎么发生的,宋青山一把夺过刘在野手中的枪,就抵到他额头上了。
外面,本地革委会的主任谢天明正在敲门呢,估计也是想知道,里面几个神仙究竟在打什么架。
刘在野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宋青山握着枪,目光比他还冷,俩人箭拨弩张,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
这时候要有个人,估计就该纳闷儿了,因为,在场的第三人,苏向晚,正在优哉游哉的给自己倒茶呢。
“苏向晚,宋青山要犯错误了,你没看到吗?他要敢开枪,立刻就得给开除军职,他要敢打人,回到秦州,我就敢到总军区举报他,你就不管管?”终是刘在野先认了怂,侧着眼睛,对苏向晚说。
茶泡出来了,但是太烫,一时半会儿还喝不得。
苏向晚坐到了刚才刘在野坐的椅子上,慢悠悠的说:“打呗,你们一个把一个打死了我才高兴呢,你要死了,秦州人估计全得欢呼,宋青山要死了,我立马改嫁,留都不带留的,怎么,为什么不打了?”
打架这事儿,得有人搧风点火才能打得起来,要有人鼓动着,它就打不起来了。
所以,刘在野先就泄气了:“宋青山,看看吧,你这家属就不是个好东西,你还没死,她就想着要改嫁呢。”
宋青山收了枪,脸上的神色依旧,看不出什么来。
终于,三个人都冷静下来了。
这时候,苏向晚才说:“刘在野,你是不是一直想让你妹考工农兵大学,但是找不到一个好老师帮她补习?”
“是,但那又怎么样,我有是钱,找个老师还不是容易的事儿?”刘在野对此,没什么特别在意的。
苏向晚说:“有时候,有学问的人,不一定能当好老师,而好老师,也不一定要学问特别高。现在呢,稍微有点文化,有点知识的人,全给你们搞到农村去了,但我认识这么一个人,他是个天生的好老师,能帮你妹妹补习文化课,而且,就在清水县帮忙补习,估计还不收钱。”
“那你说啊,那个人是谁,我就是三请四请,一月三五百块,也得把他给请过去。”
确实,老师多得是,但能教好学生的好老师不多,苏向晚这句,说到刘在野的心坎上了。
苏向晚顿了顿,才说:“算我求你,对谷南别太苛刻了,让她回七队去劳动,别游街了,行吗?你要能答应,我就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既然刘在野那么想让她求他,那就求一回呗,这有啥。
苏向晚心说,能把赵国年弄回清水县,她就等于是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