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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内心里,缪凤舞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行晔,她很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毫无保留的告诉行晔。
可是关于如何与缪凤刚联络那一部分,要她怎么开口呢?宋显麟夫妇对她忠心耿耿,司马萦如今又临近生产。行晔一恼,治他们一个串通叛匪的罪名,司马萦若是受不住刺激,有个三长两短,她如何对得起一心为她奔波的宋显麟?
低头略一琢磨,缪凤舞咬牙答道:“皇上,那一年臣妾被关在疏竹宫中,除夕夜里闹宫变,我兄长受了重伤,逃进了疏竹宫里。他抓住小云相威胁,要在疏竹宫中养伤,我为保小云的命,便答应了他。疗伤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兄妹相认了……”
“你的兄长是鸿天会黑龙堂的护法,对吗?”
“是。”
“三年前的那一场宫变,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对吗?”
“……是。”行晔问一句,缪凤舞的心便揪紧一些。
“这么说,那年除夕,宫里烧毁了那么多的宫殿,死了那么多的人,还差一点儿害得朕成为在自己的皇宫里被叛匪刺死的窝囊亡国之君,这都是你兄长干的了?”行晔的鼻息都喷出火来,慢慢地蹲在了缪凤舞面前,伸手兜着她的下巴抬起来,让她面对着他。
缪凤舞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可她还是强撑着答道:“我的兄长罪孽深重,臣妾对不起皇上……”
现下的状况,她说再多表示歉意的话,行晔也是听不进去的,他只感觉到缪凤舞对他的欺骗,因此而分外地恼火:“你兄长的罪孽重不重,自有朝廷律法可以为量校。我只问你,你们兄妹二人是怎么联络的?”
“我们……”缪凤舞纠结了短短的一瞬间,下定了决心,“我兄长临逃出宫前,教给我一个与他联络的方法。如果有事找他,便写下一张字条,封在蜡丸里,丢进卧龙溪中……他的回信,通常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射来一只飞箭,箭头上便携带着他的回信。臣妾每次都是这样做的,只不知道他是如何收到信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传递信件。臣妾曾经问过兄长,可是他不肯说,他怕我告诉皇上,泄了他在宫里暗线的底细……”
“真是不错!安排得多周密,那次宫变后肃清内宫,竟然还是没有将鸿天会的暗线清理干净。你的兄长倒是个人才,朕倒是对他有了好奇心!”行晔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闪着跳跃的火苗。
缪凤舞感觉到了危险,不由地害怕,开口为自己申辩:“臣妾虽没有如实向皇上禀奏,可是臣妾一直在想办法说服兄长与鸿天会脱离关系。当初安排小云出宫,实在也是因为他在宫外,我在宫内,鞭长莫及。便授意小云出宫跟在他身边,时时地劝服着他。他此番逃离鸿天会,正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小云,听了小云的话,才下定决心逃走的。”
行晔完全听不进她这些话,他很伤感,慢慢地站起身来,在缪凤舞身边的一张椅上坐下,双肘支在膝盖上,失望地看着缪凤舞:“你知道吗?在长春宫里听他们说起你兄长的事,朕是完全不相信的。只以为狐狸精一事他们没得逞,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罢了。他们把人证都领到了朕的面前,面对着那个自称与你兄长是生死至交的鸿天会黑龙堂的人,朕仍是不肯相信。本以为领你过去对质,他们的谎言便会被揭穿。却不料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真正对朕撒了谎的人,竟然是你……”
这番话缪凤舞听得清楚,心中不由地起疑:“皇上是说……他们的证人是鸿天会黑龙堂的人?这怎么可能……”
不等行晔再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殿门被咣当一声撞开,太后带着马清贵和十多个手执长剑的太监,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没等行晔站起身来,太后就扑过来指责他:“皇上这是打算包庇朝廷要犯吗?来人!把这个鸿天会的叛贼拿下!”
这么好的机会,太后当然愿意将缪凤舞一并划进叛匪的行列。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拿住缪凤舞,时间拖得越久,她就越是难以安心。
行晔再恼缪凤舞,太后的心思他也是能看明白的。他眼看着马清贵的人要扑上来了,顺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只空茶杯,往当先的那个人头上砸过去。
行晔使出内力来,那茶杯不偏不倚,正中那人的太阳穴。只听那人闷哼一声,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正好搪住了后来者的脚步。
后面的人愣住,脚步也停了,不敢向前,回头看马清贵。
行晔却已经站起身来,挡在了缪凤舞的前头:“母后似乎管得太多了,鸿天会叛党一事,什么时候轮到内宫的人来插手了?这是朝廷的事,儿臣自会依律行事。母后带着这么多人冲进来,实在是不成体统!”
行晔正心乱难当,自然是口不择言。可是韦太后听行晔指责自己不成体统,当即便跳起脚来:“鸿天会的事自然该由朝廷管,可是缪贵妃是内宫妃嫔,难道哀家还管不得她了?皇上居然敢指责哀家不成体统,那你受这个狐狸精蒙蔽,处处护着她,置祖制宫规与朝廷律法于不顾,你这遵的是哪一门子体统?”
“朕并没有想要包庇缪贵妃,母后又何必如此心急?朝廷办案,也要有个程序。母后这样插手,于律法宫规都无依据。”行晔只管挡着缪凤舞,与韦太后对峙着。
这个时候,缪凤舞已经站起身来。她看太后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手的架势,不由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往身后床榻的方向缩过去。
太后哪里肯依着行晔,费了这么多的心血,若是还不能把缪凤舞弄到手,她怕是会先焦忧而死。这一次她真的是豁出去了,见行晔挡在屋子的中央,她迈步跨过那个昏倒在地的人,直接就扑到了行晔的身上,合身抱住他,边哭边打:“哀家实在是受够了!怎么养出你这样没有良心的儿子!为了一个妃子,三番两次地与哀家起争执,你的心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以前那个孝顺的皇儿哪儿去了……”
马清贵在后面,一见太后纠缠住了行晔,他亲自带着几个人,就往缪凤舞那里冲过去。行晔一时被韦太后抱得紧紧的,又不好一下子把她摔出去,便冲着门大喊一声:“快来人!”
冲进来几个人,可是没有茂春,显然是太后用刚才冲出长春宫来追赶的那一伙人绊住了茂春。
那几个人一进来,就见太后抱着皇上又是哭闹又是捶打,一时没有留意屋子最里头的情形,只道皇上是唤他们进来扯开太后的。
不管这母子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太后终归是太后。真让这些侍卫宫人对太后动手,他们心里还是要惦量一下的。
这些人正犹豫之间,马清贵已经冲到了缪凤舞的跟前,伸手去抓缪凤舞的衣领子。
缪凤舞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死命地抱住床柱,伸脚去踢马清贵:“滚开!老阉竖敢伤本宫?”
闹都闹开了,若是闹不出个结果来,那可真如同舍了孩子还没有套着狼,亏大发了。因此马清贵也顾不得许多了,抓住缪凤舞的一条手臂,使力地往外拖。
含香冲上来撕打,被马清贵的人三两下就打昏在地。
缪凤舞被几个太监用力地往外拽,她抱住床柱的手臂便越来越撑不住,逐渐地松了开来,眼看着就要被对方拖走了。
行晔甩了几次,都没有能将韦太后甩开。他冲着门口的侍卫和宫人大吼一声:“快护住缪贵妃!”
那些人这才醒悟,赶紧冲过去,与马清贵一伙人争夺缪凤舞。几个侍卫拔剑出鞘,架住了几个太监的脖子。马清贵见情形不妙,趁着缪凤舞还在他们掌握中的时候,偷偷地伸出手去,狠狠地一拳搥在了缪凤舞的肚子上。
揪心的痛楚从肚子上扩散开,瞬间就漫遍了她的全身。她只觉得眼前一晕,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正在这个时候,几个太监被脖子上凉嗖嗖的剑锋吓住,同时松了手。缪凤舞原本的姿势,是卯足了力气往回挣的。她正痛得身子软,突然就失去了扯拽她的那些力道,整个人便如同一个被丢开布包,沉沉地往后倒去。
“嘭”的一声,是缪凤舞的后胸勺磕到地面的声音。
她的眼前一片金星乱闪,昏厥前的那一刻,她没有感觉到后脑勺的疼痛,因为有一把刀在她的肚子搅动,那是更剧烈的痛,像是要把她的孩子割搅成碎末一样。
“我的孩子……”缪凤舞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护在自己的肚子上,然后就晕了过去。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看着缪凤舞抱着她隆得高高的肚子,昏躺在地上,所有的人都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一时之间全都不知所措。
马清贵狠狠地咬着牙,双目闪着凶狠的光。他就站在缪凤舞的腿边上,此刻他很想一脚踩在缪凤舞的肚子上,一尸两命,也就永远地解决了他的忧患。
可是缪凤舞一倒,所有人都散开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没办法下手了。
太后依旧在跟行晔哭闹着,却突然听到这边静了下来,探头往这边一看,顿时变了脸,松开行晔,张着双手奔了过来:“这……这……你们这群蠢货!哀家让你们拿人!又没有让你们伤人!这可怎么好?我的皇孙呀……”
她知道事情闹大了,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
行晔一转身,就看到缪凤舞的身下已经洇出一滩血来。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抬起眼来,仿佛被地上的那滩血蒙了眼睛,看哪里都是红朦朦的。
他闪身扑过来,从一位侍卫的手中夺过一把剑,朝着马清贵迎头劈了下去。马清贵见一道银光扑面而来,赶紧闪身躲避,将头偏了过去。
只听得“扑哧”一声闷响,是金属撕裂皮肉的声音。
马清贵的右臂像一截破木头,被生生地削了一下来,掉落在地上,手还紧紧地攥着拳头。这位一生纵横内宫的老宦臣瞪着眼睛看躺在地上的自己的手臂,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从他的伤口喷出来一股鲜血来,正溅在了站得最近的太后身上。太后顿时像是被施了妖术一般,高举着双手,生怕碰到胸前温热的血液,白着脸,发出惊恐惨烈的尖叫声,竟一动也不敢动。
说起来话来,其实这都只是一转眼之间发生的事。
行晔丢下剑,冲上去将缪凤舞抱起来,冲着在场的人大吼:“快传太医!”
那些人从惊吓中被吼醒过来,争得往外跑。正在这个时候,茂春赶了过来,一脚踏进屋里,见这种情形,转过头飞身而去。
“都滚出去!若是朕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全部等着陪葬吧!”行晔被一股火蒙了眼睛,依旧在看哪里都像是蒙了一层红纱。
冷嬷嬷赶紧扶抱着已经吓得不会动的太后,往屋外走去。
马清贵的伤口开始痛了起来,死去活来的昏眩着,整张脸都是灰白的颜色,连嘴唇都白了。他的人过去架起他剩下的那一条臂膀,半搂半抱着拖他出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屋子里只剩下行晔、缪凤舞、昏到在地上的含香、马清贵的一条手臂以及两滩鲜血。
守疏竹宫的几个宫人站在门外探头往里看,觉得应该进来侍候着,又没有胆量走进来。
行晔将缪凤舞放在床上,见她将头一歪,全然没有知觉的样子,只是一双手还死死地扣在肚子上,任怎么挪动,也不肯移开。
他的心里火烧火燎的,却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太医过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茂春抓着今晚当值那位副医正的腰带,拎着就冲进来,往床边一放。
那位老太医这一路被晃得头晕恶心,乍一落了地,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头顶一声炸吼:“一定要治好贵妃!一定要保住朕的孩子!要是有一个保不住,朕就砍了你这没用的脑袋!”
那老太医吓得一哆嗦,人就精神过来,也顾不得见驾,顾不得礼数,直接就伸手搭上了缪凤舞的脉。他正努力地定下神来,诊查着缪凤舞的脉相,屋外又冲进来一群太医,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
屋子里顿时忙碌起来,有一个年轻的太医见含香还在地上晕着,实在是绊脚,就在她的身上施一针。
含香“嗯”了一声,醒转过来。睁眼就看到屋子里人影乱晃,再定晴一瞧,见自己的主子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地上还有两滩血。
“啊!”含香的惊叫只发出一半的声音,另一半的声音被她自己伸手捂了回去。她顾不上哭,爬起来就跳上床,配合着太医,照顾着缪凤舞。
行晔在绕着桌子打转,不停地问着:“到底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几位老太医会诊过之后,有人开始给缪凤舞施针,有人跑出去熬药。那位被茂春拎来的副医正躬着身子走到行晔跟前儿,小心地说道:“启奏皇上,缪贵妃她……怕是要早产……”
“保不住吗?早产?那孩子会怎么样?”行晔急得拳头都要捏碎了。
副医正听着行晔指关节发出那种咔吧咔吧的声响,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臣等……臣等一定尽力!”
“朕不要听这等鬼话!你只说!贵妃是什么情形?孩子是什么情形?到底保不保得住?”行晔一挥手,袍袖携着劲风从副医正的脸上扫过。
副医正捂着自己的脸,赶紧如实回答:“皇上,贵妃娘娘正在大出血,如若胎儿继续留在娘娘的腹中,怕是娘娘会出现血崩。臣等商议之后,认为应该马上给娘娘用催产的药,将胎儿催生下来,方可保住娘娘的一条命。”
“那孩子呢?”行晔的心跌进了冰窖之中,声音都哑了。
“那个……本来早产的胎儿就极难成活,若是用催产的手段,那么……那么……”副医正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结巴着说不出来。
行晔却听懂了。
缪凤舞在大出血,随时可能血崩。虽是早产,若是她自然地将胎儿分娩出来,那孩子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可是那样的话,她就会因血崩而死。
床上到处是血,触目惊心,正在施救的太医两手也沾满了缪凤舞的血。行晔只觉得那些血全都飞了起来,直冲他的眼睛而来。
他闭了眼,却依旧能见到一片血红。
于是他睁开眼睛,从沙哑的喉咙里发出一道圣谕:“催产吧……”
“不要……催产……”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却惊了行晔一跳。
他一转头,就见一片红朦之间,缪凤舞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抬起手来,去拔那些刺在她身上的银针:“我不要催产……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身边的太医赶紧抓住缪凤舞的手:“娘娘千万不要动,这些针是止血的,不是催产的。”
缪凤舞这才罢了手,转过头看着行晔,哀求道:“求皇上……让我试一试,否则我……就算活下来了,也一辈子心里不安……”
行晔咬牙看着她,真正恨也不是怨也不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孩子早产是极难活下来的,倒不如留住大人。你休要任性,听太医的!”
缪凤舞一听他这样说,开始激动起来,挣扎着要起来。含香摁住她的肩膀:“娘娘,生死攸关哪,千万不要任性,留得青山在……”
“含香……”缪凤舞其实根本没有力气,含香一摁,她就倒回枕头上了,“含香,你最懂我的心,你不可以跟他们一样,你替我求一求皇上,让我试一试,我要自己生……”
正闹腾的功夫,外头进来了好些人。贤妃康彤云、淑妃蓝惜萍、良妃纪安阳、修媛龚宓以及一些平日与缪凤舞有交情的妃嫔都赶了来。
贤妃见人太多,只带着淑、良二妃和龚宓进了屋,其他人都撵到偏厢等着去了。
缪凤舞一见了康彤云,就像是见了救星一般,伸手够着康彤云:“贤妃姐姐……龚修媛……快替我求一求皇上,让我自己生,千万不要催产……”
两人乍一进屋,就听到这么悚人的话,一时不知所措。茂春在一旁简略的几句话,解释得清楚了,龚宓当即就哭了起来。
康彤云捏了捏龚宓手,示意她安静。然后走到床边:“娘娘,臣妾自然懂得你的心思。只是眼下的情形,大人孩子总要保一个,太医们有把握保住娘娘的性命,却没有把握保住孩子。权衡轻重,娘娘还是配合太医吧,青山长在绿水长流……”
缪凤舞拼命地摇头,哭了起来:“你们都不懂,若是孩子没了,我也不要活了……”
龚宓止不住眼泪,却也上前来劝:“娘娘,求你了,保自己的命吧。孩子没了,皇上已经很伤心了,若是娘娘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皇上如何承受?”
行晔听得心一痛,眼前视物的红色不禁又深了几分。
副医正等得汗都下来了,小声提醒行晔道:“皇上,得赶紧决定呀,否则……想要催产都来不及了……”
缪凤舞此时倒是耳尖得很,一听副医正在催,拼命地挣扎着要起来:“我不要催产,我求求你们……”
她使劲力气地一挣,含香竟一手没摁住,差点儿被她滚下床去。康彤云和龚宓二人惊叫着抢过去,接住了她的身子,才又将她摁回了床上。
行晔眯着眼睛,看眼前的红色深一下浅一下,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在副医正再次开口之前,他闭着眼睛坐到了椅子上,无力地挥了挥手:“弄昏她,催产……”
几位太医听得清楚,却一时束手,为难于该如何把缪凤舞弄昏.副医正想了想,捏起一根银针,小心地凑近缪凤舞,在缪凤舞无助的哭求声中,将银针刺入了她头顶的一处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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