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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建业街知巷闻的热议相比,兰陵侯府真是冷清多了。非但不见有修缮府阁,张灯挂彩大事张罗,就连丫鬟仆妇之间的闲聊也不带半点喜气,仿佛建业为之沸腾的这桩大事与他们半点边儿都沾不上。
景渊一有时间,便带着阿一去听曲儿看戏,建业最有人气的红伶班短短半个月内便到了兰陵侯府三次,而宫里来的诏令他大都称病不出,因为大婚也向朝廷请了三月长假。由是悠哉悠哉地陪着阿一走遍了建业的大小寺庙品尝斋菜礼佛祈福。一个月下来,阿一的气色明显好了,俏生生的脸庞透着红润的光泽,整个人越发的水灵。
但是总是有些东西是躲不过的,本想着出门看戏,可是一纸诏书说是皇帝有要事召见兰陵侯便把景渊带入宫中。临走前景渊嘱咐晚霞好生陪着阿一,阿一嫌闷,说是要带上环儿和十六姬一同去戏园子,景渊也只好答应让沈默喧随她们一道去。
一众女眷看完戏发完感慨时已经日落西山,出了戏园子本来说好要到云来居尝一尝那里有名的琵琶鸭的,可是阿一突发奇想地拉着环儿和晚霞说要去绣坊买几样秀品,笑嘻嘻地请沈默喧和十六姬先去云来居等候。临走时还对沈默喧挤眉弄眼一番,大概意思就是说我们可能不来了,你和十六姬慢慢吃云云。
沈默喧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回头见身边的十六姬孟君眉安静地站在一旁,神色娴静愉悦,他对她说:
“阿一真是的......既然如此,焯焯,我们走吧。”
“阿一知道了?”孟君眉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景渊真是守不住秘密!”
沈默喧笑了笑,道:“让他守口如瓶这么久也真够难为他的了,现在他们没事了,我们走也走得安心。”
“谁要跟你走?”孟君眉白他一眼,转身朝云来居方向走去,“我可是兰陵侯府的十六姬。”
“焯焯,”沈默喧连忙追上去,“等等我。”
大街上人来人往拥挤异常,阿一许久没逛过街,眼睛好像不够用似的,一手拉着环儿一手拉着晚霞,一边问道:
“晚霞,你银子带够没有?你看你看,那边的扇子好漂亮......”说着便往扇子铺那边挤去,不多时,晚霞手上便大包小包地抱着一堆东西,她叫苦不迭,说:
“十八姬,再买银子都要花光了!”
“花光了,就把环儿抓去卖掉。”阿一随口胡诌,环儿却变了脸色,对阿一说:
“十八姬,你等等哈,我这就回府多带点银子,你们记得在这里等我......”说罢便往侯府方向急匆匆地走去,阿一想叫住她时都太迟了。这环儿,真是半点玩笑都开不得,阿一想着,忽然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味,抬眼一望原来前面新开了一家糕点铺,也顾不上那许多,回头喊了晚霞一声就挤了进去。
店铺里人多得很,阿一一眼就瞅见有伙计捧来热腾腾的汤团,她认得出这是有名的正德汤团,一碗有八个,每个都是不同味道的,有麻心的、擂沙的、鲜肉的……以前她在广陵吃过一回,至今还记得那种绵软的口感。除了正德汤团,这里居然还有卖灯盏糕,蝴蝶酥和芸豆卷......
“姑娘,请上二楼。”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走过来恭敬地说,“楼上有座位。”
阿一回头仔细地看,想要把晚霞喊来,可是店里人多,而大街上人来人往,竟是没有了晚霞的踪影,伙计又催她了:
“姑娘,要不你先上去,这里人多拥挤。”
“可是我的丫鬟不见了......”
“是那个手上拿了许多东西穿着藕色衣裙跟在你身后的姑娘吗?她本也进来了,可是突然说落下了东西又出去了,想必马上就来,不如你先上去等她?”
阿一差些被捧着热汤团的伙计撞到,惊魂未定也只好听从这人的话,上了楼去等。楼上都是雅间,那伙计推开靠里的一扇小门让阿一进去,阿一等了片刻,便有人推门而进,一碟正德汤团,脆皮饺,还有一碟荷叶糕......
“我没有点荷叶糕......”阿一一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随即愣住了。
一年多两年不见,他长得越发的高大魁梧,五官棱角分明,依旧是浓黑的眉炯炯有神的双眼,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男子的磊落气,穿着一身洗得很干净的靛青色粗布棉袍,袖子卷了起来显得利落,他放下那碟荷叶糕,相逢的喜悦和激动让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他宽厚地对她笑着说:
“阿一,我们......许久不见了。”
“阿逵?”阿一站起来,惊讶而激动地拉着他的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逵这一瞬红了眼睛,他深深吸了两口气,眼中似有光影迷离,百感交集地看着阿一,犹带着伤感说道:
“是啊,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我到过兰陵找你,可是他们说你死了......你告诉我,你过得还好吧?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阿一的心酸酸的,忙不迭地摇头,说:“我没事,你看看我,现在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阿逵,那时候就那样抛下你走了,真是很对不住......”
“阿一,我不怪你,”阿逵手臂一伸用力地揽过她的肩拥她入怀,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放任你那样,我该好好保护你而不是一走了之,让你受了那么多的罪。你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的这一年,我有多么的难过......”
阿一被动地伏在他怀里,想要用力挣脱他却抱得更紧,阿一连忙道:“阿逵,我真的没事,还有,我找到师父和阿云了......阿逵,你放开我......”
阿逵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显露得过于激动,当下稳了稳心神,不舍地放开了她。阿一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道:
“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要不是我遭逢那样的劫难,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到阿云和师父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死了’的消息的?你这一年多到底去哪里了?”
阿逵在她身边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茶,再夹了一块荷叶糕到她碗里,道:“不急说这个,你先尝尝看还是不是这个味道?”
阿一不解,不过还是夹了荷叶糕放到嘴里咬了一口,表情顿时凝住了。
“怎么样?还是那个味道吗?”
阿一放下筷子,黑白分明的眸子幽幽地看着他,轻声道:“有荷叶的香味,甜,却很淡。就跟以前我去化缘时你偷偷塞给我的一个味道。”
阿逵笑了,“原来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阿一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吃着荷叶糕。
“这家店是我开的。那年和你分别后我到了边境寿城做一些小买卖,赚到了一些银子,大概一年后想你想得紧了,按捺不住又跑回了兰陵,却听到了你的噩耗......我在兰陵开了一间食馆,也是卖这些地方吃食,生意还过得去,一边不死心地打听你的下落,然而毫无结果。两个月前我到了建业,这不,食馆刚开业便与你重逢......”
“对了,你娘她还好吗?不知道她还是不是在生我的气。”阿一岔开话题。
“她还是在广陵。”阿逵深深地望着她,说:“阿一,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我还是在兰陵侯府。”她点点头说,笑了笑,“也许这就是命,来来去去都躲不过。”
阿逵的眸光黯淡下去,拿起勺子舀了汤团到她碗里,说:“好好尝一尝,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你还记得我有多嘴馋?”阿一笑嘻嘻道,“你不要告诉我,这家店的吃食都是你做的,不过吃起来很有广陵风味。”
阿逵淡淡地笑了,“有很多事我都会做,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猜猜,蝴蝶酥就是以前红叶渡口那个糟老头卖的那种,中间夹了芝麻馅的对不对?”
他笑着颔首,“对是对,不过这么多吃食,只有荷叶糕才是我做的。”
两人闲话家常,阿一吃完说是要去寻回自己的丫鬟,阿逵也没有多留,送她下楼,把一个打包好的食盒交给她,叮嘱道:
“这是给你带回去的。阿一,兰陵侯向来视我为敌,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要是他对你不好......”
“他要是对我不好,我还有阿云、师父和你。”阿一轻松地笑着,“你放心,我会经常到你这里来吃点心,只怕碍了你做生意。”
“明天你还能再来吗?”他问,“对了,我也许久没见过阿云和静林师父,不如明日你带我去见她们?”
一提起师父,阿一心中又惭愧起来了,想了想,道:“我明日和你去见阿云吧,至于师父,我前不久才见过她,迟些带你去可以吗?”
阿逵颔首,阿一笑了笑向他挥手道别,转身往来时路走,要去寻晚霞了。她没有见到他一直站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犀利的目光中密密交织着伤感、恼怒和不甘。她真傻,他想,怎么都到了这个地步还维护那个人?他要娶公主的消息早就像风一样吹彻了整个建业,平素再是对她千百般好也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阿逵的手紧握成拳,那引阿一上楼的伙计走近他,悄声道:
“侍卫长放心,那跟着她的丫鬟一直追着我们那冒牌的十八姬走了好长一段路,然后摔了一跤掉到水坑里扭了脚,恐怕如今还未回到兰陵侯府,所以兰陵侯的人并不知道此事。”
“做得好。”阿逵淡淡地说。
“只是,安阳那边一直来催,问侍卫长何时回孝亲王府。”
“人已经送到何处?”重新上了二楼,进了刚才的雅间,关上门,阿逵坐下,神态冷静肃然,俨然非是昨日率真老实的少年人了。
“上官惟已经快要到寿城,一路上我们都有人暗中跟着,如不出意外,多则二十日少则半月她定然能赶到安阳。”
“找些事绊着她,十天后我会启程赶到寿城。”
“可是孝亲王连发三封文书敦促你离开建业,若然上官惟一事败露,恐怕......”
“有什么事我会担着!”阿逵横他一眼,他顿时低下头噤了声,躬身退下。
阿逵看着桌上剩下的吃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适才冷漠的表情烟消云散,伸手摩挲着阿一适才坐过的椅背,苦涩地自语道:
“阿一,这一次,我绝不让你再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