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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策马狂奔了多久,远远见到前方有秋收后堆起来的像小山一样的稻草堆,阿逵抱着阿一轻身一跃坠到稻草堆上翻滚下来,他眼疾手快地抓过稻草堆到自己和阿一身上,那匹马一直向前奔跑,追兵从身边掠过,渐渐远了。阿逵这才松了一口气,拨开身上的稻草,看看自己怀里的阿一依旧药力未过昏睡着,小心地把她放下,再转头看看自己肩上被弓箭擦过的伤口已经渗出猩红的液体,咬了咬牙撕下一幅衣裾简单包扎了便算了。
此地不宜久留,追兵要是在前面搜不到人,恐怕又会回头来找。他把稻草堆好回复原样,然后背着阿一往东边有人烟处而去。
阳柬小镇
柴房门被轻轻敲响,穿着褐色粗布衣衫的农妇捧着热辣辣的蛋汤和炒饭,道:
“这位公子,家里没什么剩的了,你们先用点饭食,别饿着了......”
阿逵接过木盘道了声谢,放下后从怀里掏出点碎银子塞到那妇人的手里,那妇人开始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肯要,后来才勉强收下,她瞅了一眼背靠着墙坐在干草堆上呆呆愣愣脸带泪痕的女子,也留意到她身上衣衫服饰都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知道不便多问,正要离开时阿逵喊住她,又递了一点碎银子给她道:
“可否寻两套普通衣服给我们替换?”
农妇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阿逵关上门,拿起那碗蛋汤舀了一汤匙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阿一嘴边,道:
“来,喝点汤暖暖身子。”
阿一别开脸,面无表情地说:“你到底给我喂了什么药,为什么我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阿逵放下汤匙,道:“阿一,到了安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信我,我不会伤了你。”
“为什么要去安阳?”阿一看着他,既恨且怒,“阿逵,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兰陵侯府虽然乱成一团,可要带走一个人也并非易事,什么去找阿惟去找阿云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我是什么人不是你最清楚吗?”阿逵自嘲自伤地一笑,“阿一,认识你时,我不过是经常在飞来峰下放牛的小牧童而已,究竟是你忘了,还是我忘了?我不骗你,你要去找阿惟或是阿云我都陪你去,等我们到了安阳,成了亲安了家以后......”
“我嫁人了,”阿一全身乏力,就连大声争辩也做不到,泪水夺眶而出,“我已为人妇,阿逵哥,你要是真对我好便放了我好不好?我不可能嫁给你。”
“是吗?”他冷笑,“如果他死了呢?”
阿一的脸一瞬间白了,她伸出手想抓住他的手臂,却最终因无力而垂下,“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说过他不会再抛下我的。”
“那人的死活已经与你无关。阿一乖,”阿逵沉下脸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稍一用力阿一痛得叫了起来,他拿起那碗蛋汤放到她嘴边,用一贯温和的声音说:“我不想再用让你昏睡的药,那样会很伤身体。你把汤喝了再吃点饭,歇息一下,今晚我们还要赶路的。”
阿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明明是那个熟悉的人,却陌生得让她害怕。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顺从地张开嘴喝下了整碗汤,还用了点饭。过了一会儿那农妇来敲门,送来两套粗布衣服,阿逵跟着农妇离开了柴房,阿一这才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景渊不会死的,她心中默念道,景时彦不是神医吗,怎么会让他轻易有事?更何况,他和她经历了那么多都活下来了,这一次一定也能平安渡过的......
“张大嫂,你说的就是这兄弟俩吗?”阿逵随着张大嫂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没有围墙只有篱笆围着院子,院子很大,尽是一些稻草和用麻袋装着的谷物。那两兄弟二十上下,面容清秀但是衣衫破得打满了补丁,正在给谷子入袋。张大嫂叹了一声道:
“大吉和大利两兄弟半年前连唯一的亲人都去世了,天可怜见的,这一瘸一哑可怎么生活呀!幸好他们那酒鬼老爹给他们剩了两匹马,平时就给别人拉拉干柴木料什么的,哑巴大利是车夫,瘸子大吉是负责找活儿砍价的。公子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着他俩的,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他们晚上赶路,看得清路况吗?”
“这个自然!”张大嫂连忙说:“你别看他兄弟俩这般模样,可是记性和眼力都特别好,我去问问他们去过寿城没有,如果他们认得路就能帮公子的忙了。”
事情最后的结果很是让人满意,天刚入黑,王大吉王大利兄弟便赶着那所谓的马车到了张大嫂的家门前,阿逵扶着阿一走出来时见了那马车也不由得皱眉。这哪里能算是马车,又黄又瘦的马,没有车厢,只有用木板钉成三尺多的车板,分明就是用马来拉的牛车。而赶车的哑巴对他裂开嘴笑着,指了指板上的干草垫子,像是在为他的特别准备而邀功,瘸子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说道:
“大、大、大爷,您、您请上、上车......”竟然是个结巴,还好,比哑巴要好一些。
阿逵看了张大嫂一眼,张大嫂不好意思地说:“乡野之地也只能有这样的车了,公子不要见怪,大吉大利是老实人,公子大可放心。”
阿逵当下没说什么,把阿一抱上车坐好,大吉也跳了上车,大利挥鞭赶马,向着寿城方向而去。
小路崎岖不平,着实是颠簸得很,阿一坐在阿逵和大吉之间,板车三个人坐有点窄,冷不防一个颠簸阿一便控制不住地倾向大吉身上,大吉笑嘻嘻地扶住她的手臂,道:
“夫、夫人小心,夫人真、真美,大吉还从来没、没见过这么标致的......”
阿一忽然抽回自己的手,疑惑地看着大吉,想要从他的五官和表情看出什么端倪。
“闭嘴!”阿逵一手揽过阿一,盯着他冷声道:“休要再口没遮拦言出冒犯。”
没走多久,阿一便捂住胸口喊停了马车身子外探,把白天吃下去的东西都呕吐了个精光,阿逵又心痛又无奈,只能吩咐赶车的哑巴不要太快。
“你不要碰我,我自然不会吐。”阿一有气无力地推开阿逵。
“别耍小性子,”阿逵拍着她的背,毫不掩饰眼里的担忧,“忍一忍,很快就要到了,一到寿城便找个大夫来看看。”
“我说了......不要你碰我!”阿一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地阳柬小镇,不由得哭出声来,“我不要去寿城,不要去安阳,我要回建业!”说着脸色苍白地又是一阵干呕。
“夫、夫人这是怎、怎么了?”瘸子一脸惊讶。
“阿一,别任性,再乱动,你会掉下去的。”阿逵耐住性子安慰道,盯了瘸子一眼警告他别多事。
“夫、夫人是不是有、有喜了?”瘸子关心地问道:“我见、见到那张、张大嫂生娃娃前也、也是这样吐、吐得天昏地、地暗的......”
此话一出,阿一和阿逵都愣住了,阿一怔怔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眼神飘得悠远,而阿逵脸上阴霾顿现,咬牙切齿道:
“你再乱说,看我不打掉你的牙齿!”
“大、大吉不敢乱说,大吉错、错了,以前阿娘说、说过,有了娃娃不、不到三个月是不、不能乱说出去的......”话未说完,衣襟便被阿逵揪起,他举拳便要打,阿一冷冷说了句:
“打了他,就能改变事实么?你什么时候如此擅长欺负弱者?”
大吉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阿逵冷哼一声松开他,用力握过阿一的手,用温和而近乎残酷的声音道:
“阿一,你最好明白,我和你之间,从来不存在第三者,也不许有第三者。”
“以前我一直顺着你,追着你跑,够了,从今天起,谁都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不会放手。”
又赶了一日的路,第二天入黑时才进了寿城的城门。
王家兄弟在把阿一送去最近的医馆后拿着一锭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阿一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一大半,那大夫给她把完脉后笑眯眯地对阿逵说了声恭喜,阿逵愣在当场,一张脸苍白颓唐仿似受了极大的打击。阿一惊讶,明明是喜悦却不知怎的泪水盈满了双目,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那大夫说她情绪不稳不利于养胎,抬笔便要写下一副安胎的方子,阿逵铁青着脸一手拉起她快步离开了医馆。经过东湖大街时阿一顿住脚步,望着前方的一家酒楼,说:
“我饿了,我想吃包子。”说完也不等阿逵表态,挪动脚步就往酒楼而去。
热腾腾的肉包子放到面前,阿一抓起包子风卷残云,忽然手腕被阿逵很用力地捉住,她抬眼看他,一脸的漠然,像是在看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阿逵的心像被狠狠地锉了一下,钝钝地痛,他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道:
“慢点吃,先喝口水。”他把茶碗递给她。她接过茶碗正要喝的时候,忽然听得旁边的食客叹了一声道:
“好端端的一个侯爷,眼看着就要当驸马,谁知乐极生悲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就是,谁让他没这个命呢!又或者是公主煞气太大......”
“嘘别乱说,那兰陵侯生前不知糟蹋了多少人家的闺女,现在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报应。”
阿一手中的茶碗砰然坠下,碎裂一地。整个人僵住,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眼神也涣散得找不到焦点,她喃喃道:
“死了?不可能,不可能的......”她霍地站起来,指着旁边桌子那中年男子大声道:
“你不要在这里造谣!景渊怎么可能会死?他好端端的,一直都好好的,你骗人......”
说到后面,声音都哽咽起来。
“谁造谣了?!”那人拍桌而起,“皇榜都贴出来了说是要通缉刺客祭奠死去的兰陵侯,幸好他死得早公主没来得及跟他拜堂,不然他又害别人当寡妇了!”
一听“寡妇”这个词,阿一脸白如纸,身子晃了晃,四周的食客都好奇地看过来,阿逵连忙说了声抱歉,强拉着阿一离开,他一言不发地绕了好几条街巷,最后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子,推开一扇残破的朱色木门走了进去才放开阿一。
这是一处两进的院子,收拾得倒也干净,穿过花木扶疏的院子往里是东西两边的两间厢房。阿逵推开东边的厢房门,拉着阿一进去,阿一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往外走,阿逵用力一扯,她整个人往后踉跄一步,跌入他的怀里。
“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他眼眶发红,摇着她的肩问:“景渊就算无恶不做你也愿意留在他身边,而我无论为了你做什么事情你都不会放在心上,为什么?”
阿一木然道:“我只问你一句。那些刺客,是你派去的吗?”
“如果是呢,你是不是想杀了我给景渊报仇?!”
“那么,我只能说,我们没有夫妻的缘分,甚至连兄妹的缘分都不可能有。”阿一轻轻推开他僵直的身子,走到床沿坐下,“你要把我关在此处也好,你要把我带到安阳也好,随便吧。我累了,你出去,我要休息。”
她一脸的平静,平静得教人害怕。
阿逵转身出去,快步进了西边的厢房,掀开墙上挂画按了按凹下去的一处,书房里的书架无声移开,他打开书架后的暗门,拉了拉一串金铃,很快,便有一名黑衣人从暗门后的暗道跃出单膝下跪道:
“玄阴教火门弟子王旭见过侍卫长大人。”
“上官惟可有下落了?”
王旭脸色微变,“禀大人,还没找到。”
阿逵大怒,一脚把他踢翻在地,“饭桶!这么多的教众找一个女人都找不到,怎么办事的!”
王旭嗫嚅着不敢吭声,阿逵敛起怒容,道:“算了,我会亲自去找。你现在马上回去找两个会办事能伺候人的丫头来,给我把东厢里的人看紧了,少了一根毫毛都要唯你是问!”
王旭唯唯诺诺应声退下,很快便找来了两个伺候她的丫头,的确尽心尽力,就连阿一咳嗽一声也会报告给她们的主子知道。阿一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甚至连用膳时都不知不觉地停住筷子,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阿逵无论跟她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他懊恼之余却也沉得住气,反而暗自庆幸阿一有了孩子,肯定她不会有轻生的念头,她再冷漠也有春回雪融的一天。
阿逵连续几天都早出晚归,阿一吐得更厉害了,这天阿逵一早接到线报行色匆匆地离开,阿一刚咽下一口粥便又吐了个天昏地暗,不断的干呕最后帕子上竟然沾上了点点血迹。两个丫头大惊,阿一捂着胸口喘着气道:
“送、送我去医馆,或者,找大夫来这里......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们两个,也活不了......”
一听这话她们更是慌乱无措,草草商议由其中一个到最近的医馆去请大夫来。大夫很快赶来,白发苍苍老迈得连走路都要三步一停,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箱的学徒,到了厢房里颤巍巍地给她把过脉,皱眉道:
“你家夫人情形很凶险,老夫要给她施针并艾灸,你们安静地在门口等着,莫要打扰了老夫,下针不准也是会要命的。”
阿一盯着他的眼睛,嘴角扯动了一下,想笑,却无端红了眼睛。
于是两个丫头坐在厢房门口,雕花门大敞,可以清楚地见到里面的情形,没过一会儿,一股奇怪的气味随风飘出,她们互相望望都觉得奇怪,再闻了一会儿,意识好象朦胧了起来,有人问她们: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不记得了......”
“谁来过这里?”
“也不记得了......”
看着那两个丫头身子慢慢歪侧昏睡过去,花白胡子大夫把同样在床上昏睡过去的阿一抱起,大步往外走去,一边站对身后那学徒说:
“寿城城守元十八可接到了密报了?”
“已经接到,估计现在已经点了半营人马来此,而且将会在半个时辰后封死各个城门瓮中捉鳖一网打尽,西晋朝所剩无几的玄阴教分坛今日应是气数已尽。”
走出院子的大门,早有马车在那里等候。上了马车,他一手扯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副精致得有如雕琢过的玉润生光的面容,拉过一旁的丝被给怀里睡容平静的人盖上,掠开她额上垂下的一绺发丝,低头在她蹙起的眉心烙下一吻,轻声道:
“小尼姑,哭什么呢,真是傻,明明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