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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儿子多次提到一个词,我敢说你知道这个词——最终的否决。”
古铜减慢车速,沿着窄街慢慢从警车旁驶过。车轮碾过水洼时,泥水飞溅,两个警察抬头望望雪铁龙,又回过头去跟门廊里的人继续交谈。
“再说,你也不能肯定这些警察和赖恩之间有什么联系。”赖克说。
“你和我一样明白——我们不能认为这是巧合。如果我是赖恩,这将是我首先应该去的地方。他要到这儿找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报仇。有一个确定这一点的方法。我停下车,你走过去跟警察谈谈。你愿意我这么做吗?”
“天哪,不。一直往前开。我是个中国人,他们会问我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他们会提出许多问题,我将不得不出示我的证件。”
“是啊。如果恐怖分子已经把赖恩涉嫌爆炸事件的证据交给警方,如果警方把他跟这幢公寓大楼里发生的事件联系起来,那么他们就会把你跟他、跟台伯俱乐部爆炸案联系起来。这难道不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局面吗?”
“你认为赖恩找到了那个女人吗?”赖克的声音中透出深深的忧虑。
“对此我表示怀疑。这儿没有救护车。”古铜加速拐上另一条街。
“你担心他怒不可遏,会杀死那个女人?”
“不,叫我担心的是正好相反的后果。”
“我不明白。”
“她把他杀死。”古铜说,“你的儿子不是她的对手。更糟的是,他太骄傲,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这帮家伙全都是老练的杀手,他们干这一行干得十分出色,而且,他们喜欢干这个。耍弄赖恩使他们十分开心,但如果他们认为对他们来说赖恩已经成为一个严重的威胁时,他们会立刻干掉他的。他甚至可能留不下个全尸安葬。”
赖克紧张起来,身体坐得更直了。“我们怎么制止他呢?”
古铜越过来回摆动的挡风玻璃刮水器斜眼朝车外瞥去。“你儿子喜欢把文件在公寓里乱丢。比方说,有一份他的线人的名单和地址。”
“老天爷,你在告诉我他的工作能力竟那样差?”
“我有一种感觉,你根本没有听我讲话。23人死亡,43人受伤。这足以说明他的工作能力差到何等地步。”
“那份名单,”赖克恼火地说,“你为什么要提那份名单?”
“我烧掉名单之前全都记了下来,”古铜说,“雷娜塔的名字和地址排在名单的头一个。他首先要到那儿去,这是合乎逻辑的。我想,他还会一个个地去其他所有地址,直到找到她,这也是合乎逻辑的。”
“但如果他们真是恐怖分子的话,他们是不会待在这些地方的。”
“完全正确。”古铜猛然拐过一个街角。“他们是职业老手,是不会把自己的真实地址告诉赖恩的。雷娜塔也许把刚才的那套公寓作为一个栖身之处,作为他们骗局的一部分。但看来赖恩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眼下怒火满腔,一心只想报仇。住在那些地方的人们遭到了他的威胁,但其实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雷娜塔正希望他这么干,也许这是她最后开的玩笑。”
赖克语气焦灼地问:“名单上离这儿最近的地址在哪儿?”
“在河对面,但我认为没有必要去那儿。他已经领先我们许多了。”古铜加快了车速,轮胎在潮湿的路面上发出咝咝的声响。“现在他可能已经到达第三个或者第四个地址了。我打算按相反的顺序逐个去这些地方,首先去最后的一个地址,然后再去倒数第二个。希望我们能碰上他。”
雨越下越大。古铜想,唯一对我们有利的条件是,现在是深更半夜,没有交通堵塞来耽搁我们。
然而,在滑溜溜的地面上,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既开得快,又防止出事故。前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由于休息不足,他至今没能从时差综合征中恢复过来。现在,他越发感到困倦。他的眼皮发涩,脑袋疼痛不已,耳后部有种压迫感。
令人吃惊的是,年龄那么大的赖克没有表现出一点时差综合征的迹象。他高高的身材依然坐得笔直。他指指外面问:“那些高大的建筑物是什么地方?”
“一座废弃的仓库。”古铜停下来对照一下地图,驱车拐上一条窄街,然后又拐上另一条窄街。这些街一条比一条黑暗,一条比一条狭窄。他努力辨认着一个接一个挤在一起的建筑物上的门牌号码。在一扇门前,他停了下来。“就是这个地址。”
赖克隔着车窗睁大眼睛朝外望去。“一切都很平静,没有灯光,也没有警察。”
“看来他还没有来过这儿。”汽车内的声响使古铜迅速转过身去。
赖克一只手抓住车门把手,正在迈步下车。在黑沉沉的雨雾中,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站在路边的身影。
“你这是要——”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赖克不失尊严地说,“但我仍然记得应该如何跟踪监视。把我留在这儿,你一个人到下一个地址去。”
“可是——”
“也许我的儿子已经在这里面了,也许他正在来这儿的路上。如果我们俩都到下一个地址去,我们也许会无意之中错过他的。可是如果像这样把我留在这儿,至少这个地方不会出事。”
“我不认为兵分两路是个好主意。”
“如果我是个与你年纪相仿的人,你也会跟我争论,不同意我这么做吗?”
“不。”
“这下你没话可说了吧。”赖克开始关车门。
“等等。”古铜说。
“我不会让你说服我改变主意的。”
“我不是想说服你。喏,你最好带上这个。当我得知你要来上海时,我叫他们送了个包裹到洋行办公室。我一直在等待,看是否有必要把它交给你。”
“一把手枪?”赖克吃惊地说,“你真的认为我需要用枪对着我的儿子?”
“对今夜即将发生的事情,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我拒绝——”
“带上枪,要不然我不会让你留在这儿的。”
赖克的黑眼睛里充满热切之情。他端详了古铜一会儿,然后接过了手枪。
“我将尽可能快地赶回来。”古铜说,“我怎么找到你呢?”
“慢慢驶过这个地区,我会找到你的。”赖克关上门,把手枪掖到西装里面,转身走开,隐没在黑暗之中。直到这位老人笼罩在雨雾中的身影消失在雪铁龙车灯的照射范围之外时,古铜才开动了汽车。
古铜花了8分钟的时间来到名单上的倒数第二个地址。一路上他一直在盘算,如果那儿没有迹象表明赖恩到过那儿,他该怎么办。是等在那儿,还是再到另一个地址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解决了这个问题。尽管还隔着几个街区,古铜就听到了黑暗中警笛尖利的呼啸。他看到,雨雾下朦朦胧胧的一片建筑物的上空升腾起一股血红的光焰。他的胃因忧惧而绷紧了。他把雪铁龙朝他要去的那条街驶去,一直开到灯光耀眼、隆隆作响的救火车和其他急救车辆前才猛地刹住闸。火舌舔噬着一座公寓大楼的窗户,黑烟腾腾。消防队员把水龙头对准熊熊烈焰喷射过去,救护队员则忙着照顾那些幸存者,给他们披上毯子,帮他们吸氧。
古铜惊骇地跳下雪铁龙,尽可能地挤到火场跟前,以便确定失火的建筑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地方。随后,他匆匆穿过越聚越多的围观者,跑回到车上,掉转车头,迅速冲入雨中。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想,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赖恩为了报复,竟然放火烧公寓大楼,想把恐怖分子困在火中吗?可即使像赖恩这样一个愤怒得不能自持的人也肯定会想到,这将伤及除恐怖分子以外的其他居民——就算恐怖分子真的受了伤,就算他们真的那么愚蠢,竟会仍然待在他们告诉过赖恩的地方。
古铜想,我只需要去一个地方,就是我留下他父亲的那个地方。他焦急万分地驾车穿过雨夜。雪铁龙突然打滑,可又被他控制住了。在那座仓库附近,他再次拐上一条窄街,接着又拐上另一条。他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狭窄的包围圈。离他留下赖恩父亲的那个地方只有半个街区时,一个高大结实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他前车灯的强光之中。古铜猛地踩住刹车板,往旁边一打方向盘,差点撞上这个人。此人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仰脸怒视着雷鸣电闪、乌云密布的天空,晃动着拳头吼叫着。
此人正是赖恩。古铜的车窗是关着的,直到他匆匆跳出雪铁龙,冲过一个个水洼,抓住赖恩时,才听清赖恩在大喊大叫些什么。
“骗子!杂种!”
古铜没有关前车灯。在灯光照射下,他看见雨水正顺着赖恩的面颊往下流淌。
“胆小鬼!”
一些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你得跟我离开这条街。”古铜说。
“来跟我决斗!”赖恩冲着黑暗处莫名其妙地尖叫着。
又有一些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来跟我决斗!”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古铜的头发,灌进了他的脖子。“警察会来找你的。你不能待在这儿。我得把你从这儿弄走。”他使劲把赖恩朝汽车拖去。
赖恩挣扎着。更多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看在上党国分上,快跟我走。”古铜说,“你见到你父亲了吗?我把他留在这儿了。”
“杂种!”
“赖恩,听我说,你见到你父亲了吗?”
赖恩挣脱古铜的双手,又一次冲着天空摇晃着拳头。“你们害怕了!”
“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男人从楼上的一套公寓里用意大利语大声问道。显然是个租界里的意大利商人。
古铜抓住赖恩。“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父亲肯定会知道你在这儿。他现在应该跟我们会合了。听着,我必须知道你是否见过他。”
一种预感攫住了古铜,他登时感到浑身冰凉。“噢,天哪,不。赖恩,你的父亲出了什么事吗?”
赖恩没有反应。古铜打了他两耳光,又使劲摇晃着他的脑袋,弄得他脸上的雨珠四下里飞溅。
赖恩面露惊恐,雪铁龙的前车灯照射出他失魂落魄的表情。
“告诉我你父亲在哪儿!”
赖恩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去。
古铜忧心忡忡地跟在后面。他看出赖恩要带他去哪儿了——就是赖恩的父亲打算监视的那个地址。虽然是黑沉沉的雨夜,古铜仍然看见门是开着的。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过分急促的呼吸,从茄克下面拔出手枪。赖恩进门时,古铜让他弯下腰,自己弓身快步跟在他后面。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看出,自己是在一个院子里。他注意到右侧有一个木头货箱,就赶快推着赖恩隐蔽到那后面。他跪在湿乎乎的鹅卵石块上,把手臂架在货箱上准备射击。他把院内模糊不清的物体细细察看一遍,又仰脸逐个打量左、右和正前方几乎难以辨认的阳台栏杆。
“赖恩,指给我看他在哪儿。”古铜悄声叫道。
起初,他拿不准赖恩是否听见自己的话,但接着他看见赖恩变换了一下姿势,意识到赖恩是在指给自己看。现在,他的视觉更加适应黑暗了,他看出在右边最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待在这儿别动。”他叮嘱了一句,便冲到另一个货箱后。他端着枪,紧张地环顾四周,然后又朝前冲去。这一回,他隐蔽到了一个似乎是古井的物体后面。他的衣服湿透了,全贴在身上,把肌肉箍得紧紧的。他离得已经很近了,能够看出来那团白乎乎的东西是头发——赖克的头发。这位老人背靠着一面墙半躺着,臂膀垂在身体两侧,下巴搭拉在胸脯上。
看上去情况非常不好,似乎已经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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