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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年前,猎人在小屋的床上醒来。
壁炉里火焰熊熊,木柴燃烧的脆响掺上窗外风雪的呼啸,明明声音响亮,却显得室内无比寂静。
朦胧的睡意从脑中散去,猎人下了床,有些茫然地走来走去。
他很快找到了镜子,脏乎乎的镜子映出一张年轻的脸猎人有着浅蓝色的眼睛,熊毛般粗硬的深棕色卷发。他的嘴唇饱满,嘴角上翘,仿佛自带微笑。可眼下,他的脸上只有迷惑。
我叫亨特,十九岁,是个猎人。他下意识想道,看向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小屋。
屋子里的东西很少。餐具和木椅样式简陋,打猎用具整整齐齐码在墙边。屋子里除了床,只有一张圆餐桌和长书桌。书桌上搁着寥寥几本杂书,外加一封开启的信。
小小的拆信刀躺在信件边,闪着簇新的光芒。
来信人自称他的朋友,对他进行了简单的问好,并说他失散已久的亲人有了消息他们都是“玩家”,平时很忙,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来拜访。
这就是命运,我的朋友。信的最后这样写道。
亲人。亨特呆愣地想。是的,他从小无父无母,在这个空荡荡的小木屋长大,一直渴望见到亲人。
等玩家们来访,他必须好好招待他们,诚实面对他们。如果他的亲人都是好人,他可以告诉他们白狼的故事
可是为什么他不能出去寻找亲人,偏偏要在这里等呢
想到这里,亨特背上背包,拿起武器,准备离开这片雪原。
真奇怪,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接触这些武器,一方面又对“如何使用”烂熟于心。亨特走过积雪覆盖的丘陵,穿越树木高耸的森林,他一路做着记号,兴高采烈地前行。
他要去找他的家人,那间猎人小屋很温馨,可它太空了。亨特不知道自己之前怎么熬过来的,他可受不了一个人待着。
他从白天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白天。饿了就打些野鸡和兔子,渴了就抓几把雪化来喝。他翻过雪丘,渡过冰河,遭遇过冰熊,躲避过狼群。
他走了一个月或许三个月,再或者半年。亨特没去数那些日日夜夜。他的手变得无比粗糙,胡子打着卷儿,沾满油脂和脏污,心里却依旧怀有希望。
坚持前行就好,这片冰天雪地总会有尽头。
终于,亨特在茫茫雪原中发现一间小木屋。木屋窗户里亮着温暖的光。
是人
亨特激动地大吼一声,手脚并用地跑向那座木屋。
可是他跑得越近,心跳得越乱。是他的幻觉吗这栋小屋看起来无比眼熟。
不,不,也许它只是偶然相似。他走了那么久,火焰早该熄灭了。
门没关,亨特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
壁炉里火焰熊熊,长桌正中放着一封开启的信。信旁边的油灯安静地亮着,拆信刀仍然闪闪发光。
这是他的猎人小屋,
所有一切与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这就是命运,我的朋友。
亨特仿佛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肉腔里只剩寒风。他瘫坐在门口,久久不语。
二十上下的青年,从不会轻易放弃。亨特坚信自己只是走错了路。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他尝试着新的方向,新的记路手段。
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是小屋,终点永远也是这座小屋。
一路上,亨特看过无数被困者的绝笔。他曾想过救个普通人,至少身边有个伴儿。可他做不到
曾有一次,他遇见了一位冻得快死掉的年轻人。那人哭喊着求他收留,可亨特刹那间把自己的救人计划忘得一干二净。
他要等玩家,这个人没有资格进入猎人小屋。
他要等玩家,这个人是可耻的入侵者。
他要等玩家
于是他把那个年轻人扔在了冰寒的夜晚。等亨特清醒过来,迅速回去找时,他只找到了那人被狼群吃剩的头颅。
时间缓慢前行,热血沸腾的青年人变成了心灰意冷的中年人。
亨特不再试图离开,他白天砍柴、打猎、发呆,夜晚巡林。为了不丧失语言能力,他开始与空气对话,为自己想象出不存在的朋友和家人。
亨特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白狼的。
他当然跟踪过那只可疑的白狼,但自从发现“白狼不断被替代”
的秘密,他便懒得再查探。白狼性情温顺,出于某种近乎同病相怜的情绪,他不会去捕猎它。
可这一次的白狼,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断奶没多久。
小狼崽通体雪白,正常的狼崽子可不是这个颜色。它惊恐地四处张望,本能地叫着,试图呼唤母亲和族群。
没有狼来接它,积雪几乎把它埋没了。
亨特提起眼皮看了它两眼,麻木地转过头去。这次的随机不怎么样,它很快就会死,然后被另一只白狼取代。
如果自己死了,也会被其他人取代吧,亨特想。或许他该主动结束这一切
想法刚冒出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亨特又看了眼窗外,那只毛茸茸的狼崽还在哀嚎。
真吵。
半个小时后,亨特咒骂着站起身,温了碗鹿血。他将它装在一个旧水袋里,走到了那只狼崽身边。
狼崽惊恐地呲起牙齿,瑟瑟发抖。它想要逃跑,四肢最终只是软软地蹬了几下。
“来,喝点。”
亨特半蹲下身,打开水袋的盖子,里面飘出新鲜鹿血的血腥气,“再不喝就凉了。”
白狼崽子估摸是饿得狠了,它狐疑地靠近,冰凉的鼻尖触了触猎人的手。随后它的嘴巴转向血袋子,着急地又舔又吮,哼哼唧唧个不停。
小狼崽毛茸茸的,摸起来温热又柔软。猎人的手微微一颤,随后将血袋拿得更稳了。
喝饱了鹿血,小狼崽用力嗅着亨特,像是要把他的气味刻进灵魂。嗅完了,它试探地舔了舔他的手,又用嘴巴蹭
蹭他的手指。
亨特愣住了,他的眼眶有些莫名发热。
从最强的到最弱的,雪原上的所有生灵都很警惕,压根不会接近人类。上次收获另一个生灵的善意,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小狼崽的脑袋。
自那之后,白狼崽在附近住了下来。亨特喂给它鹿血,烤过的内脏,块根植物和肉糜煮成的泥。他枯燥的生活多了项“照顾狼崽”
的娱乐,而白狼崽吹气一样长大了。
猛兽幼崽从来都长得很快。一个月又一个月,白狼有了尖锐的獠牙和利爪,可以捕猎最壮的雄鹿。
自那之后,它来小屋附近的次数渐渐少了。亨特不是特别在意,那归根结底是狼,不是狗,他不指望一只畜生多重感情。
直到他五十三岁的某一晚。
亨特打猎时不慎摔倒。他的脚卡进雪层下的石缝,脚踝被割伤,血腥味飞快扩散。亨特暗骂一声,脑门登时出了层冷汗。
附近有狼群。
果然,亨特还没来得及在剧痛中拔出脚,黑暗中亮起一对对绿莹莹的狼眼。
到此为止了。亨特长叹一声,缓缓放下手中的弩弓。
他刚要闭上眼,一道白影风一般蹿到面前。
他的白狼正值壮年,长得无比高壮。它挡在猎人面前,獠牙尽露,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咆哮。
可它是离群之狼,威慑力有限。永无止境的严寒中,狼群始终需要食物。狼群绕着他们徘徊了几圈,最终还是一拥而上。
率先扑来的灰狼被白狼一击扑翻在地,狠狠咬住咽喉。随后而来的狼咬上白狼的脊背,白狼的皮肉被撕开,雪白的毛皮瞬间被鲜血打湿。
可白狼半步不退,它守在猎人身前,狠狠咬了回去。
这回亨特毫不犹豫地抓起弩弓“你们不是来吃老子的吗来啊”
他咬紧牙关,瞄准那些攻击白狼的狼。
夜色越来越重。积雪被热腾腾的血融化,周围变得一片泥泞。
亨特的胳膊被撕掉了几块肉,白狼同样遍身伤口。折损七八只狼后,狼群终于退去。
白狼安静地走到老猎人身边,示意对方扶住自己。有了借力点,亨特终于拔出了脚。他跪在混满鲜血的泥污上,紧紧抱住白狼血迹斑斑的大脑袋。白狼扭过脸,舔去他脸上的血和泪水。
“朋友。”亨特哑着嗓子说,“我的朋友。”
“在那之后,我们一直彼此照顾。”亨特说,白狼静静地趴在他身边,“今年我都七十了,它也老得不像话,我还以为我们不会遇见玩家了。”
考虑到白狼和夫妻俩没法进入猎人小屋,几人索性在雪屋中聊了起来,不大的雪屋显得拥挤不堪。
亨特看向忒斯特的目光依旧警惕,但他眼下别无选择,只能将过去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诺尔陷入沉思。
在塔赫的
设计里,这种封闭副本都是单独的地图。可巫妖的副本被安置在了地下,“狩猎之夜”副本干脆变成了异空间。听猎人的描述,它近乎一颗袖珍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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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里并不存在那封信。当时他们都觉得“猎人独自一人居住”看起来有些寂寞,所以在场景里加了猎人和亲朋好友的往来书信。那些信封摞在一起,他们并没有做具体内容。
反正这里只是个游戏场景,他们不需要考虑“信怎么送进来”之类的问题。
现在那些空白的信都消失了,只剩这么一封神神叨叨强调“命运”的信。已知这是个封闭副本,野兽、怪物和普通原住民都没法进入小屋,那封信又是怎么进来的
诺尔怀疑这和游戏现实化的幕后黑手有关。
“你还留着那封信吗”诺尔问。
老猎人苦笑“当然,这里能读的东西就那么多。我知道你想找什么,那封信的署名只是你的朋友。纸张和信封都没什么特别。”
说罢,他恍惚了下“不,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只见过这么一封信。”
诺尔点点头“劳烦您把它找出来,我们回去后,还请您给我看一眼。”
“你们回去后我们不一起回去不是说好守到最后吗”老亨特警惕发问,“现在我不在意你们一直待在屋子里,我说真的。”
诺尔笑了“没那么简单。我们也有朋友要保护,还有入侵者要处理。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带着白狼回去。”
“我们会全力协助他们的,您尽管放心。”罗森对老亨特说,他的警察气息又露出了一点儿。
安抚完老猎人,罗森又转向诺尔,语气轻松得很,“一想到还有一周多就能出去,你不知道我多高兴。这地方天天阴着,看得人心里闷,我俩可想死蓝天了。”
诺尔猜罗森想要活跃气氛,力图让自己别有“拖累同胞”的可能负罪感。可惜的是,刚活跃起来的气氛被老亨特一句话打碎
“什么是蓝天”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小心发问。
雪屋内刹那间落针可闻。
“您先回去吧。”诺尔努力维持微笑,麻木地重复。
老猎人瞧了他好一会儿。他揉揉白狼的脑袋,一人一狼离开雪屋。随着老猎人身影消失,诺尔的微笑也沉寂下去。
他直接打开挎包、掏出羊皮纸,就地演算起来。忒斯特靠着雪屋墙壁,毫不避讳地偷看。
罗森也看了几眼,那些字符有点像编程语句。鉴于他没当过程序员,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在干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的同伴在研究魔法。”忒斯特歪过头,“嗯,看来这不是异界人通用的研究方式。”
罗森咬咬牙这小子过于敏锐了,尽管老乡近在眼前,他们还是得绷着根弦。于是罗警官没再问,他下意识地掏了掏口袋,似乎想要找手机。
“你干嘛呢”
朱利按按他的脑袋。
“没,我就是觉得有点怪。”
罗森小声说,“我有一哥们儿是程序员,他们开发东西都要搞新版本发布上线,改线上的东西也要后台改没听说过可以直接在游戏里写代码。”
“我也没听说过自己长大了会变成身高两米的公狼人。”朱医生说,“咱们都遇见穿越这么不科学的事了,纠结这些做什么”
“如果许阅是技术人员,他自己不会觉得奇怪吗”罗森皱眉,“他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
“咱们谈过这个问题,现在情况特殊,你先别对同伴疑神疑鬼。”
“抱歉抱歉,职业病”
“我想我的同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忒斯特幽灵般绕到两人身后,一只手搭上一人的肩膀,“他可是都听得见哦,两位。”
诺尔确实都能听见,但他完全不在乎。适当的怀疑是必要的,如果罗森是个他指哪打哪,只知道傻乐的人,刑警大队还是趁早把他给开了比较好。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羽毛笔在羊皮纸上飞快滑动,算式与架构飞快成型。诺尔眼睛眨也不眨,一行行字符逐渐化作法阵符文。
尸骨占卜耗费1000魔力值,投掷人类或动物的骸骨,得到一个相对模糊的指示。这是一场交易,您的价码已定,请谨慎选择您的问题
其实游戏里有神圣启示睿智的耳语这类近似占卜的技能,但它们都属于光明类职业,显然与巫妖无缘。
黑魔法侧则有血侏儒的交易,它要求使用者献上动物的鲜血乃至于生命,诺尔不太喜欢。
他拍拍手,一只骸骨兔子钻出泥土,顺从地散作乱骨。诺尔拾起十几根细骨,他的魔力散作黑色雾气,在雪白的骨头上缠绕出奇妙的花纹。
交换必须等价,他的问题不能超出1000魔力值的价码。答案涉及的层次越高,越复杂多变,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要在这直接问“世界的真相”,这堆骨头高低得给他组句脏话。
他的问题必须简单清晰、有固定答案。
诺尔弯弯嘴角,掷出骨头“告诉我这张地图的错误坐标。”
一个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地图问题。
这是他的游戏,他当然知道地图编写规则
所有地点都有固定坐标。若地图上有隐藏空间,则需要在原有的坐标上增加一个参数。
隐藏空间仅存在于通用大地图,副本内部不可设置。
“狩猎之夜”自身的属性就是隐藏空间,按照规则,其中不可能再套隐藏空间。而这里被困者满地跑,那些实体存档居然没被发现,实在奇怪。既然知道副本地图被人胡乱修改,那就好说了。
如果有人滥用塔赫的规则,强行制造隐藏空间,必定会产生“错误”。
果然,那些细骨在地上弹跳片刻,组成一串参数。
坐标23,7,59,01x,003x
“找到你了。”
诺尔轻声说,“希望这是你的家,邪教徒先生。”
“这就完了”忒斯特半蹲下身,戳戳那串坐标,“你总能给我新惊喜。”
“不,还差得远。”诺尔摆摆手,兔子骸骨消失在雪下,“我只是了一个可能的目标,接下来是你的事。”
忒斯特眨眨眼,做出副疑惑不解的表情。
“你最擅长狩猎永恒教徒,不是吗狩猎之夜到了,忒斯特。”诺尔站起身。
“遵命,我的猎人。”忒斯特同样站起身,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雪,“那家伙也是异界人,如果你希望我温柔点”
“不必。”诺尔微笑,“他把这里当游戏,我们就按照游戏的方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