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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玳安抱进毡包来,说:“爹来家了。”月娘连忙撺掇小玉送姐夫打角门出去了,西门庆下马进门,先到前边工上观看了一遍,然后踅到潘金莲房中来。金莲慌忙接着,与他脱了衣裳,说道:“你今日送行去来的早。”
西门庆道:“提刑所贺千户新升新平寨知寨,合卫所相知都郊外送他来,拿帖儿知会我,不好不去的。”金莲道:“你没酒,教丫鬟看酒来你吃。”不一时,放了桌儿饮酒,菜蔬都摆在面前。
饮酒中间,因说起后日花园卷棚上梁,约有许多亲朋都要来递果盒酒挂红,少不得叫厨子置酒管待。说了一回,天色已晚。春梅掌灯归房,二人上床宿歇。西门庆因起早送行,着了辛苦,吃了几杯酒就醉了,倒下头鼾睡如雷,齁齁不醒。
那时正值七月二十头天气,夜间有些余热,这潘金莲怎生睡得着?忽听碧纱帐内一派蚊雷,不免赤着身子起来,执烛满帐照蚊。照一个,烧一个。回首见西门庆仰卧枕上,睡得正浓,摇之不醒。
其腰间那话,带着托子,累垂伟长,不觉淫心辄起,放下烛台,用纤手扪弄。弄了一回,蹲下身去,用口吮之。吮来吮去,西门庆醒了,骂道:“怪小淫妇儿,你达达睡睡,就掴昆死了。”一面起来。
坐在枕上,亦发叫他在下尽着吮咂。又垂首玩之,以畅其美。正是:怪底佳人风性重,夜深偷弄紫箫吹。又有蚊子双关踏莎行词为证:我爱他身体轻盈,楚腰腻细。行行一派笙歌沸。黄昏人未掩朱扉,潜身撞入纱厨内。款傍香肌,轻怜玉体。嘴到处,胭脂记。
耳边厢造就百般声,夜深不肯教人睡。妇人顽了有一顿饭时,西门庆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叫春梅筛酒过来,在床前执壶而立。
将烛移在床背板上,教妇人马爬在他面前,那话隔山取火,托入牡中,令其自动,在上饮酒取乐。妇人骂道:“好个刁钻的强盗!从几时新兴出来的例儿,怪剌剌教丫头看答着,什么张致!”
西门庆道:“我对你说了罢,当初你瓶姨和我常如此干,叫他家迎春在傍执壶斟酒,到好耍子。”
妇人道:“我不好骂出来的,什么瓶姨鸟姨,题那淫妇做甚,奴好心不得好报。那淫妇等不的,浪着嫁汉子去了,你前日吃了酒来家,一般的三个人在院子里跳百索儿,只拿我煞气,只踢我一个儿,倒惹的人和我辨了回子嘴,想起来,奴是好欺负的!”西门庆问道:“你与谁辨嘴来?”
妇人道:“那日你便进来了,上房的好不和我合气,说我在他跟前顶嘴来,骂我不识高低的货。我想起来为什么?养虾蟆得水虫儿病,如今倒教人恼我!”
西门庆道:“不是我也不恼,那日应二哥他们拉我到吴银儿家,吃了酒出来,路上撞见冯妈妈子,这般告诉我,把我气了个立睁。若嫁了别人,我到罢了。
那蒋太医贼矮忘八,那花大怎不咬下他下截来?他有什么起解?招他进去,与他本钱,教他在我眼面前开铺子,大剌剌的做买卖!”妇人道:“亏你脸嘴还说哩!
奴当初怎么说来?先下米儿先吃饭。你不听,只顾来问大姐姐。常言:信人调,丢了瓢。你做差了。你埋怨那个?”
西门庆被妇人几句话,冲得心头一点火起,云山半壁通红,便道:“你由他,教那不贤良的淫妇说去。到明日休想我理他!”
看官听说:自古谗言罔行,君臣、父子、夫妇、昆弟之间,皆不能免。饶吴月娘恁般贤淑,西门庆听金莲衽席睥睨之间言,卒致于反目,其他可不慎哉!
自是以后,西门庆与月娘尚气,彼此觌面,都不说话。月娘随他往那房里去,也不管他。来迟去早,也不问他。或是他进房中取东取西,只教丫头上前答应,也不理他。
两个都把心冷淡了,正是:前车倒了千千辆,后车到了亦如然。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且说潘金莲自西门庆与月娘尚气之后,见汉子偏听,以为得志。
每日抖擞着精神,妆饰打扮,希宠市爱。因为那日后边会着陈敬济一遍,见小伙儿生的乖猾伶俐,有心也要勾搭他。
但只畏惧西门庆,不敢下手。只等西门庆往那里去,便使了丫鬟叫进房中,与他茶水吃,常时两个下棋做一处。
一日西门庆新盖卷棚上梁,亲友挂红庆贺,递果盒。许多匠作,都有犒劳赏赐。大厅上管待客官,吃到午晌,人才散了,西门庆因起得早,就归后边睡去了。
陈敬济走来金莲房中讨茶吃。金莲正在床上弹弄琵琶,道:“前边上梁,吃了这半日酒,你就不曾吃些什么,还来我屋里要茶吃?”敬济道:“儿子不瞒你老人家说,从半夜起来。乱了这一五更,谁吃什么来!”
妇人问道:“你爹在那里?”敬济道:“爹后边睡去了。”妇人道:“你既没吃什么,”叫春梅:“拣籹里拿我吃的那蒸酥果馅饼儿来,与你姐夫吃。”这小伙儿就在他炕桌儿上摆着四碟小菜,吃着点心。因见妇人弹琵琶,戏问道:“五娘,你弹的甚曲儿?怎不唱个儿我听。”
妇人笑道:“好陈姐夫,奴又不是你影射的,如何唱曲儿你听?我等你爹起来,看我对你爹说不说!”那敬济笑嘻嘻,慌忙跪着央及道:“望乞五娘可怜见,儿子再不敢了!”
那妇人笑起来了,自此这小伙儿和这妇人日近日亲,或吃茶吃饭,穿房入屋,打牙犯嘴,挨肩擦背,通不忌惮。月娘托以儿辈,放这样不老实的女婿在家,自家的事却看不见。
正是:只晓采花成酿蜜,不知辛苦为谁甜。诗曰: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终之。别来历年岁,旧恩何可期。重新而忘故,君子所犹讥。寄身虽在远,岂忘君须臾。既厚不为薄,想君时见思。话说西门庆起盖花园卷棚,约有半年光阴,装修油漆完备,前后焕然一新。
庆房的整吃了数日酒,俱不在话下。一日,八月初旬,与夏提刑做生日,在新买庄上摆酒。叫了四个唱的、一起乐工、杂耍步戏。西门庆从巳牌时分,就骑马去了,吴月娘在家,整置了酒肴细果,约同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大姐、潘金莲众人,开了新花园门游赏。里面花木庭台,一望无际,端的好座花园。
但见:正面丈五高,周围二十板。当先一座门楼,四下几间台榭。假山真水,翠竹苍松。高而不尖谓之台,巍而不峻谓之榭。四时赏玩,各有风光:春赏燕游堂,桃李争妍。夏赏临溪馆,荷莲斗彩。秋赏叠翠楼,黄菊舒金。冬赏藏春阁,白梅横玉。更有那娇花笼浅径,芳树压雕栏,弄风杨柳纵蛾眉,带雨海棠陪嫩脸。
燕游堂前,灯光花似开不开。藏春阁后,白银杏半放不放。湖山侧才绽金钱,宝槛边初生石笋。翩翩紫燕穿帘幕,呖呖黄莺度翠阴。也有那月窗雪洞,也有那水阁风亭。木香棚与荼蘼架相连,千叶桃与三春柳作对。
松墙竹径,曲水方池,映阶蕉棕,向日葵榴。游渔藻内惊人,粉蝶花间对舞。正是:芍药展开菩萨面,荔枝擎出鬼王头,当下吴月娘领着众妇人,或携手游芳径之中,或斗草坐香茵之上。一个临轩对景,戏将红豆掷金鳞。
一个伏槛观花,笑把罗纨惊粉蝶。月娘于是走在一个最高亭子上,名唤卧云亭,和孟玉楼、李娇儿下棋。
潘金莲和西门大姐、孙雪娥都在玩花楼望下观看。见楼前牡丹花畔,芍药圃、海棠轩、蔷薇架、木香棚,又有耐寒君子竹、欺雪大夫松。端的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观之不足,看之有余。
不一时摆上酒来,吴月娘居上,李娇儿对席,两边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西门大姐,各依而坐。月娘道:“我忘了请姐夫来坐坐。”一面使小玉:“前边快请姑夫来。”
不一时,敬济来到,头上天青罗帽,身穿紫绫深衣,脚下粉头皂靴,向前作揖,就在大姐跟前坐下。传杯换盏,吃了一回酒,吴月娘还与李娇儿、西门大姐下棋。孙雪娥与孟玉楼却上楼观看。
惟有金莲,且在山子前花池边,用白纱团扇扑蝴蝶为戏。不妨敬济悄悄在他背后戏说道:“五娘,你不会扑蝴蝶儿,等我替你扑。这蝴蝶儿忽上忽下心不定,有些走滚。”
那金莲扭回粉颈,斜瞅了他一眼,骂道:“贼短命,人听着,你待死也!我晓得你也不要命了。”那敬济笑嘻嘻扑近他身来,搂他亲嘴。
被妇人顺手只一推,把小伙儿推了一交。却不想玉楼在玩花楼远远瞧见,叫道:“五姐,你走这里来,我和你说话。”
金莲方才撇了敬济,上楼去了,原来两个蝴蝶到没曾捉得住,到订了燕约莺期,则做了蜂须花嘴。
正是:狂蜂浪蝶有时见,飞入梨花没寻处。敬济见妇人去了,默默归房,心中怏怏不乐。口占折桂令一词,以遣其闷:我见他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似有私情,未见私情。欲见许,何曾见许!
似推辞,本是不推辞。约在何时?会在何时?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且不说吴月娘等在花园中饮酒。单表西门庆从门外夏提刑庄子上吃了酒回家,打南瓦子巷里头过。
平昔在三街两巷行走,捣子们都认的宋时谓之捣子,今时俗呼为光棍。内中有两个,一名草里蛇鲁华,一名过街鼠张胜,常受西门庆资助,乃鸡窃狗盗之徒。
西门庆见他两个在那里耍钱,就勒住马,上前说话。二人连忙走到跟前,打个半跪道:“大官人,这咱晚往那里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