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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莲道:“郁大姐,你六娘不自在哩,你唱个好的与他听,他就不恼你了。”那李瓶儿在旁只是笑,不做声。
郁大姐道:“不打紧,拿琵琶过来,等我唱。”大妗子叫吴舜臣媳妇郑三姐:“你把你二位姑娘和众位娘的酒儿斟上,这一日还没上过钟酒儿。”
那郁大姐接琵琶在手,用心用意唱了一个一江风。正唱着,月娘便道:“怎的这一回子恁凉凄凄的起来?”来安儿在旁说道:“外边天寒下雪哩。”
孟玉楼道:“姐姐,你身上穿的不单薄?我倒带了个绵披袄子来了,咱这一回,夜深不冷么?”
月娘道:“既是下雪,叫个小厮家里取皮袄来咱每穿。”那来安连忙走下来,对玳安说:“娘吩咐,叫人家去取娘们皮袄哩。”那玳安便叫琴童儿:“你取去罢,等我在这里伺候。”
那琴童也不问,一直家去了,少顷,月娘想起金莲没皮袄,因问来安儿:“谁取皮袄去了?”来安道:“琴童取去了。”月娘道:“也不问我,就去了。”
玉楼道:“刚才短了一句话,不该教他拿俺每的,他五娘没皮袄,只取姐姐的来罢。”月娘道:“怎的没有?还有当的人家一件皮袄,取来与六姐穿就是了。”
因问:“玳安那奴才怎的不去,却使这奴才去了?你叫他来!”一面把玳安叫到跟前,吃月娘尽力骂了几句道:“好奴才!
使你怎的不动?又坐坛遣将儿,使了那个奴才去了,也不问我声儿,三不知就去了,怪不的你做大官儿,恐怕打动你展翅儿,就只遣他去!”玳安道:“娘错怪了小的。
头里娘吩咐若是叫小的去,小的敢不去?来安下来,只说叫一个家里去。”月娘道:“那来安小奴才敢吩咐你?俺每恁大老婆,还不敢使你哩!
如今惯的你这奴才们有些摺儿也怎的?一来主子烟薰的佛像挂在墙上,有恁施主,有恁和尚。你说你恁行动两头戳舌,献勤出尖儿,外合里应,好懒食馋,背地瞒官作弊,干的那茧儿我不知道哩!
头里你家主子没使你送李桂儿家去,你怎的送他?人拿着毡包,你还匹手夺过去了,留丫头不留丫头不在你,使你进来说,你怎的不进来?你便送他,图嘴吃去了,却使别人进来。须知我若骂只骂那个人了,你还说你不久惯牢成!”玳安道:“这个也没人,就是画童儿过的舌。
爹见他抱着毡包,教我:‘你送送你桂姨去罢’,使了他进来的。娘说留丫头不留丫头不在于小的,小的管他怎的!”月娘大怒,骂道:“贼奴才,还要说嘴哩!我可不这里闲着和你犯牙儿哩。
你这奴才,脱脖倒[土幻]过扬了,我使着不动,耍嘴儿,我就不信到明日不对他说,把这欺心奴才打与你个烂羊头也不算。”
吴大妗子道:“玳安儿,还不快替你娘每取皮袄去。”又道:“姐姐,你吩咐他拿那里皮袄与他五娘穿?”
潘金莲接过来说道:“姐姐,不要取去,我不穿皮袄,教他家里捎了我的披袄子来罢。人家当的,好也歹也,黄狗皮也似的,穿在身上,教人笑话,也不长久,后还赎的去了。”
月娘道:“这皮袄倒不是当的,是李智少十六两银子准折的。当的王招宣府里那件皮袄,与李娇儿穿了。”因吩咐玳安:“皮袄在大橱里,叫玉箫寻与你,就把大姐的皮袄也带了来。”
玳安把嘴谷都,走出来,陈敬济问道:“你到那去?”玳安道:“精是攮气的营生,一遍生活两遍做,这咱晚又往家里跑一遭。”迳走到家。
西门庆还在大门首吃酒,傅伙计、云主管都去了,还有应伯爵、谢希大、韩道国、贲四众人吃酒未去,便问玳安:“你娘们来了?”玳安道:“没来,使小的取皮袄来了。”
说毕,便往后走。先是琴童到家,上房里寻玉箫要皮袄。小玉坐在炕上正没好气,说道:“四个淫妇今日都在贲四老婆家吃酒哩。我不知道皮袄放在那里,往他家问他要去。”
这琴童一直走到贲四家,且不叫,在窗外悄悄觑听,只见贲四嫂说道:“大姑和三姑,怎的这半日酒也不上,菜儿也不拣一箸儿?嫌俺小家儿人家,整治的不好吃也怎的?”春梅道:“四嫂,俺每酒够了。”贲四嫂道:“耶[口乐]!没的说。怎的这等上门儿怪人家!”
又叫韩回子老婆:“你是我的切邻,就如副东一样,三姑、四姑跟前酒,你也替我劝劝儿,怎的单板着,象客一般?”又叫长姐:“筛酒来,斟与三姑吃,你四姑钟儿浅斟些儿罢。”兰香道:“我自来吃不的。”
贲四嫂道:“你姐儿们今日受饿,没什么可口的菜儿管待,休要笑话。今日要叫了先生来,唱与姑娘们下酒,又恐怕爹那里听着,浅房浅屋,说不的俺小家儿人家的苦。”说着,琴童儿敲了敲门,众人都不言语了,长儿问:“是谁?”琴童道:“是我,寻姐说话。”一面开了门,那琴童入来。玉箫便问:“娘来了?”
那琴童看着待笑,半日不言语。玉箫道:“怪雌牙的,谁与你雌牙?问着不言语。”琴童道:“娘每还在妗子家吃酒哩,见天阴下雪,使我来家取皮袄来,都教包了去哩。”玉箫道:“皮袄在描金箱子里不是,叫小玉拿与你。”琴童道:“小玉说教我来问你要。”
玉箫道:“你信那小淫妇儿,他不知道怎的!”春梅道:“你每有皮袄的,都打发与他。俺娘没皮袄,只我不动身。”兰香对琴童:“你三娘皮袄,问小鸾要。”
迎春便向腰里拿钥匙与琴童儿:“教绣春开里间门拿与你。”琴童儿走到后边,上房小玉和玉楼房中小鸾,都包了皮袄交与他。正拿着往外走,遇见玳安,问道:“你来家做什么?”
玳安道:“你还说哩!为你来了,平白教大娘骂了我一顿好的。又使我来取五娘的皮袄来。”
琴童道:“我如今取六娘的皮袄去也。”玳安道:“你取了,还在这里等着我,一答儿里去。你先去了不打紧,又惹的大娘骂我。”说毕,玳安来到上房。
小玉正在炕上笼着炉台烤火,口中嗑瓜子儿,见了玳安,问道:“你也来了?”玳安道:“你又说哩,受了一肚子气在这里。
娘说我遣将儿。因为五娘没皮袄,又教我来,说大橱里有李三准折的一领皮袄,教拿去哩。”小玉道:“玉箫拿了里间门上钥匙,都在贲四家吃酒哩,教他来拿。”玳安道:“琴童往六娘房里去取皮袄,便来也,教他叫去,我且歇歇腿儿,烤烤火儿着。”
那小玉便让炕头儿与他,并肩相挨着向火。小玉道:“壶里有酒,筛盏子你吃?”玳安道:“可知好哩,看你下顾。”
小玉下来,把壶坐在火上,抽开抽屉,拿了一碟子腊鹅肉,筛酒与他。无人处两个就搂着咂舌亲嘴。正吃着酒,只见琴童儿进来。
玳安让他吃了一盏子,便使他:“叫玉箫姐来,拿皮袄与五娘穿。”那琴童抱毡包放下,走到贲四家叫玉箫。玉箫骂道:“贼囚根子,又来做什么?”又不来。
递与钥匙,教小玉开门。那小玉开了里间房门,取了一把钥匙,通了半日,白通不开。琴童儿又往贲四家问去。那玉箫道:“不是那个钥匙。娘橱里钥匙在床褥子座下哩。”
小玉又骂道:“那淫妇丁子钉在人家不来,两头来回,只教使我。”及开了,橱里又没皮袄。
琴童儿来回走的抱怨道:“就死也死三日三夜,又撞着恁瘟死鬼小奶奶儿们,把人魂也走出了。”向玳安道:“你说此回去,又惹的娘骂。不说屋里,只怪俺们。”走去又对玉箫说:“里间娘橱里寻,没有皮袄。”
玉箫想了想,笑道:“我也忘记,在外间大橱里。”到后边,又被小玉骂道:“淫妇吃那野汉子捣昏了,皮袄在这里,却到处寻。”一面取出来,将皮袄包了。
连大姐皮袄都交付与玳安、琴童。两个拿到吴大妗子家,月娘又骂道:“贼奴才,你说同了都不来罢了。”那玳安不敢言语,琴童道:“娘的皮袄都有了,等着姐又寻这件青镶皮袄。”
于是打开取出来,吴大妗子灯下观看,说道:“好一件皮袄。五娘,你怎的说他不好,说是黄狗皮。那里有恁黄狗皮,与我一件穿也罢了。”
月娘道:“新新的皮袄儿,只是面前歇胸旧了些儿。到明日,从新换两个遍地金歇胸,就好了,孟玉楼拿过来,与金莲戏道:“我儿,你过来,你穿上这黄狗皮,娘与你试试看好不好。”
金莲道:“有本事到明日问汉子要一件穿,也不枉的。平白拾人家旧皮袄披在身上做什么!”玉楼戏道:“好个不认业的,人家有这一件皮袄,穿在身上念佛。”
于是替他穿上。见宽宽大大,金莲才不言语,当下月娘与玉楼、瓶儿俱是貂鼠皮袄,都穿在身上,拜辞吴大妗子、二妗子起身。月娘与了郁大姐一包二钱银子。吴银儿道:“我这里就辞了妗子、列位娘,磕了头罢。”
当下吴大妗子与了一对银花儿,月娘与李瓶儿每人袖中拿出一两银子与他,磕头谢了,吴大妗子同二妗子、郑三姐都还要送月娘众人,因见天气落雪,月娘阻回去了。
琴童道:“头里下的还是雪,这回沾在身上都是水珠儿,只怕湿了娘们的衣服,问妗子这里讨把伞打了家去。”吴二舅连忙取了伞来,琴童儿打着。
头里两个排军打灯笼,引着一簇男女,走几条小巷,到大街上。陈敬济沿路放了许多花炮,因叫:“银姐,你家不远了,俺每送你到家。”月娘便问:“他家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