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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所下的血紫者,犹可以调理。若鲜红者,乃新血也。学生撮过药来,若稍止,则可有望。不然,难为矣。”西门庆道:“望乞老先生留神加减,学生必当重谢!”
任医官道:“是何言语!你我厚间,又是明用情分,学生无不尽心。”西门庆待毕茶,送出门,随即具一匹杭绢、二两白金,使琴童儿讨将药来,名曰“归脾汤”乘热吃下去,其血越流之不止。
西门庆越发慌了,又请大街口胡太医来瞧。胡太医说是气冲血管,热入血室,亦取将药来。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月娘见前边乱着请太医,只留申二姐住了一夜,与了他五钱银子、一件云绢比甲儿并花翠,装了个盒于,就打发他坐轿子去了。
花子由自从那日开张吃了酒去,听见李瓶儿不好,使了花大嫂,买了两盒礼来看他。见他瘦的黄恹恹儿,不比往时,两个在屋里大哭了一回。月娘后边摆茶请他吃了。
韩道国说:“东门外住的一个看妇人科的赵太医,指下明白,极看得好。前岁,小媳妇月经不通,是他看来。老爹请他来看看六娘,管情就好哩。”西门庆听了。
就使琴童和王经两个叠骑着头口,往门外请赵太医去了,西门庆请了应伯爵来,和他商议道:“第六个房下,甚是不好的重,如之奈何?”伯爵失惊道:“这个嫂子贵恙说好些,怎的又不好起来?”
西门庆道:“自从小儿没了,着了忧戚,把病又发了,昨日重阳,我接了申二姐,与他散闷顽耍,他又没好生吃酒,谁知走到屋中就晕起来。
一交跌倒,把脸都磕破了,请任医官来看,说脉息比前沉重。吃了药,倒越发血盛了。”伯爵道:“你请胡太医来看,怎的说?”西门庆道:“胡大医说,是气冲了血管,吃了他的,也不见动静。
今日韩伙计说,门外一个赵太医,名唤赵龙岗,专科看妇女,我使小厮请去了,把我焦愁的了不的。生生为这孩子不好,白日黑夜思虑起这病来了,妇女人家,又不知个回转,劝着他,又不依你,叫我无法可处。”正说着。平安来报:“乔亲家爹来了。”
西门庆一面让进厅上,同伯爵叙礼坐下。乔大户道:“闻得六亲家母有些不安,特来候问。”西门庆道:“便是。一向因小儿没了,着了忧戚,身上原有些不调,又发起来了,蒙亲家挂念。”乔大户道:“也曾请人来看不曾?”
西门庆道:“常吃任后溪的药,昨日又请大街胡先生来看,吃药越发转盛。今日又请门外专看妇人科赵龙岗去了。”乔大户道:“咱县门前住的何老人,大小方脉俱精。
他儿子何歧轩,见今上了个冠带医士。亲家何不请他来看看亲家母?”西门庆道:“既是好,等赵龙岗来,来过再请他来看看。”
乔大户道:“亲家,依我愚见,不如先请了何老人来,再等赵龙岗来,叫他两个细讲一讲,就论出病原来了,然后下药,无有不效之理。”西门庆道:“亲家说的是。”一面使玳安拿拜帖儿和乔通去请。
那消半晌,何老人到来,与西门庆、乔大户等作了揖,让于上面坐下。西门庆举手道:“数年不见你老人家,不觉越发苍髯皓首。”乔大户又问:“令郎先生肄业盛行?”
何老人道:“他逐日县中迎送,也不得闲,倒是老拙常出来看玻”伯爵道:“你老人家高寿了,还这等健朗。”何老人道:“老拙今年痴长八十一岁。”叙毕话,看茶上来吃了。
小厮说进去。须臾,请至房中,就床看李瓶儿脉息,旋搊扶起来,坐在炕上,形容瘦的十分狼狈了,但见他面如金纸,体似银条。看看减褪丰标,渐渐消磨精彩。隐隐耳虚闻磐响,昏昏眼暗觉萤飞。
六脉细沉,一灵缥缈,丧门吊客已临身,扁鹊卢医难下手。何老人看了脉息,出到厅上,向西门庆、乔大户说道:“这位娘子,乃是精冲了血管起,然后着了气恼。气与血相搏,则血如崩。不知当初起病之由是也不是?”
西门庆道:“是便是,却如何治疗?”正论间,忽报:“琴童和王经请了赵先生来了。”何老人便问:“是何人?”
西门庆道:“也是伙计举来一医者,你老人家只推不知,待他看了脉息,你老人家和他讲一讲,好下药。”
不一时,赵大医从外而入,西门庆与他叙礼毕,然后与众人相见。何、乔二老居中,让他在左,伯爵在右,西门庆主位相陪。吃了茶,赵太医便问:“列位尊长贵姓?”
乔大户道:“俺二人一姓何,一姓乔。”伯爵道:“在下姓应。老先想就是赵龙岗先生了。”赵太医答道:“龙岗是贱号。在下以医为业,家祖见为太医院院判,家父见充汝府良医,祖传三辈,习学医术。
每日攻习王叔和、东垣勿听子药性赋、黄帝素问、难经、活人书、丹溪纂要、丹溪心法、洁古老脉诀、加减十三方、千金奇效良方、寿域神方、海上方,无书不读。
药用胸中活法,脉明指下玄机。六气四时,辨阴阳之标格。七表八里,定关格之沉福风虚寒热之症候,一览无余。弦洪芤石之脉理,莫不通晓。小人拙口钝吻,不能细陈。”何老人听了。
道:“敢问看病当以何者为先?”赵太医道:“古人云,望闻问切,神圣功巧。学生先问病,后看脉,还要观其气色。就如子平兼五星一般,才看得准,庶乎不差。”
何老人道:“既是如此,请先生进去看看。”西门庆即令琴童:“后边说去,又请了赵先生来了。”
不一时,西门庆陪他进入李瓶儿房中。那李瓶儿方才睡下安逸一回,又搊扶起来,靠着枕褥坐着,这赵太医先诊其左手,次诊右手,便教:“老夫人抬起头来,看看气色。”
那李瓶儿真个把头儿扬起来,赵太医教西门庆:“老爹,你问声老夫人,我是谁?”西门庆便教李瓶儿:“你看这位是谁?”那李瓶儿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声说道:“他敢是太医?”赵先生道:“老爹,不妨事,还认的人哩。”
西门庆道:“赵先生,你用心看,我重谢你。”一面看视了半日,说道:“老夫人此病,休怪我说,据看其面色,又诊其脉息,非伤寒,只为杂症,不是产后,定然胎前。”
西门庆道:“不是此疾。先生你再仔细诊一诊。”赵先生又沉吟了半晌道:“如此面色这等黄,多管是脾虚泄泻,再不然定是经水不调。”
西门庆道:“实说与先生,房下如此这般,下边月水淋漓不止,所以身上都瘦弱了,有甚急方妙药,我重重谢你。”
赵先生道:“如何?我就说是经水不调。不打紧处,小人有药。”西门庆一面同他来到前厅,乔大户、何老人问他什么病源,赵先生道:“依小人讲,只是经水淋漓。”何老人道:“当用何药治之?”
赵先生道:“我有一妙方,用着这几味药材,吃下去管情就好。听我说:甘草甘遂与[石冈]砂,黎芦巴豆与芫花,姜汁调着生半夏,用乌头杏仁天麻。这几味儿齐加,葱蜜和丸只一挝,清晨用烧酒送下。”
何老人听了,便道:“这等药恐怕太狠毒,吃不得。”赵先生道:“自古毒药苦口利于玻怎么吃不得?”
西门庆见他满口胡说,因是韩伙计举保来,不好嚣他,称二钱银子,也不送,就打发他去了,因向乔大户说:“此人原来不知什么。”
何老人道:“老拙适才不敢说,此人东门外有名的赵捣鬼,专一在街上卖杖摇铃,哄过往之人,他那里晓的甚脉息病源!”
因说:“老夫人此疾,老拙到家撮两帖药来,遇缘,若服毕经水少减,胸口稍开,就好用药。只怕下边不止,就难为矣。”说毕,起身。
西门庆封白金一两,使玳安拿盒儿讨将药来,晚夕与李瓶儿吃了,并不见分毫动静。吴月娘道:“你也省可与他药吃。他饮食先阻住了,肚腹中有什么儿,只是拿药淘碌他。前者,那吴神仙算他三九上有血光之灾,今年却不整二十七岁了,你还使人寻这吴神仙去,叫替他打算算那禄马数上如何。只怕犯着什么星辰,替他禳保禳保。”
西门庆听了,旋差人拿帖儿往周守备府里问去。那里回说:“吴神仙云游之人,来去不定,但来,只在城南土地庙下。今岁从四月里,往武当山去了,要打数算命,真武庙外有个黄先生打的好数,一数只要三钱银子,不上人家门。”
西门庆随即使陈敬济拿三钱银子,迳到北边真武庙门首黄先生家。门上贴着:“抄算先天易数,每命卦金三钱。”陈敬济向前作揖,奉上卦金,说道:“有一命烦先生推算。”
写与他八字:女命,年二十七岁,正月十五日午时。这黄先生把算子一打,就说:“这个命,辛未年庚寅月辛卯日甲午时,理取印绥之格,借四岁行运。四岁己未,十四岁戊午,二十四岁丁巳,三十四岁丙辰。
今年流年丁酉,比肩用事,岁伤日干,计都星照命,又犯丧门五鬼,灾杀作炒。夫计都者,阴晦之星也。其象犹如乱丝而无头,变异无常。大运逢之,多主暗昧之事,引惹疾病,主正、二、三、七、九月病灾有损,小口凶殃,小人所算,口舌是非,主失财物。或是阴人大为不利。”
抄毕数,敬济拿来家。西门庆正和应伯爵、温秀才坐的,见抄了数来,拿到后边,解说与月娘听。见命中多凶少吉,不觉眉间搭上三黄锁,腹内包藏一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