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于世

alfalfa1982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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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

    我独自一人,沉入黑夜

    于是

    你彷徨对岸,泫然哀歌

    ——蜉蝣

    序章

    *

    再见蜉蝣,是十年后的梦里。

    她穿着那件晃荡的白裙子,散落的发丝遮住怯怯的唇角,低眉浅笑填满我十年空寂的时光。

    我大概喊出了声,你回来啦,蜉蝣。她大概回应了我,我回来了,茕孑。

    睁开眼睛,看墙上的钟指向三点,城市的灯光把黑夜照的好像白天。

    我想起蜉蝣说,这城市终于明亮到让那些在夜晚繁育的昆虫,彻底灭绝。

    *

    (一)

    *

    十七岁那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名字,叫做蜉蝣。

    她总是穿一件晃荡的白裙子,说我的笑声像极了三月的阳光。她拽着我走街串巷,给我买

    油煎的米糕和漂亮的碎花衣裳,说这些也像极了三月的阳光。你是三月生的吗,这样喜欢

    三月的阳光?她笑着摇头,却从来没有给过我正确的答案。

    我想我大概深爱着蜉蝣,她在那些明亮的夜晚钻进我的被子,悄悄的问我若她选择了黑夜

    我会不会选择光明。我握她的手笑着说蜉蝣选择黑夜我也选择黑夜,因为要和蜉蝣住在同

    一个世界。蜉蝣贴过脸来反手抱我,那就批准你进入我的国了,茕孑。

    *

    现在想来,蜉蝣的国是什么样子的,我从来就不曾知道。

    蜉蝣的床上挂着宝蓝色的绒布帘子,那是我们走街串巷时的战利品。蜉蝣对色彩有一种无

    法理解的执念,她说这些宝蓝色的绒布帘子是八月的海,刷了新漆的床头架是六月的森林

    ,手绘的墙是十一月的芦苇荡。还有这个,她指着从天花板上一直垂下来的手工风铃,这

    是二月的水草。

    那我是什么呢?有时候是五月的向日葵,有时候是七月的马鞭草。她一边后退一边思考着

    说,我追上去摸她的头发,你的头发是十月的狗尾草,我故意嘲笑她。我的头发是十月的

    稻田,她笑着说。那不是就剩下稻茬了吗,是就剩下稻茬了呀,可是是富足的积蓄养分的

    稻茬,她还是笑着。

    *

    可是,蜉蝣是什么呢?

    是深海里的一条游鱼,还是森林的一只白鹿?是芦苇荡中单飞的水鸟,还是十月里富足的

    稻田?蜉蝣却说她只是朝生暮死的昆虫,在黑夜的河流边诞生,在黑夜的河流边死亡。我

    不喜欢这个比喻,就像我不喜欢她这个名字,蜉蝣于世。

    *

    (二)

    *

    蜉蝣消失后的十年里,我常常的失眠并且长久的做梦,但是一次都没有梦到过蜉蝣。

    我和蜉蝣的时光,就停留在那个三月末的下午,阳光照着我的碎花衣裳,斑驳的纹路让人

    莫名的悲伤。她拉着我的手逃了古代史的课,躲到图书馆的书架后面小声的问我,相不相

    信她会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我狠狠的掐了她一下,说别忘记蜉蝣的国里还有茕孑。

    她却望着我猝不及防的嚎啕大哭,空荡荡的图书馆开始摇晃,积满灰尘的书架似乎要跟着

    崩塌。那巨大的悲伤和痛苦的声音让我无端的害怕起来,呆呆的僵在那里竟然连一步都没

    有靠近。就是那一步,我没有迈出的那一步,从此隔绝了我和蜉蝣的路。

    *

    第二天,蜉蝣就消失了。

    蜉蝣的床像她在时一样,宝蓝色的绒布帘子随着风轻轻的晃着,像八月的海。刷了新漆的

    床头架上放着蜉蝣喜欢的书,左边是布莱克的天真与经验之歌,右边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

    拉如是说,中间是蜉蝣私藏的画册和绘本。十一月的芦苇荡还飘着蒹葭苍苍,她整齐的床

    铺上却已经空空无一人。

    她们说,蜉蝣说不定迷上网恋去见网友。她总是孤僻整夜上网,在奇怪的论坛里写诗。她

    们说,蜉蝣说不定性格缺陷精神抑郁。她总是阴郁沉默不语,视周围所有人如同空气。她

    们说,蜉蝣说不定傍了大款外出游玩。她总是阔绰花钱如水,还这样不告而别夜不归宿。

    我第一次控制不住的砸了东西,然后大声的摔门而出,站在黑夜的街上无助的喊着:蜉蝣

    。蜉蝣。

    你没有回答我,从此再没有你的回答。

    *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整个四月都在下雨,一直下到长江涨水,莲湖泛滥。有人说,长江边上常常有凶杀案,年

    轻的女孩子总是被先奸后杀,然后悄无声息的扔进长江。有人说,莲湖捞上来一具女尸体

    ,穿着白裙子,好像很年轻的样子。她们说,你去认认是不是蜉蝣。我终于还是没有去

    那不可能是蜉蝣,不可能是。

    去认尸体的人回来说,不是蜉蝣。我舒了一口气,眼里蒙上雾气,我知道的,那不是蜉蝣

    。她们都说,蜉蝣一定不在了,不然不会像这样毫无音讯。我整天的沉默不语,固执的相

    信蜉蝣一定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总有一天,她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笑盈盈的说我回来了茕孑。

    *

    (三)

    *

    学校通知蜉蝣的家人,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这短短的一个星期,对我来说漫长的像一个世纪。所有我和蜉蝣走过的街道穿过的巷子

    我们买米糕的摊子挑衣服的小店,我都重新走了一遍。我握着蜉蝣的相片问每一个擦肩而

    过的路人,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头发像十月的稻田穿着晃荡白裙子的姑娘。他们总是接过

    照片,迷茫的说着很漂亮的小姑娘呀,好像在哪里哪里见过又好象不是。他们迷茫中的哪

    里哪里,我都满怀期待的走了一遍,却始终没有找见蜉蝣。

    她们说翻翻蜉蝣的日记吧,看看电话本还有qq上的联系人,还有她所有论坛的东西。我却

    固执于守护蜉蝣的秘密,不肯轻易的放弃。你知道密码的吧,蜉蝣的哥哥问我。他的眼睛

    很像蜉蝣,却是绝望和憔悴的神情。蜉蝣会回来的。寻人启事已经登出去了,可是她还没

    有回来。我终于妥协于他的悲伤,交出了属于蜉蝣的秘密。

    *

    蜉蝣的qq里的好友只有一个,茕茕孑立。那是她帮我申请的qq,我却一次都没有使用过。

    蜉蝣常逛的坛子也只有一个,她一直用蜉蝣于世的账号在那里写诗,偶尔也跟着坛子里的

    人写写小说。蜉蝣也给我注册了账号,我只被她央着上去过几次,用茕茕孑立的名字。我

    不懂诗歌,只能看看那些或快乐或悲伤或讽刺或幽默的故事。蜉蝣写的都是悲剧,所有故

    事的主角都是孤僻冷漠的女子,和身边唯一的男人或女人相依为命,然后在十八岁之前死

    于非命。

    蜉蝣的诗歌却是温暖的,我不懂得好坏却能够读出她每一个句子里的纤细柔软。她迷恋浓

    烈的色彩,热爱太阳原野森林河流以及所有属于自然的意象。她的每一首诗都像是鲜艳明

    亮的画作,能看见生命喷薄流动的痕迹。我总是一边夸她的诗美的超出想象,一边怨她的

    故事太过悲伤,明亮与黑暗怎么能这样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并行呢?蜉蝣却说,她的身体里

    本来就是两个小人,一个善一个恶,一个快乐一个痛苦,一个明亮一个黑暗。

    *

    蜉蝣的日记是锁着的,钥匙放在我送她的檀木盒子里,那也是我们走街串巷的战利品。

    328,咔哒一声,玫瑰色的日记本开了。那个沉默的男人锁着眉,一页一页的看着,像是

    检阅又像是侦破。我不知道这本日记会不会有蜉蝣失踪的线索,但是我知道它一定有蜉蝣

    内心所有的秘密。对不起啊,蜉蝣,我没能替你守护好这些秘密。

    很久很久之后,他把日记递过来。洁白的纸页上,散乱的几个句子,蜉蝣消失前最后的句

    子。

    2000年3月28日

    于是

    我独自一人,沉入黑夜

    于是

    你彷徨对岸,泫然哀歌

    *

    (四)

    *

    蜉蝣的床一直未动,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我心里觉得蜉蝣很快就会回来,不肯让她们收她的东西。她们却开始说晚上做恶梦,觉得

    蜉蝣的床上有声响,担心是不是蜉蝣的魂魄回来过。我整夜整夜的失眠,睁着眼睛期待蜉

    蝣回来,却从未看见过她的影子。

    蜉蝣失踪三个月之后,学校终于熬不过她们的抱怨,勒令我们搬了家。我把蜉蝣的东西收

    拾好寄给她哥哥,他却说那本日记应该留给我。那个玫瑰色的日记本,至今还放在我的箱

    底,但是我却从未试图打开过。

    *

    后来听说,蜉蝣的芦苇荡被重新刷成了白色,我们的房间却一直空着。

    毕业之后,我常常打电话回去,却只能听见嘟嘟的盲音。我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就算是

    蜉蝣回来了,也不会在电话那头出现的啊。但是我还是固执的打着电话,仿佛只要那里一

    天还空着,这个世界就还有蜉蝣存在的痕迹。

    然后有一天,电话突然通了,一个明亮的女声笑着说喂,找哪位。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如何

    反应,只好嗫嚅的问有人住了啊现在。那边一群明亮的声音笑哈哈的传过来,说是呀是呀

    ,我们是07级资环系的,你以前住这个宿舍啊。我嗯了一声忽然哽咽起来,慌乱的挂断了

    电话。

    *

    出差路过母校的时候,遇见留校任职的班长。

    几个同学和老师聚在一起喝喝酒吃吃饭,他们说你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没变,我笑着说都

    快十年了怎么也已经老了。忽然间,不知是谁提起,还记得那年三月消失的女孩吗?我的

    心颤抖了一下,轰轰隆隆的声音碾过。然后听见有人说,某一年好像谁在普陀山,看见一

    个芒鞋褐袍的女子,侧影像极了蜉蝣。

    *

    终章

    *

    十年后的某一天,我终于梦见了蜉蝣。

    她还是十年前的样子,穿着晃荡的白裙子,头发像十月的稻田。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

    微笑的看着我,看着我。

    我终于有勇气翻出箱底的日记本,玫瑰色的封皮依然鲜艳如初。生锈的钥匙插进去,328

    咔哒一声,蜉蝣的字跳出来。

    1999年3月28日

    给我最爱的茕孑

    谢谢你进入我的国

    蜉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