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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该记得吗？这样一段往事。
大学的校园里，放假后的冬日黄昏显得格外清冷。我一个人呆在寝室，躲在蚊帐里百无聊赖地看书，室友们都回去了，我家远在c市，买的火车票得明天早上。
室内静静地，只我一个人，静得连时针的滴答都清晰可闻，还有书页被翻动的沙沙声。
“咚、咚、咚”有规律的敲门声让我吃了一惊，才放假一天，可我似乎已经熬到地老天荒。
不知道还有谁没回去呢，除了那些出双入对的恋人。可是，恋人们又哪里会舍得花时间来找我？我满腹狐疑地抓过床前椅子上纯白色的外套披上，下床开了门。
门前浅笑盈盈地站着中文系的阿n，我最要好的朋友，虽然我和她不同系（我念的是资环系），却因为同在文学社、广播站，而且性情大同小异而结成心有灵犀的挚友。
“阿n，你不是说昨天回去的吗？怎么还没走？是不是舍不得我啊？”我张开双臂拥抱她。
“别这么感激涕零的样子，感谢我表哥吧，要不是他来晚了，我早回去了。”阿n的脸有点红。
我这才注意到阿n的身边站着一个高而且瘦的男人，在黄昏不甚明了的天色里，我看到他英俊冷酷的五官。在我转头去看他的时候，那冷酷的面孔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我和他礼节性地握手，他的手绵软得不可思议，要知道，他是个军官，虽然并没穿着军装。他浑身上下透着书卷气，坐下来后，趁着和阿n说话的当口，我把他打量了一番。
我的桌上有一幅最近爬岳麓山的照片，背景是在爱晚亭前的空地上，他坐下后顺手抓过去看了起来。
阿n解释火车晚点的原因，打趣我明天早上的火车也晚点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双清公园玩了。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红晕，娇羞的样子显得无比可爱。
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最美，阿n才华超群，就是其貌不扬。她和我一样留着短短的学生头，可她瘦长、白皙的脸严重透着菜色，一对显得小了点的眼睛平淡地点缀在那一片失去血色的白里。
然而此刻，她焕发的，是怎样的光彩！
我一边嘟起嘴来抗议“晚点？你想我回不去给你们当电灯泡呀，简直不安好心！”一边给他们倒水。
我把水递到军官手上时，阿n赶紧介绍说他叫兵，我一听就笑了起来：“倒是名副其实得很。”大家一起笑了。我注意到兵笑的时候很阴郁，他是那种阴柔的男人，鼻子高挺，有点欧洲人的风格。
这个男人，在我来说，早已如雷贯耳，阿n私下里跟我说过不知多少次：他们初中相识、相恋，至今已是7年，虽然已经好几年不见了，但是“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已经砌成相思无数！
这一次见面，就是难得的机会，军官被保送进入军校以后，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
阿n不时目光灼灼地看一眼兵，兵也不时回报她一笑，笑容中无限默契和深意。
“你的照片很不错。”兵首先只是低头打量我的照片，一个劲喝水，好象渴坏了似的，我和阿n看了看他，然后相视一笑。他可能有点意识到了，就开口说了那句话，声音出人意料地好听，标准的男中音。
“好在哪里啊？”我半信半疑地问，要知道，进入大学两年了，我没有男朋友。跟阿n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以灰姑娘自诩。
“说不出来。”他笑了笑。
阿n说：“那当然了，叶子本来就美吧。要不是眼睛顶在头上，现在不晓得多少男生围绕在身边呢。”
那话把我美得！阿n就是这样，知道我这人什么时候耳根最软，我喜欢她的善解人意。
那天晚上，我们三人聊了一个通宵，就在我的寝室。
兵一边和我们说些军旅趣闻，一边不时地把玩我的那张照片，直到凌晨，他才把照片放下。
第二天早上，阿n和兵一起送我去车站，然后就挥手作别。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一次偶然相遇，会给我后来的大学生活带来困扰和遗憾，一些事情至今仍然耿耿于怀，想起来便无法成眠。
二
开学了，一段紧张的忙碌之后，大学生活再次步入正轨。
偶尔，我还记得和阿n闹着要她请客。心高气傲的阿n能这么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传说中文系主任看上她了，想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可阿n在和他儿子约会时，在深夜的田径场边，狠狠地扇了那个欲动手动脚的家伙一耳光后，便扬长而去。
很快，另外一个也比较优秀的女生填补了阿n的空缺，因为主任的儿子其实长得一表人才，而且有个不错的工作，如果跟他好了，以后留校任教不成问题。
阿n外表平凡了点，倘若只看她的文字，纯如山溪，你一定会以为她是个清爽美丽的女孩子。
阿n对自己的外表不以为意，那种自信是我所缺乏、也是我所欣赏的。
她一直说要请客，却始终被一些事情拖延耽误着。慢慢地，我也忘记了这回事。
春天的一个早晨，我收拾了书本准备去教室的时候，外边有个男人的声音好听地问：“请问叶子在吗？”
满寝室的目光惊讶地投向门口，其中包括我的。
等我看清楚来者，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门口站着的那个大男孩，绿色的军装，阴柔的笑
一片掌声响起，大家都以为他是我的谁了，一个女生调皮的声音：“好般配哦！”在室友们的尖叫声中，我红着脸和他一起走出了寝室，上课的事情，已经有人自告奋勇帮我请假了。
我不知所措，因为兵说他没找到阿n，希望我陪他去找。
教室、寝室全搜寻了一遍，没有阿n的踪影。一路上，兵告诉我他这次是请假回来的。
想不到他寒假里和阿n一次相聚，已经如此难舍难分！阿n知道了，一定会芳心大慰了。
四处找遍，徒劳无获，兵提醒我：“阿n在这里不是有个亲戚吗？”
跑去ic卡打电话，那里却排着长队，大清早的，好象大家都不要上课一样，真是见鬼了，我心里恨恨地骂着，站在队伍的后边一点情绪也没有。
“要不，我们干脆骑车去一趟吧，我也顺便去看看她亲戚。”兵提议道。
我看一眼半天不动的队伍，再看一眼握着话筒聊了半天舍不得撒手的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同意了。
兵骑车带着我出了校门。
校门口，拥挤着不少小贩在这里卖日用品和菜蔬水果之类，吆喝声、车声混杂成一片，显得异样的热闹繁华。
兵在一个僻静处把车停住了。
我迟疑地跳下车来，问他：“怎么了？”
“还没吃早餐吧？”他看了我一眼，带着我往街边一家名叫“迷尔酒吧”的餐馆走去，穿过大堂，径直走进里边的一间雅座里。
里边已经有4、5个人了，昏昏惑惑的灯光下，我看清楚了，正好是2男2女，一看我们进来，立刻鼓掌欢迎。
我向兵提出质疑，他诚恳地看着我，讷讷地说：“不是故意的，请放心，只是同学朋友见面，本来是想阿n一起来的。”
释疑以后，我出了一口气，冲大家笑了一笑，便安心坐了下来。
吃饭的过程中，我因为有点饿坏了，不管不顾地吃起来，并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聊天。兵突然附身过来说：“你呀，都这么胖了，少吃点。”说完了，冲我促狭地一笑。
把我气得够狼狈，当时我真想狠狠打他一拳，如果他是我男朋友的话。
那4个人的目光和笑意分明已经误会我是他的女朋友了。
粉红的灯光，也使我产生错觉，恍惚已经离外面的现实很遥远很遥远——在这样与世远离的角落里，我和他，即使是一对又怎样呢，好象也没什么不可。我想着，回头去看他，他也正回头来看我，目光中似乎别有深意。我的脸，在那样红的灯光里，应该看不出是在烧着的吧？
出了迷尔的大门，他问我：“我们，还去找阿n吗？”
“当然呀。”我有点心慌起来，感觉身边这个男人的不对劲。
他骑车带着我穿街过巷，即使是上坡，他也不让我下车。我问他：“你刚才不是说我胖乎乎的吗？上坡你踩得动吗？”
“那是逗你的，你那点体重，我把你提起来都绰绰有余，放心吧。”他若无其事地说。
一段一段的长坡他随随便便踩了上去，一边踩还一边问我和阿n交往的一点往事。
那段时光，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回忆起来，却无限温馨。
阿n并不在她的亲戚家，后来我们在返回的时候，却在校门口意外地遇见了她。
我跳下自行车向她跑过去的时候，突然觉得一点尴尬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地袭上心头。
把兵交给她以后，我便回教室上课了，解释的工作，也交给了兵。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阿n的男朋友，这次，他跟我说起上次寒假见到的我的照片。
他这么说：“看着你的照片，我有种很奇异的感想，说不清楚”顿了顿他又加重语气：“没法忘记。”
三
阿n来对我表示感谢，居然请假带兵去找她，让她感动。
后来，我们系里那个傲气得要命的学生会主席来我们寝室找我谈文学创作的事情，我在全寝室女生嫉妒得发绿的目光中和他悠然谈论过几次以后就不想理他了，为什么呢？因为室友们有怨言了：“叶子你看你都有了那么个帅得一塌糊涂的男朋友了，把这个让给我们如何？
虽然是玩笑，却带着隐秘的真心，更何况我还真没怎么看上他。
我开始想方设法躲避那个也还算潇洒的主席了。
夏天来了，一个周末的晚上，学校放电影，早就有女生汇报给我主席已经等在女生宿舍楼下的消息。
我计划了几条脱身的妙计，苦无十分的把握，只好歪在床上发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因为女生不断地来回报主席一直没走，我沮丧地想着放弃看电影的计划算了。
正想着晚上为看电影化的妆是白费心思了，门口又有女生喊我“叶子，有人找。”声音欢快诡秘，充满了暗示的味道。
我从床上探头一看，不可置信地发现寝室门口站着的，又是他——兵。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惊讶不已，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请了假。”他说。
寝室里的女生纷纷跟我们道别，羞答答地从我们跟前走了出去，电影快开演了，她们为了我已经耽误了很久。
“你不去看电影吗？”他奇怪地问我。
我吱吱唔唔了一会，托词说这个电影早已经看过了。于是他提议我们一起去散步，直到我估计楼下等我的人已经远去，我才跟他一起走出宿舍的大门。
夏夜的校园，月色如水，电影的开映，使得整个校园异样地安静，些许夏虫的呢喃，更是给这一切增添了几分清幽。楼下，那个等了很久的男生，果然已经不见踪影。
阿n回老家了。走在林荫夹道的校园小径上，他腼腆地笑了笑对我说：“在这所学校里，我只认识你了。”像是解释，像是抱怨。
我打趣道：“有兴趣认识谁吗？我帮你介绍好了。”
“怎么，你不怕阿n生气了？”他嬉皮笑脸地。
“奇怪了，我什么时候怕过阿n生气了？”我看着他。
“我猜你应该是这样。”他道。
“你还挺惆怅的是吗？不怕，你想认识谁，我立刻帮你介绍。”我激他。
“算了，你不会帮的。”他居然真的踌躇起来。
我好奇心大起，阿n喜欢得死去活来的这个男人，他居然想去认识别的女生！？如果是这样，阿n有必要为他魂牵梦萦吗？如果是这样，我当然有义务帮阿n看清楚真相。
我鼓励他：“你说呀。”
晚风中，我侧过脸去看他，看到他高而直的鼻梁，在路灯的照射下，在他的脸上投下重重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更加高深莫测起来。
“我说了，你不能不理我，你先答应我。”他低头看着路旁的小花圃，良久才说。
“我答应你。”我缓缓地说着，无法再笑，其实我原本是想开个玩笑的。
“那我说了。”他迟疑了一下，站住了，扭过头来，毅然决然地把目光对准了我。
“说吧，谁？”我问，也无法再往前迈步。
“没别人，那个人就是，就是你。”他轻轻地说。
我很奇怪，当时我本来可以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甚至笑话他“我们本来就认识呀”等等含糊过去。可惜我没有。
在那面开满了迎春花的花墙下，我的心被什么东西冲撞得无法控制。
一时间，我站住了脚，不能说话地看着他。
在那样的一瞬间静默里，他迅速、粗鲁地一把抱住了我。
我的头脑嗡地一响，晕眩里，他火热的唇堵住了我。在那样紧紧拥吻的窒息里，我差点失去了思想。
时光仿佛凝滞
电光石火的那一刻，阿n的脸无比清晰地从我眼前浮现，我的脊背猛地窜上一股凉意，立刻清醒过来。
我轻轻地推开他，说了声“对不起”就开始没命地往回跑，我没命地跑，跑回了宿舍，然后把门锁起来，再也不肯出去。
我狠狠地骂着自己，阿n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差点夺走她的最爱，我恨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坏，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拒绝这个男人
寝室的女生说，看到他在宿舍楼下松柏树间的石凳上坐了一个通宵，抱着膝，头深深地埋下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四
他回了北方的军校以后，给我写来了信，我一封也没看，全部收藏在抽屉的最深处。
大学毕业时，我把那些从来没拆开过的信，堆成一堆，烧掉了。室友说“你烧情书呀！”
我笑了起来：“灰姑娘也有情书吗？”
阵阵呛人的烟雾中，我被熏得泪眼迷离。
五
若干年后，邂逅阿n，她身边有个高大的男人，魁梧壮硕，不是他。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他，阿n说：“我们早在大学时就分手了，他说他已经心有所属，虽然那女孩拒绝了他，可是，他的心里，从此只有她一个人。”
阿n叹息说，7年的感情，说变就变了，她的心，也已经伤透了。
站在人来熙往的街头，我突然感觉不到任何的喧嚷，只听见自己的心，蓦然间“轰”的一声，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