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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常问自己,你的生活和思想真的重要到必须写出来让人阅读的地步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即使是自认比较有责任感的文字,也免不了给自己泼冷水:论批判思想,鲁讯像一座大山让人仰止,论人文精神,已经有洋洋洒洒的余秋雨,论自由思想,王小波聪明可爱得让人嫉妒,论民主体制,还有谁比游历十几国的龙应台更具国际化气质?至于中国传统文化,更有无数得道者盘踞宝地,树老成精。
更不用提小说。真正读过一些优秀世界名著的人,阅读时就足以打消自己写伟大作品的妄想了。从此,无论你写出多么自得的文字,或读到别人多么自夸的思想,都难免嗤之以鼻:哼!小格局!
可是,这个急功近利、集体浮躁的社会,有多少人真的胸怀大格局——文学或人生?
所以,不必拿大师的威风灭自己志气。转过身,看另一阵营的作者们用什么套路舞弄文字。譬如余杰,有“少年鲁迅”之势,思想偏激,文字尖刻,但才华横溢,锋芒毕露。他的缺陷只是技术问题,只是缺乏岁月沉淀,但比那些只会人云亦云毫无思考能力的大部分中国青年,他有足够资格狂傲;
韩寒比我年龄小很多,但已经出了第三本书——这年头,出书不难,难的是一个“小屁孩”心中真的有那么多文字可以表达;
还有安妮宝贝,把一己的思绪精耕细作得无以复加,直把读者氤氲得百转千回。至于那受尽唾骂的卫慧、棉棉,公然在贞洁牌坊下脱衣裳,一支笔在关键部位游刃有余,气喘吁吁,香汗淋淋。但谁敢说这种文字不需要思想?这些构思不需要才华?有本事你偷偷练笔试试看?
一年以前,提到这些名字我还会毫无道理地自视甚高,出言不逊。而今,我成为一个文学以外的靠文字生存的人,在日日重复、夜夜磨折的构思发想中,终于体会到任何文字背后的艰辛。自己亦写过太多乏味的文字,但哪怕只是一则小小的企业简介,也无不倾注撰写者最完整的心智,它们又将注定不被欣赏和重视。个中滋味,只有真正呕心沥血的写作者才能体会,并学会包容别人的文字。
所以,虽然至今我仍回避韩寒、安妮宝贝的书,但有自知之明——我远不如他们。任何“成功”都绝非偶然,即使是饱受诟病的卫慧、棉棉,走红也绝不仅仅是激情戏那么简单。我是说,你可以不喜欢某种风格的文字或思想,但实在没资格否定别人的生活。
即便抛开这些大小名人不谈,对写作我仍充满无尽的挫败感。你不是自诩对国外优秀影片有深刻理解吗?瞧瞧人家这篇影评,文字精练,观点新锐,仿佛阅尽天下dvd。你觉得你善于思考社会现实?读完这本杂志你就知道什么叫意见领袖,什么叫知道分子,原本你以为别人没认识到的问题,人家连来龙去脉都跟你弄清楚了,还比你更通透从容。你是专职文案又如何,随便哪个小编辑的一段文字就足以让你自叹不如,恨不得全盘抄袭。
似乎无论我朝哪个方向航行,前面都有很多领先者盘踞,远远冲我笑,好象暗示我的多余。
可是,为什么还要写作?写那些琐碎的、私人的、肤浅的、于人无益的文字?
那一日,我心血来潮搜索出曾在榕树下发表的文字,三十多篇文字,稚嫩,洁净,充满灵气。我难以想象那时囿于方寸世界的我何以能写出那么多文字,今天在熙来攘往的大千世界里穿行,我却时常感到失语,无从倾诉。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没变,可是,当整个世界都换了风景,你怎么敢说自己还在原处?我总是不习惯往回看,思想只关注鲜活的现在和梦想的未来。过去于我,只是一些零散模糊沉默不语的记忆。
然而,人生的归纳最终将来自记忆。记忆有时会不朽,有时却形迹可疑——它会筛选、伪装、篡改甚至颠覆事实。譬如,有一天当我终于涉过那条忧伤的河,与某个男子在路口相遇时,我定会像孩子一样委屈倾诉:“我等你等了很多年啊”而同时,记忆或许会自动回避蜗牛、蝌蚪曾真实存在的事实。它甚至会拒绝承认,多年的隐忍与坚持其实是因为我并不孤独。而随着时间推移,记忆还会淡出他们在我心灵陪伴的身影,直到我无从辨认,渐渐信以为真。
我总试图追求绝对真实、永恒的东西,但时常陷入以上悖论——如果连“事实”都充满欺骗性,那么还有什么是绝对真实和永恒的呢?
“写下就是永恒”佩索阿说。他的惶然录得以在全世界流传。这是否提醒我:记录是一种永恒?
大多时候,我是靠心灵生活、靠文字表达的人,有一天,我若要回头寻访一条刻有自己思想印记和心灵轨迹的通道时,必将依赖所有曾不成熟的思想记录,沿着文字的珠丝马迹,那曾经狂妄、虚荣、脆弱、坚强、乐观、骄傲、不安、理性、自卑、聪明、笨拙、诚恳、渺小的我以及我的生活,将再一次在记忆中鲜活呈现,我会看到心灵一路走来的真实画卷和成长履历,那么丰满,那么生动。它们构成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