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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山,大佛前广场,十一点四十二分。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
我们站在大佛的头顶,俯瞰着底下的环境,以及无眼怪物可能进击的方向。
没有夜游的路人,没有谈情说爱的情侣,hydra自然将一切都布置妥当。
但,突兀的是,广场下方有一大群西装革履的绅士、淑女,正坐在铁椅子上窃窃私语着。
这些绅士、淑女,手中各自拿着乐器,小提琴、大提琴、小喇叭、横笛、竖笛、手风琴、小鼓、大鼓、铜钹甚至,还有一架大钢琴!
不过,这个奇怪的乐团,都是有眼珠子的。
他们的神色之间透露着古怪,但即使古怪,他们仍像平常人一样聊着天,谈论着今晚的怪异音乐会。
于是,我们侧耳静听着底下的谈话。
“到底要我们做什么?一个观众也没有?”拿着指挥棒的男人,摸着自己的翘胡子,神色迷惑。
“不过团长,大家都收到支票了,虽然没有观众,但”抱着大提琴的女人说。
“收了人家的钱,当然要准时开演啊!”拿着指挥棒的团长坐在石阶上说。
“会不会是奏给死人看的那种啊?”拿着铜钹的男人在发抖。
“傻子,你看到坟墓了吗?”拿着竖笛的女人不屑地说。
“不管这么多了,连钢琴也搬上来了,就当作练团也好!今晚零时准时开演。”团长说。
“也是,一个人三十万元一晚,就算是奏给空气听也值得。”拿着小提琴的鬈发男笑着。
“不过等一下要奏什么啊?”打大鼓的胖子问。
“不知道,那外国人也没说,我想想就奏命运交响曲吧?反正下个月就要公演了。”团长说。
就这样,乐团七嘴八舌地乱聊,在大佛前乱成一团。
“蓝金搞这些人来的?”阿义戒备着,彷佛这些绅士、淑女随时都会化身杀手似的。
“我看是的。”我看着手表,十一点五十二分。
“耍花招就是没真本事,大家别慌,慢慢下去,别惊动了这些老百姓。”师父冷静地说,带着我们从大佛背面游下,再漫步接近乐团,乐团的椅子圈跟乐师,就聚在大佛前广场台阶的下方。
团长看见我们走近,忙走过来说:“请问等一下是要演奏给你们听吗?”
我摇摇头,说:“请你们来演奏的人,等一下就会到。”
团长点点头,整个团开始有点朝气,毕竟现场已有三个观众。
突然,一大群白鸽从远方的夜空振翅飞来,煞白了星空!
“好多鸽子!”阿义呢喃。
“小心,零时将届。”师父不理会盖满半个夜空的鸽群,眼睛盯着广场下的长阶梯。
“哔哔哔哔哔哔”我的表响了,今晚才校正过的。
零时零分。
该来的,来了。
我所能期待的,只有一个结局:正义得胜,游戏终止。
期待强悍的师父能就此终结这个傲慢的游戏,让悲剧停留在今晚,不再有谜题,不再有迷惘,不再有人牺牲自己的人生,跟虚无的自我搏斗。
“仁者无敌!”我默念着,手中紧握着刀。
白衣。
一个穿着长白大衣,扎起短马尾的金发男子,慢慢地从广场下方拾阶而上。
慢条斯理地、不疾不徐地,他的步伐轻飘,有着自信的节奏感。
“好久不见,你老了。”hydra露出动人的笑容,站在乐团旁。
“蓝金?”师父的眼神飘过一缕疑窦,却随即沉敛,说:“你不是蓝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双残酷的蓝眼睛,你不是他。”
两个宿敌的中间,只隔着一排阶梯。
“你真有眼光,我的确不是蓝金。”hydra顽皮地笑着,说:“请容我安排蓝金的出场,稍安勿躁。”
“你就是”乐团团长躬身问道。
“你好,我就是聘请你们的雇主。请你们等一下开始表演,不要间断,不要走调,不要中途离席,我想这样的要求应当很低。”hydra笑着。
“这样的要求一定能令你满意。请问要演奏什么曲子?我们带了许多乐谱,有莫扎特的”团长正要接下去说,却被hydra挥手阻止。
“想听些什么?骏兄?”hydra问道,看着脸色肃穆的师父。
“随意。”师父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hydra的眼睛。
“那就来一首,天龙八部港剧,虚竹传奇的主题曲万水千山纵横吧!”hydra整理着白大衣,耸耸肩,说:“这样的气势才适合跨越三百年的命运对决啊!”团长听了曲名,有些傻了,但随即应声说:“没问题,这曲子我们也练过,熟得很。”
hydra突然又开口:“对了,还要请你们预备演奏两忘烟水里,我会再给你们指示。练过吗?”
团长忙说:“练过、练过。”
hydra若有所思地说:“有些场面需要有称景的好曲子,悲悲凉凉的味道。”
我冷言道:“那首歌讲的不是悲凉,而是儿女情长。”
hydra一笑,说:“那也无妨,味道够就行了。何况,你待会抱着乙晶小姑娘时,大可以再哼哼。团长,等到我一上台阶,就开始演奏!”
团长赶紧举起指挥棒,所有团员振奋精神,蓄势待发。
师父点点头,我跟阿义立刻跳上旁边的两头石狮子,为这场惊天动地的对决护法。
“你要代替蓝金出战?”师父淡淡说道,扬起手中的钢剑。
“来了,别急。”hydra的笑容急速内敛,上身突然下坠,弯着腰,驼了背,双手没有骨头般摆动,而英挺的长大衣垂丧到地上,好似一只发颤的白羊皮,这样的体态似乎压窄了骨架,整个身体缩了起来。
羊皮下,是一双阴蓝狠戾的狼眼。狼的骨头正“霹哩啪啦”暴响,长大衣的袖口弹出一柄血红军刀。
蓝金。
“是你。”师父痛声说道:“我等今天,等了三百年啦!”
“拿你练剑,再好不过。”蓝金的眼神暴射出我无法想象的战意,血红军刀指着地,鲜红得彷若随时都会滴下浓血。
好惊人!
狂暴的杀气从蓝金的身上排山倒海地轰出,我几乎无法站稳。
阿义蹲了下来。
连感觉迟钝的阿义,也感受到了蓝金撕裂天地的杀气!
师父的双眼一眯,大叫:“蓝金!”身上顿时爆发出极为悲怆的杀气。天地同悲的杀气。
两股举世无双的杀气,在彼此的眼神交会下,炸开!
蓝金的血红军刀奔上台阶!
师父的森然钢剑窜下台阶!
万水千山纵横!
石阶,登时在两个绝世高手的脚下碎开!
师父等了三百年的,不是双刃交锋的光辉灿烂。
他要的,只是蓝金的命!
刀剑悍然轰迭在一起!
钢剑没有漫天飞舞,师父的剑招单纯追着蓝金的要害,凌厉。
蓝金的军刀就像一条灵动的毒蛇,缠住师父的钢剑,随时攀上剑身索命。
两个人都没有避开对方的招式,一刀换一剑,一剑回一刀,交击出的火花就像两人身旁千百只的萤火虫,致命的萤火虫。
转眼间,两人在气势磅礴的“万水千山纵横”下向彼此递出上百招,骇人的是,两个人的脚从未离开破碎的地板,四只脚钉在石阶上,绝不退让,绝不闪躲,只有狂猛的轰杀。
师父的下巴爆裂,右肩洒出烈血,左耳不知道飞到哪里,但师父的双脚依旧强悍地踩在地上,他的双眼从不看着翻飞的血红军刀,他只盯着一双蓝眼。
师父手中的钢剑从未替自己着想,每一剑都力求歼敌毙命,毫无保留地直取要害。我简直无法置信。蓝金似乎也无法置信。
所以,蓝金怪叫一声,往旁跳开师父狂风暴雨的剑圈。
师父并没有立刻追击,他只是看着逃开的蓝金。
“师父他”阿义紧张地看着师父。
师父周围的地上,都是雾状的血滴,但蓝金看起来却毫发无伤。
那些血,都是从师父身上喷出来的。右肩、右前臂、左耳、下巴、左大腿,都渗出鲜血。
但师父在笑。
“蓝金,你变弱了!”师父大笑,额头流下汩汩血红。
蓝金的眼神露出不屑,军刀平举齐胸,低声说:“不瞧瞧地上的血,是谁的?”
师父深深吸了一口气,笑说:“不瞧瞧逃开我手中利剑的,是哪只王八?!”
蓝金冷冷说:“死吧。”左肩骤低,整个人向师父卷来,师父猛力一跳,在空中举起钢剑,奋力往蓝金头上一劈!
蓝金并不架招,长白大衣往后急纵,避开师父的青天霹雳。
“当王八当上瘾啦!”师父大叫,尚未落地,钢剑即追着蓝金的喉咙疾刺。蓝金突然缩身,往师父的左侧掠去,师父立即往右滑走,但蓝金的军刀已带上师父的左胸,师父一笑,左指凌空一点,蓝金立刻往后一弹。
师父的左胸大概断了几根肋骨,我担心断骨会伤及心脏。
蓝金也不好过,他的脸十分苍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样子是被师父的无形气剑给震伤了。
“再来过!”师父长啸,右手钢剑暴起,左掌鼓袖飞拍!掌剑双绝!
蓝金右手军刀横劈,左手飞指击气!两人身影飞快地缠斗、眼花撩乱,石阶顷刻间崩坏,碎屑飞舞在广场间,我的脸上也被喷到了尖锐的石屑,还有,热热的血花。
剑气、掌气,剑劲、掌劲,只要结结实实挨上一记,立刻死得不能再死。
“崩!”
两人齐叫,双掌在半空中紧密相迭,随又轰然分离。
师父左脚尖猛力按住破碎的地面,稳住,鼻孔划出两道鲜血。
蓝金左膝微屈,军刀低鸣,耳孔冒出血泡。
此时,两人静止不动,师父将钢剑插在石阶上,伸手封住心口附近的小血脉,慢慢闭上了眼睛。蓝金也将血红军刀斜插在阶上,单膝跪下,死盯着师父,缓和呼吸。
两个绝世高手,就在两把凶器的后面,一站一跪,等着什么。
下一次他们拔起刀剑,就是其中一方再也拿不起刀剑的时候。
乐团“万水千山纵横”开始走调。
“天啊!”抱着大提琴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大叫,丢下大提琴开跑。
“我不行了!”大鼓停了下来,大胖子拿着鼓棒也要逃。
团长苍白着脸,说:“快回来!拿了钱管他们做什么!”
其它的团员犹疑不定着,个个脸色惊惶地演奏着壮阔的武侠经典。
“跑了钱就拿不到啦!”团长一边指挥着,一边大声说。
此时,开跑的女人不跑了。
大胖子也不跑了。
因为没有头的人,很难跑
两个无眼怪物,hydra口中的符尸,正提着两颗背信的头颅,站在乐团前面。
我跟阿义暗暗心惊:终于来了!
团长看见团员个个睁大眼睛,疑惑地转头一看。这一看,团长吓得跌坐在地,两个无眼怪物将两颗头颅在手中用力一压,头颅顿时破裂碎烂,血水跟脑浆唏哩哗啦地落在地上。
“请继续。”一个无眼怪物生硬地说。
“是是”团长吓坏了,却没吓傻,赶紧跪在地上大叫:“大家别停下来!”
不会有人停下来的。
每个团员都铁青着脸、流着泪、吞着口水,用力地演奏着“万水千山纵横”
两个无眼怪物,就直挺挺地站在乐团前,僵硬地听着不敢走调的武侠配乐。
我跟阿义分站在两座石狮子上,在波澜壮阔的配乐中,看着音乐无法侵入的破碎石阶区。
军刀的气势画出一个圆。
钢剑的气势也画出一个圆。
两个圆无形地对战着。
军刀厉厉,魔鬼的气焰大盛,立刻就被钢剑射出的正气给压制;正气的气圆一旦向外奔驰,也马上被邪气的魔掌推开。
两人的内力正无影无踪地较量着,也许,获胜的关键不在于内力本身,而是气势。
偏偏,这两人绝非容易气馁的草料。或说,绝不气馁。
师父的眼睛依旧闭着。
蓝金的眼睛依旧狠戾地盯着师父。
“我很想再问问你。”
师父突然叹了一口气,打破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
蓝金没有说话。
师父深深说道:“我们小时候虽然话不多,可也是一块习武、一块玩耍长大的,但,你为什么突然变得丧心病狂?”
蓝金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忘了。”
蓝金当然忘了。因为这段往事根本不存在。
身为hydra的人格之一,蓝金,只是为了游戏而存在,为了游戏不得不凶残,说起来,蓝金只是师父的影子,他的存在只是一个虚无。
师父还有正义,但蓝金有的,是什么呢?
“忘了?”师父的眼皮微微晃动,语气悲哀。
“我只记得,我很坏、残忍。”蓝金的眼睛蓝光铄铄,强烈的杀意中,竟有一抹莫名的凄凉,又说:“不过不重要,你我今夜,一定要有一个人躺下。”
师父微微点头,说:“不错。”
蓝金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说:“那就拔剑吧。”
一触即发的态势!
“等一下!”
我大声吼道。
师父的指尖已经微微碰到钢剑。
蓝金的指尖也靠在军刀握柄。
“干嘛?”师父的眼睛慢慢睁开。
蓝金不语,低头怒目。
“蓝金!我有话问你!”我鼓起勇气。
“说。”蓝金面无表情地说。
“蓝金!要是你战胜我师父,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大声问道。
师父的眼睛微眯,蓝金的眉头一皱。
“消灭天下群雄,独霸武林!”蓝金大声说,手指竟轻轻发颤。
有机会!
我有机会破解hydra安排妥当的游戏结局!
“天下的群雄就我们师徒三个!天下再也不是以前的天下!根本没有武林!”我大声喊道:“再没有其它的高手了,你心里明白!”
蓝金默默听着。
师父也静静听着。
“败尽天下英雄,然后尝尽无穷寂寞?”我吼着这个武侠小说中的老问题。
不论蓝金多么凶残,但,他究竟会厌倦屠杀没有武功的常人吧!这或许是hydra设计这个人格时所犯的错误。
希望这个问题,能在生死交错的瞬间,困惑住蓝金千分之一秒。
时间,竟这样停住了,许久,广场中只有精神百倍的“万水千山纵横”
“若是你胜了,你要做什么?”蓝金突然开口。
这个问题,当然是问师父来的。
“我要继续维护正义,杀光天下奸淫掳掠之徒。”师父的眼睛充满自信,说:“只要有不义的地方,就会有凌霄派的正义之剑。”
“如果坏人都给你杀光了,你又要做什么?”蓝金的声音有些寂寥。
“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师父的脸上有些寂寞。
“你、又、要、做、什、么?”蓝金一个字一个字,努力地说完整个句子。
“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自尽。”师父的眼睛波光流动。
“自尽?”蓝金疑惑。
我也很疑惑。
“花猫儿等我等了三百年,”师父流下眼泪,竟伸手慢慢擦去,又说:“我舍不得让她再等下去了。”
在这个生死关头,师父竟慢慢地拭泪,而蓝金,竟不动声色地看着师父将眼泪擦干。
“既然如此,”蓝金慢慢地说:“我就送你去见她吧!”用力抓住握柄。
“不急!”师父用力握住钢剑。
最后的最后。
再没有多余的最后。
就这一击!
刀跃起!
剑飞仙!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刻。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看见这样精彩绝伦的决斗,胜过苦练多年。
我看着最后这一击,感受着最后这一击。
这一击,原只存在于中国人的幻想中,只存在于天马行空的小说里。
师父手中的利剑,已成为虚幻的物事,整个人都融入凛冽的剑气中。
蓝金白袍扬起,刀气侵吞了魔鬼的灵魂,全身化身成一柄血红的狂刀!
“信以为真”的力量,让这鬼哭神号的一击,跨越出梦境。
跨越出梦境,轰在彼此的身上!
两条深深的皱纹,撕裂了广场的石板,长及大佛的跟前,与乐团裂成两块的大钢琴。
脆碎的裂缝上,依稀还冒着血烟。
一条手臂,在地上挣扎、痉挛。
“匡啷!”
一把军刀,断成两截的军刀,在天空螺旋盘桓,许久才落在地上。
师父的钢剑,却仍紧紧握在手中,即使师父的左臂只剩下血红的断袖,但,师父没有倒下!
倒下的,是蓝金!
师父强悍地挺起胸膛,目光炯炯有神,英气逼人。
蓝金的脸原本就苍白,倒在地上的他,整张脸更呈现回光返照的死灰,他的白色衬衫与白大衣上,铺满了玫瑰色的味道。
师父的罕世神剑,已经在蓝金的胸口到丹田处,杀出一条深长的致命创伤。
鲜血不断从蓝金的创口中汩汩涌出,我几乎要振臂狂呼!师父破解了hydra的邪恶游戏!
一切都结束了!
师父看着倒在地上的强敌,等了三百多年,终于,师父能够俯瞰着蓝金,多么令人痛快的视角!
蓝金冷冷地看着师父,连为自己点穴止血的力气都没有,漠然。
师父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剑轻轻插在腥红的地上,为自己的断臂封穴止血。
“结束了。”我对自己这么说。
剩下的无眼怪物再多个,我也心无所惧了,何况广场下方,只有两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谁在笑?
蓝金低着头,轻轻晃着脑袋,畅快地欢笑。
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躺在一堆血红中,但他在笑。
我可以感觉到,蓝金的生命正在消失中,而躺在血泊中的躯壳,正替换进游戏的始作俑者——hydra。
应该的。
应该由他来迎接死亡。
但hydra迎接死亡的方式,却是充满赞叹的欢笑声。
“你不该笑的。”师父淡淡说道。
“但我笑了。”hydra努力停止笑声,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
“那就死吧!”师父右手握住钢剑,拔起的瞬间,hydra全身要害已笼罩在师父的剑气中。
我睁大了双眼,眼看师父的剑将地壳削开。
但原本倒在地上、垂死的hydra已经不见了!
不对!
“在上面!”我大叫!
师父吃惊地往上看,hydra正挂在夜风中,沾染着鲜血的长白大衣迎风摇曳,好像跟地心引力完全脱轨地飘荡着。
hydra妖异地微笑,两只脚像是踩着柔软的空气垫,不可思议地滞空飘荡!
“好高强的轻功!”我感到讶异,却不怎么担心。
不过是垂死的挣扎罢了。
但,我的脊椎骨马上感到莫名的压迫感。
hydra的蓝色眸子慢慢缩在瞳孔里,他胸前的致命伤口,也不再涌出鲜血,那欢畅的笑声也停止了。
hydra,已经不再是hydra了,而是另一个“人格”我知道,我强烈知道。
师父瞪大眼睛,钢剑横胸,看着挂在清爽夜风中的“hydra”不能置信。
“hydra”浅浅地笑,散发出贵族般优雅的气质,和一身白色与血红形成的绝望,产生令人不安的对比。
阿义发愣道:“妈呀,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眼珠子变了!”
眼珠子变了!
“hydra”那一双皎蓝的眼眸,已经消失了。
“hydra”的眼睛,正发出碧绿色的晶芒!
“凡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他们里面,到末日我会叫他们复活。”“hydra”轻轻念道,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字字清晰。
惊怖的是,他始终没有落下地面!
“你不是蓝金!”师父隐隐发觉不对,大叫:“你是谁!”
“hydra”优游在夜空中,弯下腰,右手平放在腰前,左手摆到背后,彬彬有礼地来个西洋式的鞠躬,说道:“夜的王者,亡灵的向导,时间长河中静谧的存在,初次见面,再见。”
我的手脚冰冷。
因为,我看见“hydra”口中尖锐的犬齿。
完全出乎意料的强敌
但,师父的杀气暴涨,丝毫没有半点惧色,钢剑随身跃上夜空,大叫:“把你劈下来!”
师父的钢剑劈出“hydra”却再度在师父眼前消失了。
“后面!”我惊叫!
这一次,人在半空中的师父,却没能来得及回身防御天啊!
师父的腹部,伸出一只血淋淋的细手,师父张大嘴巴,慢慢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真正魔物。
“hydra”倒立着,在空中倒立着,慢慢抽出叉住师父身体的血手,任师父迷惘地坠落,摔在地上。
“师父!”
“师父!”
我跟阿义同时冲到师父身旁,阿义抱起师父,我火速封住师父腹腔的血脉,叫道:“师父!撑着!”说着,阿义跟我一人一掌,各自贴住师父的背心,灌输宝贵的真气续命。
“嘿”师父摇摇手,示意我们别白费力气了,他的心脉正凌乱地悲鸣。
“师父!”我终于哭了出来,赶紧用内力护住师父的心脉。
阿义气急败坏地大叫:“混蛋!”看着“hydra”缓缓降落,他的碧绿眼眸,在一次睁眼、闭眼中,又瞬间恢复成原先的水蓝。
他身上的伤痕、原本孱弱的气息,也一同消失了,奇异的力量使他完全走出死亡的召唤,以完美的姿态站在我们眼前。
hydra又回来了。
hydra喜慰地说:“想不到,黄骏真能击败他命运中的宿敌。”
“你说什么!你这个卑鄙的小人!”阿义怒道:“你使妖术害死师父!”
hydra不理会阿义,笑笑地看着我说:“你也帮了你师父一把,看来,我是该修改蓝金的个性,使他完全没有一点感情?无论如何,恭喜你师父达成毕生的心愿,可喜可贺。”
我怒目盯着hydra。
hydra神色歉然,说:“对不起,为了与下一个主角,你,继续我们之间正邪对抗的游戏,所以虽然蓝金几乎没命了,我也只好唤出我另一个更强大的存在,将你师父的角色清除,免得我死了,就没办法继续跟你玩了。”
阿义忍不住拿起开山刀,大吼:“听不懂!”冲向hydra,一刀刺向hydra的心窝,我大叫:“快逃!”
但,hydra已经将阿义的右手臂抓住,用力折断,阿义惨叫中却奋力飞脚踢向hydra的鼠蹊部,hydra放开阿义的手,避开这一踢,转身往阿义的脖子上轻轻用手刀飞快一斩,阿义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乱滚。
“放过他!我陪你玩!”我嘶吼着,左手贴着师父背心,右手的开山刀却抵着自己的脖子,大叫:“你杀了他,我就自杀!你就找别人玩!”
hydra看着我,赞叹道:“好有魄力!好险我没有蓝金厉害,出手轻了许多。”
此时,阿义大叫,左手拿起开山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hydra;hydra耸耸肩,看着我苦笑说:“可惜,你是那种死了越多人,就会越强悍的那一类型。”
hydra手指划出!
“不!”我竭声嘶吼。阿义的开山刀掉在地上,脖子喷出鲜血,hydra笑嘻嘻地舔着手指,站在阿义身旁。
“干”阿义捂住脖子,坚强地骂道,眼睛渐渐翻白。
“阿义!”我痛哭失声,hydra拎住阿义的脖子后,往我这边轻蔑一抛,我用力接住阿义,封住他的颈脉,哀恸得发不出声音。
“嘿。”阿义有些得意地看着我,我却无法挤出一点微笑送他。
师父的身体突然一震。
“坐下。”师父气若游丝地说。
我哭道:“我要替阿义跟你报仇!”
“坐下。”师父细声说道。
“师父叫你坐下,一定是大有道理的,快快坐下。”hydra认真地说,拍拍手,大声喊道:“乐队,两忘烟水里!”
“坐”师父的嘴角发颤,严肃地说。
乐团曲风丕变,奏出哀柔辗转的两忘烟水里。
“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呜”我抱住师父,眼泪决堤。我完全不知道该想什么、该做什么,我只是哭。
天啊!
怎么会是这种下场!
“渊”
师父的眼神颇有责备之意,慢慢说道:“总是这样的一个传一个”说着,师父勉力将手掌贴在我的胸口,示意我好好扶住他。
我胸口一震,暖洋洋的磅礴真气流泻进我的飞龙穴里,我登时明白我该做什么。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师父,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因为从师父掌中传进我气海的,不是单纯的好意,而是一份艰巨的责任。
我的飞龙穴无法容纳如此精纯博大的内力,于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师父的内力引导进九山大脉,再散至周身百穴。
师父看着我,微笑说:“你懂事了。”又看看躺在我腿上得意的阿义,说:“你真是的也也好”
阿义的眉毛上下跳动作乐,师父忍不住笑了出来。阿义用奇异笔画出的怪眉毛还是没能擦掉。
我看着他们俩,眼泪与鼻涕再度爬满脸上,我紧紧扶着师父,用力拉着阿义的手,师父的浩瀚内力与他的生命力,川流不息地闯入我的气海。
“渊师父知道你明白了嘿”师父的内力突然疲软,断断续续地抽动,我咬着嘴唇,说道:“我明白!”
师父点头,慈父般的眼神,说:“不要被复仇冲昏了头!你求的是”
我点头如捣蒜,哭说:“我知道!求的是正义!”
师父满足地说:“有种东西叫叫正义正义需要高强功夫!”
我“哇”一声哭了出来,因为师父的手垂了下来,慢慢地放在阿义的手心上,阿义用力抓住师父的手,不肯放开。
师父的头靠在我的肩上,细声呢喃着:“师父带阿义走啦!阿义,你瞧见了吗?站在村口大树下的,就是花猫儿啊!你听听,花猫儿唱着我们的曲儿,拿拿着我摘给她的小菊花跟我挥挥手三百年了花猫儿花猫儿终于等到我我”
我孩子般地大哭,不能压抑地大哭,听着师父逐渐模糊的气语,听着师父孱弱地吟着小曲,他跟花猫儿的小曲,渐渐的,我再也听不到师父的声音。
“来世英雄再见!”我大声喊着,中气十足,冲破乐团的靡靡之音。
我喊得很大很大声,因为,我要将声音喊到天上。
师父走了。
两年半的欢乐岁月,随着师父的歌声,消散在夜风里。
师父就是师父,不是任何人创造出来的师父。
任何人都无法创造任何人。
师父他终于如愿,与他牵挂三百年的花猫儿在一起了。
“来世英雄再见!”我再次哭喊着,震撼大地地喊着。
一九八六年。
那年,我十三岁,一个不吉利的年纪。
那年,张雨生还没死,王杰正红,方季惟还是军中最佳情人。
他们的歌整天挂在我的房间里。
那年,我遇见了他。
那年,功夫。
“感人。”hydra擦了擦眼泪,悲伤地说:“为什么是这种结局?上天弄人啊!”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逐渐冰冷的阿义。
“我跟即将新生的蓝金还有点事要忙,你要是能走出这里,以后,就跟着我的影子追上来吧。”hydra抽抽噎噎地说完,拿出一个木盒子摔在地上,隐没在团团杀气里,消失无踪。
盒子的盖子弹开,散出十几只蓝蚕。
声音消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忘烟水里﹂已经停止了。
乐团所有的乐师,横七竖八地坐在铁椅子上,歪歪斜斜地死了。
广场的四周,阴风怒吼。十三个符尸,或前或后,或近或远,将我跟阿义层层围住。
“听我”阿义瞥眼看见这么多无眼怪物,要我附耳听他说话,我抱住他,阿义微弱却顽皮地说:“逃,我可以帮你架住五个,你不要回头。”
我摇摇头,说:“给我三分钟,我们一起走出去。”
阿义笑笑,闭上了眼睛。
我一急,用手指拨开阿义的眼皮,说:“不要闭!”
阿义硬气地在我耳边说:“我没那么容易死,我会看着你出去。”
我点点头,与阿义双目交视。
十三个符尸,既不走近,也不离开,就这样围着我们两人,身上逼发出慑人心魄的杀气。
我将师父最后交给我的强大力量,慢慢地与自己的内力交融在一起,心中回忆着师父与蓝金对决的一招一式。
“快我有点晕了,别让我等太久”阿义的牙齿发颤。
“嗯,你仔细看着。”我勉强笑道:“再撑一时辰,师兄带你去嫖妓。”
我拿起绳子,将阿义绑在背上,紧紧打了一个结,站了起来,冷冷环视着没有灵魂的杀手。
“你行的。”阿义趴在我的肩上。
“我知道。”我说,拿起师父落在地上的钢剑。
师父,你也一起看着,这就是正义的继承人,真正的力量。
杀气,慢慢地流出我身上每一个毛孔。
慢慢地流着。
我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
我是天生好手。
“阿义,走了喔。”我说。
阿义没有回话。
“睁大眼睛,你要跟师父报告你看到的一切。”我说,慢慢踏出。
阿义没有回话。
我知道我很快。
但没想到会那么快。
超越乙晶剑法的乙晶剑法!
从四面八方向我递招的十三名残暴杀手!
“中!”
一剑刺穿符尸的胸膛,我随即自两名从背后夹击的符尸中间悠然一荡,避开两柄武士刀的快斩。
但,两股杀气自左右冲来,我毫不畏惧,钢剑连续往两旁飞击,架开两柄狂乱追杀的利刃。
“中!”我大吼,两个符尸的颈子应声而断,随即将钢剑往前一递,贯穿前来扑杀的符尸的脑袋,此时,我的右肩一痛,被远处一道剑气划伤。
“要剑气!我给你!”我发狂大吼,左足定住,钢剑飞快往四周劈出一个猛烈气阵,鲜血瞬间在广场上爆炸开来,满天血雨。
侥幸躲过凌厉气阵的符尸,及时一跃上天,往我的头上攻下。
我将钢剑奋力钉在地上,双掌朝天推出,这是我们师徒苦练的推石好戏。
“喀!”符尸的手臂被我震碎,两条臂膀飞向天空,血肉模糊;其余从天而降的符尸,刀、剑、掌,却只劈到一团空气。
因为我已经往旁边跃出,抡起钢剑一斩,将来不及回头的符尸斩成两截,霎时两把武士刀脱手向我掷来,我挪身躲过一把,左手却接住另一把,立刻甩了出去,将符尸的半边脸削掉。
“碰!”此时,我胸口中了一掌,往后一摔,两道剑气朝我额上袭来,我右手举剑一挡,左掌悍然击出生平第一道尚无法完全凝聚的气剑,气剑轰进符尸的飞龙穴,倒下。
我将钢剑暴掷出,卷起无俦杀气,剩下的三个符尸不敢硬接,赶忙躲开;我跃上夜空,双掌往下纷飞,气剑暴涨如大雨,倾泄在三个举臂抵抗的符尸身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不是掌声。
是,血从符尸身上不断滴下的啪哒声。
我轻轻落在地上,看着成为人间炼狱的大佛广场。
“看到了吗?”我转头,伸手将背上阿义的眼睛阖上,哭着说:“要告诉师父喔!”
阿义没有说话,默默答应了。
我蹒跚走到师父面前,抱起师父强健的身体,看着混浊的夜空,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石阶。
从今以后,再没有师父跟阿义了。
凌霄派,虚幻、不存在的凌霄派,只剩下我跟乙晶。
但,正义依旧存在。师父已经将正义的种子播在我的心里。
正义不是虚幻的,正义结结实实地,扎在我的心里。
只是,正义变得孤独,我的脚步伴随着从未止歇的号啕大哭,一步一步,终于跪了下来。
我背着阿义,抱着师父,要去哪里呢?
我摇头晃脑、神智模糊地在凌晨两点多的市区,踩着家家屋顶。
好咸。
好苦。
我只想躺在乙晶身旁,静静睡着。
hydra?
我距离hydra有多远?
那一只穿出师父身体的血手,我要如何跟他对抗?
不要被复仇冲昏了头,因为,我根本无力复仇。
无论如何,我已被迫踏进这个变态的游戏里,面对我无从估计的敌人。
即使我知道,我要着,我需要成长,我需要拥有更强大的正义。
但今晚,我只想痛哭。
跳着跳着,我站在邻居家的屋顶上,看着灯光微弱的大破洞。
我隐隐感到一股死亡的气息,我一惊,想起hydra临去时说的:“我跟蓝金还有点事要忙”心慌意乱地跃进大破洞中。
幸好,乙晶依旧躺在床上熟睡着,我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不对!
我爸、我妈!
我将师父跟阿义放下,打开房门,冲到楼下。
“爸!妈!”我惨叫,看见爸跟妈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手牵着手。
我张大了嘴,看着他们遭到百般凌虐的身体,全身如坠冰窖。
“渊渊”爸哑哑发出孱弱的声音,两眼空洞地看着我。
“呜”妈想哭,但
我吓得说不出话,本欲替他们点穴续命的手指,也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的家人?
无仇无恨,为什么要用那么残酷的手段对付我的家人?
杀了师父跟阿义,难道还不够!
一切都为了你那个莫名其妙的游戏?!
为了将我摆进游戏的最佳位置?!
不愿跳进复仇火焰的我,此刻,却自己走进复仇的地狱。
“啊啊”爸含含糊糊地念着什么,我赶紧附耳倾听,只听见爸重复着:“痛好痛”
我探了探爸跟妈的血脉,发现爸跟妈的穴道被蓝金用重手法强行封住,所以一直无法脱离苦海死去,受尽折磨,只为了让我看到爸跟妈在痛苦中挣扎匍匐的样子?只为了逼我亲手结束他们惨遭凌迟的生命?
妈似乎知道我来了,举起没有手指的手,在黑暗中刺探我的存在,我哭着抱住妈,任妈抚摸着我的脸,我又抱了抱一直喊痛的爸,许久,终于,我跪在地上,哭喊:“爸!妈!我好爱你们!我好爱好爱你们!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你们的儿子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对不起!”
我颤抖地伸出双手,轻轻地、轻轻地,在他们的眉心
就在饭桌上,我找回了我失去已久的家人。
就在饭桌上,我再度失去他们用我自己的手
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能承受的打击已经到了极限。
我却没有办法让自己就此疯掉。
我甚至怀疑,我是否没有崩溃的资格。
就因为我感受到了师父的杀气,所以,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失去了我的爸爸妈妈。
我后悔吗?
要是能重来,我仍会拜在师父面前,磕下那三个响头吗?
我不愿意去想。
我怕,无论是怎么样的答案,我都会憎恨我自己。
凌晨三点半了,我依旧跪在爸跟妈面前,手里拿着早已烧光的香。
过了几个小时,就算我不报警,每天早上都会来打扫煮饭的王妈也会报警的。
警察来了,我要说什么呢?不知道。
我会被当成凶手吗?不知道。
楼上师父跟阿义的尸体,我该作何解释?不知道。
八卦山大佛广场几十具的尸体,我要出面吗?不知道。
我该就此远走他乡,丢下无法解释的一切吗?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我就真这样跪着,直到王妈尖叫后,大批警察在我家走来走去为止。
出乎意料的,警察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只是机械式地拿着尸袋,将我爸妈的尸首装进袋子里,拉上冰冷的拉炼。
“警察大人啊!好可怕啊!我今天早上开门进”王妈拉着警察,歇斯底里地叫闹着,但,警察个个就像机械人似的,拿着拖把、扫把、抹布,在家里涂涂抹抹,专心致志地将血迹擦拭干净,从头到尾都没有交谈,也没有上楼去。
我站着,心里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游戏的最可怕对手,恐怕不是蓝金,也不是挂在空中的妖人,而是操控记忆的恶魔。
爸跟妈后来被警方送到殡仪馆火化,死因是车祸,亲朋好友闻之辛酸。
而王妈却成为街谈巷议的疯婆子,一个老是讲述某天早上目睹颜家血案的疯婆子。
至于八卦山大佛广场前的成堆尸体,也从未见于任何媒体上,没有人质疑大块毁坏的石板,也没有人谈论凭空消失的乐队。一切,彷佛从未发生,只存在我的噩梦里。
阿义的漫画,我帮他还了,但他的尸体,我却没有交给他的家人,因为,蓝金将关于阿义的一切都埋葬了。埋葬在一场不存在任何时空的火灾里。
于是,我将阿义跟师父葬在一起,埋在八卦山的最深处,墓碑上,我用滚烫的内力炙下我对他们的思念:
黄骏,一代宗师,跟花猫儿在黄家村,成了亲,请在天上照看着我。
陈明义,一生挚友,以大侠的身分战死,可能的话,请保佑我。
墓碑旁边,我用手刀劈了一块大石立着,写上“黄家村”三个大字,师父追寻的一切,我都为他相信着。
在我离开台湾前,我常常坐在他们两人的墓碑前,向他们展示我新创的剑法,或是往空中推着大铅块练习,他们总是偷懒,在一旁默默看着。
有时候,我会拿一个锅子,和包着窗帘的乙晶,坐在他们的墓碑旁,用内力煮上一锅野菜汤,淋在冰冷的碑石上。
最后,我在阿义的墓碑上,画上两道眉毛,再烧掉最新的上百本漫画后,我带着乙晶,踏遍全世界。
乙晶呢?
那天早上警察走后,我茫然地走到楼上。
推开门,看见乙晶已经醒来,将窗帘包住自己全身,坐在床上默默不语。
初晨的阳光,照在乙晶白皙的脸上,霎时,我感到一丝希望,这是连夜噩梦后,我唯一的希望。
“乙晶!”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缩在乙晶身旁,握着她温暖的手。
乙晶皱着眉头,轻斥道:“你是谁?怎么如此无礼?”
我愣了一下,抱着乙晶说:“乙晶,师父跟阿义都”
乙晶推开我的手,害怕地缩在床角,两眼无神地说:“你是谁?是信二吗?”
乙晶的动作、表情不像是做作,况且师父跟阿义的尸体就摆在床下,乙晶应该早就看到了。
我的牙齿竟“喀喀”打颤,担心着一件我绝对不想担心的事。
“信二呢?”乙晶害怕地重复这个怪名字,双手遮住自己的嘴巴。
“谁谁是信二?”我心中的害怕不下于乙晶。
“你是谁?”乙晶警戒地问,眼睛却一直没看着我。
一直没看着我。
“我是渊仔,劭渊啊!”我不敢再靠近乙晶,看着乙晶空洞的眼睛,又说:“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要找信二!”乙晶哭了出来,叫道:“不管你是谁,不要再靠近我!我要找信二!”
我的心脏几乎要炸开了!
hydra!你对乙晶做了什么!
你塞给乙晶什么样的记忆!
“我我”我支支吾吾,全身颤抖。
“我要找信二!他回来了没!?父王!你在哪里!?”乙晶哭着说:“信二怎么还没回来?他会不会出事了!”
父王?
我大恸,握紧乙晶的小脚,哽咽地说:“我就是信二!信二回来了!”
乙晶开心地说:“那你刚刚干嘛骗我?你就是喜欢闹我!”
我擦着眼泪,强笑道:“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信二就在你的身边!”
乙晶急道:“那我的眼睛呢?”
眼睛?
我急忙说:“眼睛?”
乙晶的眼睛很奇怪,从刚刚到现在就没正眼看过我,呆滞而无神。
“你说过会把眼睛拿回来给我的!”乙晶放声哭号,双手挥打着我,哭道:“你说过、你说过的!”
看着心爱的女孩这样哭着、急着,还有那双再也无法闪闪发亮的眼睛,我突然痛苦地大吼:“hydra!蓝金!你们太过分了!”
乙晶吓得不敢再哭,将自己完全包进窗帘里,抽抽噎噎的。
我懊丧地跪在地上,欲哭无泪。
英雄的故事,竟是如此收场?
“对不起,我不哭了。”乙晶咬着嘴唇,心疼地说:“你在哪里?让我摸摸你。”
我伸出虚弱的双手,乙晶摸索着,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歉然道:“对不起,你在外面一定很辛苦,一定受伤了,对不对?是蓝金打伤的?我太任性了,我会叫父王好好赏赐你的。”
我眼前发黑,紧紧握住乙晶的手。
我唯一存在的证明,就在我的眼前。
我的珍爱,就在我的眼前。
但乙晶再也不是乙晶了。
乙晶变成了谁?
谁替代了乙晶的人生?
乙晶唤着“父王”难道她的身分是某个虚幻国度的公主?
为什么乙晶的眼睛好端端的,却会瞎掉呢?
信二是谁?为什么是他要寻找乙晶失去的眼睛?
这些疑问,我一时无力招架,只是跪在充满朝气与希望的阳光下,看着心爱的女孩蒸散在自己的面前。
“公主,信二一定会找到你的眼睛,请放心。”我坚定地说,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滑下。
“谢谢。”乙晶,公主,甜甜地笑着,将我的手拾起,轻轻捧住自己的小脸蛋。
“我一直一直都深爱着你公主。”我泫然泪下。
“我知道。”乙晶,公主,呆呆地看着前方,笑容绽放在阳光灿烂的脸上。
“我好爱你,好爱你。”我痛哭着,紧紧握着虚幻却又真实的手,说:“我好希望你能够知道,我好希望你能够知道。”
“我一直一直都知道,”乙晶,公主,怜惜地说:“我一直一直都知道,我勇敢的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