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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则眼眸微阖,仰首望天,本要抚她秀发的手,抬起一半又颓然放下。“我不会娶妻。我不能让我的妻子过着晨昏颠倒、只见星月的生活。”
“我愿意,那也不行吗?”
他用力地闭上眼,哑声道:“我不愿意。轻宛,你这样好,值得”
“不值得!”这样的对话最没意思了,牧晚晴恨恨地打断他“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得上你。慕容则,你固执,我也能固执。我告诉你,你要嘛娶骆天秀,要嘛就等着你做和尚我做尼姑,我一辈子不嫁!”深吸口气,她回过头来对着慕容则一字一字道:“从此以后,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再也不管,你也不要再管我的事。总之,咱们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退后一步,再望他一眼,掉头就走。
慕容则嘴唇一动,却终究没说什么,默默地看着她远去。他满心满眼,都是她最后那一眼,莹然带泪,死心绝望。
他随手摘下身边一个莲蓬,取出莲子来吃,没有剥皮,没有去心。
皮涩,心苦。
他一粒粒吃着,吃完一个莲蓬,再摘一个接着吃。
只有这样,才能骗过自己,压下心底如潮汹涌的苦涩。
骆府荷塘占地广阔,牧晚晴心思烦乱,便顺着湖缘一路行去,不觉出府走到了曼迦城山下。
此处湖面空阔,林木深秀,已非骆府中所见之园林景致,原来那骆府荷塘只占了这湖小半而已。
再往前走,山影伫立如刃,需攀山而上,如果自己功夫好的话,就翻山而去,岂不痛快。
但是不可能的,牧晚晴默默垂下头,随意找了一方大石坐下。
山下夜风急乱,树叶沙沙作响,湖水激荡,涟漪不止,就像她的心,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什么“一拍两散,各不相干”自是负气的话,若真放得下的话,五年前就已经放下了,现在怎会又生牵扯。
牧晚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细细摩挲。锦囊里有几个小瓷瓶,装着她这五年来炼制的各种丸药,专为解慕月而配。
她对慕月所知甚少,知龙涎香为引,腹泻为症,见光毒发,血竭而亡,仅此而己,没见过毒药,更没见过解药,这解药实在不知该从何配起。
小则刚中毒直至她又离家,那八年,她配了各种药给他服用,丸剂、汤剂、粉剂,什么都试过了,不仅统统没用,还害得他生各种奇怪的病。
他竟然每次都肯吃下去。
这锦囊里的药,如果给了他,他一定也毫不犹豫就吃下去吧,即便他心里是不信有什么解药的。
老说自己是傻瓜,其实他也很傻呢。
锦囊织纹繁复,是绣球簇锦的样式,牧晚晴的泪掉在上面,染湿了当中一簇绣球花,此刻夜色浓重如墨,瞧不清那颜色湿重的花瓣,是如何的哀愁垂泣。
如果想要放下,那就先从这药开始吧。
牧晚晴心里百转千回,正要下定决心将锦囊掷入湖中,忽然听到虫声顿歇,沙沙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此时夜深人静,曼迦山又离骆府已远,怎会有人出没?难道真的有鬼?!
她心里一怕,抓紧锦囊缩到大石背后,再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脚步声近,只听一个声音道:“此处甚好。”接着,脚步声停了下来。
原来是人,而且还不止一个,牧晚晴心下安定。这声音极浑厚,听来竟很耳熟,一定是骆府中人吧,她想起身打招呼,可是,哭得淅沥哗啦地窝在石头下,这模样也很尴尬啊。牧晚晴又缩了缩,决定干脆就当自己不存在,希望他们讲完话快点走。
只听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道:“接到传书,慕容轻宛墓里埋的骨细小如童,决计不满十岁,可是,天下人都知道,慕容轻宛是十二岁时中毒身亡。”
这声音这声音更是熟悉了。
她疑惑地探头,从石边望去,两个人站在离她不到一丈的地方,一个背对她,一个面向她,然因天上阴云密布,星光甚弱,一时之间看不清是谁。
“我想,杨家后人定还活着!”
那个年轻人语气狠绝,令牧晚晴听得心头一颤,见他正厉目向自己这边看来,她赶紧缩回石后。
“这么说来,那墓里的确就是慕容轻宛,可能十七年前,八岁的慕容轻宛求医不成,已然病死,之后的慕容轻宛其实是那杨家女儿!”中年人沉吟道:“十三年前那次试探,不管慕容轻宛是真是假,总归是毒死了,而且还让慕容则身缠宿疾,这本是一石二鸟之功,没想到那丫头命大,竟还活着。”
一席话,牧晚晴听得心惊胆战,身子抖啊抖,越蜷越紧。千万、千万,不要发现自己才好。
年轻人冷笑一声“她命再大,也活不过今晚了。”
“难道她就是”中年人大概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离奇,咽下了后半句话。
“不错。”年轻人声音益发冷酷“慕容山庄追查慕丹解药十多年不可得,如今月盟名单都动不了慕容则的心,你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传言慕容则与他姊姊亲厚非常,这下你可知道了,那是怎么个亲厚法!”
他厉声说完,突然横跨一步,正对大石,寒声道:“牧晚晴,我说得对不对?”
他怎对她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牧晚晴心跳如鼓,吓得腿脚酸软,僵在大石后动弹不得。
怎么办?这儿离骆府很远,她就算尽力呼喊,小则也不可能听到,寒意突然遍笼全身,她怯怯地抬头,对方正站在大石上方,冷冷地瞧着自己。离得这样近,夜色再闇,她也认得出他来,而见他的目光冷硬凶残,分明是要杀了自己。
躲了十几年,躲到天涯海角,终究摆脱不了月盟的追杀。
见他抽出剑来,越举越高,她慢慢闭上眼睛。死了也好,没有她的拖累,小则就可以安心娶骆天秀,拿到名单了。
等等名单?骆老爷子若真有了名单,那怎会不知他就是月盟中人?!
“是你下的毒?!”牧晚晴秀眸陡睁,惊呼道,手一松,锦囊掉入草丛里。
“都要死了还不安分。”他一把将她从大石后扯起,拉到面前“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牧姑娘难道不知道这道理?”
牧晚晴花容失色,颤声道:“骆天磊你就不怕慕容则”
“嘘——就算你知道我是谁,也不要说得这么大声嘛。”他邪邪地笑道“牧姑娘不用心急,解决了你之后,接下来就换他了。你们一定有机会在地下长相厮守的,哈哈。”猛地丢开牧晚晴,挥剑落下。
牧晚晴身后是高耸的曼迦山山壁,退无可退,在剑气沁凉了衣衫,一片寒光中,突然一声大喝传来。
“且慢!”正是那一直背对自己的中年人,此刻他转过身来对着骆天磊道:“她一失踪,慕容则必定会将骆府翻了个底朝天,还是做得干净一点,不见血的好。”
是他!
前事后事纷沓而来,她终于认出他了,牧晚晴不禁惊恐地瞪大眼睛。月盟何等了得,竟然能派人在慕容山庄蛰伏数年而未被发觉。
他非但不在意牧晚晴的目光,还朝她点点头,仿佛在跟她告别,然后才退到一边。
“此言甚是。”骆天磊收剑入鞘,笑道:“恭喜牧姑娘可以留得全尸。”
牧晚晴还未回过神来,只觉胸口挨了重重的一掌,整个人飞了起来,直直跌入湖中。
秋水寒彻入骨,冰冷的湖水霎时缠住了她,让她喝下好几口水,一直凉到心里,而这么一冷,她倒是清醒过来,赶紧屏住呼吸,手脚乱舞,挣扎着浮上水面。
深深呼吸一口气,胸口顿时剧痛,她心神一分,又沉入水下,正待再次浮起,突然一双铁手挟住自己,不断往水底按。
原来自己不是被砍死,也不是被打死,而是淹死。
她给好些个淹死的人修过容,他们肚子鼓胀,皮肤由于浸水太久而白乎乎、皱巴巴的,要多丑有多丑,自己也会变成那种样子了?
那么最好永远沉在湖底,不让小则看到,否则,日后小则想起自己来都是胀鼓鼓的样子,那多郁闷。
这湖竟然颇深,骆天磊使出千斤坠身法,许久都没能到湖底,正不耐烦,忽然水势汹涌,拉着他俩急速下沉,速度比刚才又快得多了,他大惊,用力抗拒,却只能稍减下沉的速度,于是他当机立断,放开牧晚晴这个累赘,全力向侧边游去,这才慢慢游离暗流。
不管这水流向哪儿,她反正是没命了。骆天磊放心地往水面浮去。
这水底暗流虽无声无息,却异常激烈,牧晚晴只得任由它带着自己冲向湖心深处。
一口气用完,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咕咚——好凉啊。
嗯,深一点,再深一点吧,最好把自己带到小则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问什么?你说清楚!”慕容则的脸黑得可以挤出墨汁来。
苏剑被他吼得肝胆俱裂,结结巴巴道:“晚饭时候,牧姑娘问小玉骆府有没有机关暗道,还间在哪里、通到哪儿,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苏剑擦了擦冷汗。“不过小玉也不知道,她们就只是在猜哪些地方最有可能藏着暗道。”
“那她们猜了哪些地方?”
“嗯有花厅、灵堂、书房、厨房、我们住的地方,还有”实在没有了,所有她去过的地方都被猜了一遍。
“飞鸽传书回山庄,让二师弟立即增派人手过来,你和四师弟继续找。”吩咐完毕,慕容则大步推门而去。
骆府守卫重重,牧晚晴若是出门,定会有人瞧见,此般无人得知她去了何处,必是藏了起来,或通过密道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