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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一切有关于自己的不利传言,其实梅宛如都心里有数。她听说了宫人们对她的批评,他们说皇后变了,变得严厉而且刻薄,再也不像从前一样温婉善良,不再处处为他们着想。对于这些批评,她、心里觉得好笑,难道她还不够为他们着想吗?
她对奴才们严格,是因为当她迟早有一天不在宫里的时候,不会再有人替他们安抚雍纶这个不好伺候的主子。
她没有时间了。
每一日,她都感觉看不见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五里雾之中,总是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恢复过来。
因为不想让人发现她的不寻常,她不喜欢让人亲近,所以,除了严厉与刻薄之外,她还得了待人冷漠的评语。
雍纶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子,她太知道他的任性,一直以来,她将他昭一顾得妥妥当当,无微不至,让他太习惯就算自个儿不开口,也可以得到想要的服侍,说他今日的任性是她给宠出来的也不为过。这一刻,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私心。
成了皇后之后,对于照顾雍纶起居这件事情她仍旧不假手于他人,是因为她想要他非她不可,唯有她,能够令他心满意足。
她一直都说自己不喜欢这个男人,一直都想要离他远远的,可是,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就已经与众不同了。
中毒的事情,她只告诉了白秋练与闽儿,告诉前者,是要他尽最大的努力去替她找解药,原本,万有年是唯一的线索,但是他在就逮之后就立刻咬毒自尽了,或许是知道就算不论逆谋之罪,他下毒谋害皇后,也是死罪难逃。
但是经过一段时日的明查暗访,白秋练得回的都是坏消息,无论是宫内宫外的名医,听到消蚀散这个毒名,都不约而同地摇头,说天底下没有人为它研制解药,凡是中了它的毒,死期只是迟早而已。
而她原想连闽儿都瞒住的,但是这丫头与她太亲近了,就算她摆出一张如覆寒霜的脸色,都吓不退她,那日,终于让她发现了不对劲,在知道原来是她每日端上的药汤让主子中毒之后,她大哭不止,说要以死谢罪。梅宛如答应闽儿可以以死谢罪,但是,必须是在她这个主子死掉之后才可以自我了断,在这之前,需要用到她的地方还多着,所以绝对不可以死。还记得那日闽儿跪在她的面前一直磕头,把额头都给磕肿了,嘴里一直说着她那条小命这辈子是主子的,无论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任凭差遣。
而梅宛如给她的第一个差遣,就是要她守口如瓶,绝绝对对不能让这件事情传到皇上耳里。
中宫殿内,悄然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灿亮的晨光随着时辰移转,静悄悄的,就像是梅宛如此刻的心思。
她坐在床帷之间,腿上搁着绣着百子图的枕头,她伸手以指尖轻抚着枕上每一张孩童的笑脸,他们笑得灿斓而且无邪,明明是一张张可爱的笑脸,此刻却刺痛着她的心。
这个送子枕是她刚成为中宫时,佟妃娘娘亲手交代给她的,说这个送子枕是由六位出宫之后已经婚配当了娘亲的尚工局女官所绣,出自于六位娘亲的巧手,有她们的祝福,一定能够让她替皇上诞下贵子。
一抹浅浅的微笑跃上她的唇畔,她想起了大婚的那一夜,她与雍纶两人之间的争执。起初,是她在口头占了上风,但是,那只不过是一开始的小胜利,最后他利用身为男人的强悍征服了她,但她并不觉得是他赢了,在她的心里,只觉得这男人根本就是胜之不武。
梅宛如站起身,取饼一条绢质的袱巾,将巾子平摊在案上,然后再将怀里抱着的枕头搁在布巾之间,动作缓慢地折过绢布,覆掩在枕上,也同时盖住了孩童们的笑脸。
她扬起一抹掺揉着苦涩的微笑,不自禁地想起了雍纶,他起初对于这个小枕是嗤之以鼻的,还记得新婚之夜曾经不想让她生他的孩子,可是,后来每当他们缠绵之后,他拥着她要入睡之前,总会将她的头挪枕到他的长臂上,拿起这个小枕,要她指出如果他们生了孩子,她希望孩子长得像哪一个小童子。
起初她总是不肯依他,但是依了他随手指了个童子,他又会说想生公主,还说这些童子们长得都很可爱,他们干脆每个都生来看看吧!
她觉得他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大男孩,总是会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回嘴说她没打算也没体力生那么多个小皇子,要他去跟别的妃子生,后来她不敢再做那种提议,因为他听了会生气,往往那一夜她就休想好眠了。
可是,现在就算她肯答应与他生一堆小皇子,也已经办不到了。昨儿个,在白秋练的安排之下,她微服出宫接受几位对毒物研究甚深的大夫诊治,对于她还能活多久,他们没敢说出一个详实的数字,但是,不约而同地不表乐观,而他们也庆幸没有在她身上把到喜脉,因为,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因毒性而衰弱,倘若有孕,捱到了最后生下来的也将是死胎。
昨夜一整个晚上,她一直盯着这个送子枕,痛苦得不能成眠,今早终于决定要将它收起来,眼不见为净,省得心伤。
“你在做什么?”
雍纶低沉的嗓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梅宛如吓了一大跳,急忙地回头,看见他仍旧穿着朝服,应该是一下朝就直接往中宫殿这里过来了,几日不见,她心里想念得很。
“为什么不回答朕?你在做什么?”雍纶唇角勾着微笑,走到她的面前,越过她纤细的膀子,看清楚案上搁着包裹到一半的袱巾,他瞧见在袱巾之中所包裹的东西,心里觉得眼熟“是母妃给你的送子枕吧?”
“是,就是那个送子枕。”她心虚地垂首,一双纤手搁在身后不知所措地绞着,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抬头看他。
“为什么要把它收起来?”雍纶弯腰低头由下往上啾着她低敛的美眸“难不成你觉得这个送子枕可以功成身退了吗?咱们连个小娃娃都还没怀上,你怎么可以就把它给收起来了呢?”梅宛如看着他带着笑意的俊朗脸庞,不知怎地,越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她的心里就更添上一丝悲伤。
她勉强自己露出一抹微笑,摇了摇头“这个送子枕会让我不易入眠,所以我想先把它收起来。”
“怎么以前不曾听你说过这个送子枕会让你睡不好呢?”雍纶挑起眉梢,瞧出了她神情之间的不对劲“不成,你必须习惯,在你的肚子怀上小娃娃之前,这个送子枕不许收起来。”
说着,他越过她身畔,就要将送子枕从袱巾里取出。
“不!”她急忙转身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把枕头拿出来“不,我说收起来就是要收起来,我不能习惯,我不要习惯。”
好半晌,雍纶没有动静,只是定定地啾着她露出惊慌表情的娇颜,然后,他挑起眉梢,深邃的眸光闪过一丝不悦。
“只要怀上孩子,朕就让你收起来。”他的心里虽然不太愉快,但仍旧放软语气劝说道。
“我不要!就算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也没关系,我现在就是要把它收起来,现在就要收!”她昂眸倔强地回视他,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说话留心一点,朕现在不太高兴。”雍纶放缓了语调,每一个字句中都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提醒她这是最后的让步。
“你真的好蛮不讲理,我都已经说了这送子枕会让我睡不好,为什么你就是听不进去?这宫里的嫔妃那么多,能帮你生孩子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你就是偏要我生呢?我不要!我就是不要!”梅宛如捉紧双手,纤细的手指紧揪住挨巾,说什么都不肯退让。
“你不想帮朕生孩子?”
“这宫里多的是可以帮你生孩子的嫔妃。”
“不要答非所问,朕再问一次,你不想帮朕生孩子吗?”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既缓又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之中迸出般锐利。
梅宛如别开视线,逃避他的瞪视,心酸的痛楚揪住了她的喉头,让她久久不能开口。
最后,她吞了一口唾液,咽下了痛楚,才能以最平静的语调回答他。
“是,我不要,我不想生。”
“这就是你把送子枕收起来的真正原因吧?你不想要朕的孩子,所以这个象征早生贵子的枕头才会教你看了碍眼吧?”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梅宛如只是抿住嫩唇,一语不发。
“你默不作声是因为朕猜对了吗?”他冷笑了声,沉锐的眸光掠过一丝受到打击的痛苦“够了,如果你真的执意如此,朕也不勉强你,朕身为一国之君,没有可怜到必须乞求一名女子替朕生子!”
说完,他大掌捉起包到一半的袱巾,几近厌恶地往地上一泽,连同送子枕一块儿给泽到地上。
梅宛如转眸怔愣地看着被泽到地上的送子枕,那枕上孩童的笑颜仍旧灿烂无比,此情此景更教她揪心万分,她咬住嫩唇,忍住了不让眼泪掉下来。
“如果你不想要它,就不要假情假意把它收起来,把它给泽了,不要再让朕瞧见它。”
说完,雍纶转身就走,不想再多瞧她一眼,在他的心里盛满了愤怒,就像是火焰般烧得他理智全无。
梅宛如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听着他浑厚的嗓音说着冷酷的话语,直至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远去,她才敢上前去把送子枕给拾起来,紧紧地将软枕抱进怀里,闭上眼眸,任由泪水无声坠落。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雍纶想到不久之前的争吵,忍不住又在心里低咒了声,他躺在长椅上,敛眸看着高台之下巍峨的皇宫楼阁,此时,再好的天色,再美的景致,都无法让他的心情好过半分。
这时,在一旁伺候的小抱子等人面对盛怒的主子,无不是战战兢兢,万分惶恐,但是他们谁也不敢妄想可以替主子解忧,只能静立在一旁不动。
想到她矢口说不生他的孩子,那令他痛恨的斩钉截铁口吻,一次又一次重复地在他的脑海之中回响。
该死的梅宛如!懊死的妮子!她究竟以为自个儿是什么身份?难道,她以为自己立下了功劳,就可以不将他这个天子丈夫搁在眼底了吗?
一想到她那张秀净的脸蛋,他的心情就更加恶劣,眸色更加阴沈。
这时,梅宛如拾着裙襬,脚步轻悄地步上阶梯,才站上高台,就见到了他躺在亭下的长卧上,她转眸对小抱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全都退下。小抱子起初有些迟疑,毕竟他也有耳闻,主子此刻心里的怒气,全都是因为与皇后争执而来,但是,最后他还是乖乖地领人退下,因为,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他心里很清楚,此刻的僵局只有皇后才能化解得了。
梅宛如走进了小亭之下,来到他的身后,张开一双纤臂从背后环绕住他的颈项,在他的耳畔轻唤了声“皇上。”
听见她柔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雍纶紧抿的薄唇轻撇了下,大掌擒起她的柔萸,冷冷地开口道:“放开朕。”
梅宛如用了全身力气与他僵持,不让他轻易地剥开她环抱住他的臂膀,
“不放,只要皇上还继续生臣妾的气,臣妾就要这样抱住你不放。”
“臣妾?”雍纶侧首回眸,挑起眉梢,冷笑地啾着她半张容颜“亏你还记得自己是朕的皇后。”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哼。”他才不信。
“不要生气了,好吗?是我说错了话,是我该罚,你说吧!你要怎么罚我都成,只要别再生气,把那些伺候咱们的奴才给吓得魂不附体。”
“你就只会想着别人,你怎么就不替朕想一想?”听完她的说法,他的脸色更加阴沈三分。
“我这不就在跟你赔不是了吗?”她一双纤细的手臂抱得更紧,娇颜埋在他的肩上,柔软的嗓音闷然“如果,我明天就会死去,你忍心让我用所剩不多的余生只能用来向你求和吗?”
“不,朕当然不会,但是,你不要忘了,你明天仍会活得好好的。”他撇了撇嘴角,似乎对她的说法不以为然。
梅宛如勾起一抹苦笑,喉头一阵哽咽,她吞下了哽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可不可以请你求你,就当做我时日不多了,不要再继续跟我生气了呢?”
“你这个人今天是怎么了?”雍纶擒住她纤细的手腕,转身侧坐将她拉进怀里,将她按坐在大腿上,大掌扣住她小巧的下颔,定定地注视着她“开口闭口就是时日不多?你是怎么了?你在威胁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