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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作家,一个地地道的作田家。
父亲的田种得很好,比左邻右舍的收成至少要高出一成以上,那蔬菜更是十里挑一,家务却很差,母亲走亲戚的日子,连自己的饭菜都弄不好。但对喂猪却挺感兴趣,大概是因为猪们的吃相很有味。先是蜂涌而上靠近食槽,接着不停地选择自认为最好的位置“哒——哒——”之声此起彼伏,接而是吸,吸得“唧咕——唧咕——”地叫,然后就是慢悠悠地舔,与其说是舔,还不如说是在品;与其说是品,还不如说是在回味那争食的快感,再然后是“醉”倒在栏,呼呼大睡。
父亲对猪的认识也很深,尤其是仔猪,什么样的仔猪好喂、肯长,什么样的猪喂得多大。反之,什么样的猪寿命短,什么毛色的猪容易生病。还有什么“娇牙猪”、“怀格达”、“黑”等。
六、七十年代,父亲每年只能喂一头猪,一是因为父亲在主产队任政治队长,时间有限,二是因为经济条件太差。
七九年,我在公社中学读初中,家里距学校约十里路,自然读跑学。后来,父亲因认为自己读书太少,坚决要求我读住学,并命令我考上桃江一中。
年初,父亲借钱买了两头仔猪来喂,父亲根据两头仔猪的毛色分别给起了名字,一只叫小花,一只叫小白。
两头仔猪很可爱,稀毛白皮,摇头摆尾的,长势也喜人,小白挺本份,小花相对调皮些,一静一动,相映成趣。父亲整天喜洋洋的,村人也惊羡不已。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患,只不料这一喂,竟喂出一段奇闻来。
当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腹伤寒”村人叫做“烂肠瘟”很难治好的病。小花小白跟村里所有的猪一样,难逃厄运。
不幸中的万幸,打了半个月针之后,瘦了好几圈的小花有了好转,体力渐渐恢复了,小白却不行,终于站立不稳,倒下了。
兽医继续治疗一个星期后不肯下药了,言下之意是小白已经不行,莫再浪费钱了。
父亲怕小白再连累小花,将小白搂到了队上废弃的加工厂,地上自然铺了厚厚的一层干草,也没有忘记在小白的嘴边倒下一碗稀饭。
第三天,父亲经过加工厂,见稀饭没动,然小白还有一息尚存,父亲摇了摇头,走了。
一个星期后,有人在加工厂后面的烂泥田里见到了小白,父亲欣喜若狂,提着上等的猪食奔过去,骨瘦如柴的小白躺在烂泥田里慢悠悠的啃泥水,对父亲的逗叫充耳不闻,对放在嘴边的猪食更不予理睬,父亲摇了摇头,又走了。
又一个星期后,小白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里,习性大变,不吃食,只啃菜根和青草,体力恢复也出奇的快。
恢复后的小白仍不吃食,照样只啃菜根和青草,更不肯入栏,父亲好不容易捉住它,将它搂入栏里,小花跟它亲近,它不理,甚至已不认识小花,只嗅了一下,便“嗖——”的一声,跃出了近一米高的栏杆。吓得父亲倒翻在地,腰痛了一个星期。如此再三,父亲只好作罢。
小白晚上睡在父亲睡房的墙旮旯里,说来也真奇怪,它从来不在父亲的房间大小便,要大小便的时候,它便用前爪使劲地踢门,回来的时候会用嘴推门。
白天,它跟着我家的小狗悠哉悠哉的走。小狗跑,它也跟着跑;小狗躺下休息,它也躺下休息;小狗跟着父亲串门,它也跟着父亲串门;小狗跟着父亲到田间地头,它也跟着父亲到田间地头,有多远跟多远,赶它,还赖着不走。
村人都说小白是父亲的宠物。
后来,小狗长大了,小白也疯长,比小花长得还快。
转眼到了端午节,大队抓多种经营的,而且在当时有斩杀之权的副支书郭金玉,考虑到当年牲猪太少,供给困难,便要调我家的小花小白到肉食站以解决本村社员们的节日肉食问题。
抓多种经营的郭金玉的书读得不多,但权力大得很,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没有他签字,牲畜是不能随便宰杀的。他可以随便关你的禁闭,可以勒令你“游乡”“游乡”便是头戴高帽,手持铜锣,沿村高喊认错。
他的签字也很特别,你必须写出申请,然后在你的申请书上签上“同意宰杀”再签上他的名字。他的签名连在“同意宰杀”的后面,读了书的人一看就成了“同意宰杀郭金玉”
父亲将小花送去了,无论如何不肯送小白。一是小白有灵性,舍不得;二是小白不用粮食喂,且正是疯长的时候,更舍不得。
郭金玉气得脸色铁青“我要让你的小白老死!”原来,父亲跟郭金玉是同学,最终没有让父亲关禁闭,也没有让父亲“游乡”不过,直到第二年上半年,他果真没有再调父亲的小白,看来,他真下了让小白老死的决心。
小白也因此长到了近四百斤。圆圆滚滚的小白也仍然跟着父亲慢悠悠地走。
这一年,郭金玉陪县里抓畜牧业的副书记到我们大队搞检查,不巧碰上了父亲和父亲的小白。县太爷竖起了大母指“你们村的多种经营搞得好,要作重点宣传,你(指郭金玉)也应该到你们公社任职了!”
几天后,时任公社副书记的郭金玉找到父亲,说了半个小时的恭维话,愿意高十块钱一百斤收购小白,父亲对小白有了感情,死活不同意,无可奈何的郭金玉最后提出,要借父亲的小白用手扶拖拉机载着在马路上游一游,父亲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同意借用一天。
小白站在手扶拖拉机上,腰上糸着红丝带,夹在游行队伍中缓缓而行。
经过大队部的时候“叭叭叭——”不知谁燃起了鞭炮,小白受了刺激,头一抬“嗖——”的一声,从两尺高的手扶拖拉机栏杆上飞了出来,滚下了公路边数丈高的悬崖。
可怜小白脑浆迸发,一命呜呼!
父亲气得三天没有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