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两座城市

曹家娃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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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手心有一枚纽扣,每次跑步的时候握在手里,等到跑完的时候汗水涔涔的纽扣带上了她的味道。

    她喜欢听天气预报,只是为了关注另一座城市的温度。

    她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所以对温度敏感,想要的温暖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给,自给自足的温暖,透着孤独和落寞。

    她有一次,买了冰糖葫芦,都会对老板说:“你可不可以假装我的冰糖葫芦没有付钱,然后喊出声来?”她每次都用尽全力奔跑,因为她假装的像个真的小偷,跑到眼泪掉下来,她体会了作为一个小偷生存的艰辛。那一刻,明白了他的不容易。

    她终于愿意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了。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刚好偷了东西在逃,不小心撞到她了。她扯住他不放,要他赔礼道歉,她满脸倔强,一双明亮的眸子瞪着他,她的嘴角嘟起来,简直就像个孩子。他心底某个地方忽然就柔软了,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要走,她却还是不肯就此放手,要他给她买一串冰糖葫芦,一切就算扯平了。

    他没有拒绝她,她递给他钱,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要最大的、最甜的冰糖葫芦。”他颤抖着接过钱。他回来的时候,她突然就扑在他的怀里,哭得呜呜咽咽,歇斯底里地说她失恋了,以前最爱吃的冰糖葫芦没有人买给她了。看着她哭他就慌神了,只想止住她的眼泪,脱口而出:“以后我买给你吃。”她不哭了,看着他,定定的说:“那就做我哥哥,做一个让我骄傲的哥哥。”也许是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他也很坚定地点头了,她微笑。

    从此他再没有偷过东西,因为她求她爸爸让他进了技校,她要他好好学一门技术。

    她特别骄傲的向别人介绍他:“我哥哥,帅吧?羡慕吧?”他暗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让她失望,一定要做值得她骄傲的哥哥。

    她喜欢拉着他回家吃饭,最初她爸爸妈妈害怕他带坏了她。可是她向他们保证绝对不会,因为他是一个好人。她爸爸妈妈也就接受了他,她认的一个哥哥。

    他经常带着她去一个地方,那里天不是最蓝的,可是风是最大的,每一次她坐在他自行车后座穿过那片风力最大的地方时,她都紧紧抱着他的腰,有一次拽掉了他的一颗纽扣,天蓝色的纽扣,鹅卵石状,她偷偷装在了兜里。最后,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她就说:“哥哥,你知道纽扣代表的含义吗?”

    他摇摇头,她低下头说:“纽扣代表卑微的爱,只有它丢失了,衣服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我们人也一样,永远也不能把握一份感情像把握一颗纽扣一样简单,因为亲情不可复制。我希望有一天,我找到的那件衣服,正好是我和我的纽扣所唯一合适的。”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摸摸她的头说:“未来不确定,但我不再觉得没有方向。你,几乎改变了我的生活。”

    她叹了口气,坐在一块石头上,闭上了眼睛,像是自言自语:“要走了,该是走的时候了。”

    他抱起她,把她放在自行车上,回去的路上,她从兜里掏出那枚纽扣握在手里,后来她发现,她手心里的纽扣因为她的温度而有些潮湿,她的手心有一个浅蓝色的印记,她的眼泪滑下来的时候,他其实感觉到了,因为他的背凉丝丝的,只有自行车在路上发出咯吱的声音,在风里被一圈圈吹开,包括他的叹息。她没有听到。

    她要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了。在她19岁生日的时候,她只许了一个愿望,她要他搬到她家去,照顾她的爸爸妈妈。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从来也不会拒绝她。

    她想,她终于把一个优秀的儿子还给爸爸妈妈了。

    是她先对不起他,那么她所拥有的就要一点一点还给他。

    他不务正业、偷偷摸摸远近闻名,而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善良懂事。他们的人生原本不会有交集,可是因为出生时候错抱,他们人生的轨迹就注定了要交织在一起。

    那一年,她16岁,她和同学出去郊游,回来的时候和同学分散,没有搭到末班车。她一个人又冷又饿,身上的钱已经花光,因为走得时候害怕妈妈找她就偷偷的没有带手机,谁知道就那么巧,她感到绝望和委屈。后来,一家卖面条的阿姨可怜她,就让她吃了一碗面条,并且借给她电话,她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他们连夜赶了过来。

    她因为挨冻生病住院了,多么巧啊,那一天他也住院了,他打架伤了别人自己也病的不轻。后来无意中知道了他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

    她的好奇,使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他们俩被错抱了。她悲伤极了,她觉得是她偷了他的幸福,如果不是那一个错误,他应该是过着现在的自己的生活的。

    她想要还给他幸福,然而,他现在的样子,爸爸妈妈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啊。她决定要改变他,然后把一个优秀的儿子还给爸爸妈妈。

    所以,她精心策划了,就有了他第一次见她时,她的理直气壮和眼泪。她知道他拒绝不了她,因为她观察了他很久。知道他本性原本不坏,只是为了生存,她越了解他就越心疼他,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小小的他独立生活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后来,事情果然按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她的爸爸妈妈已经适应了有他的生活,喜欢上了他,他的努力已经得到了回报,找到了好的工作,积极地生活着。

    那么,就该到了自己离开的时候了,只要她不在爸爸妈妈身边,他们才能和他更亲近吧,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我把从你那里得到的幸福都还给你了,哥哥。”她心里默念着,轻轻擦去了眼角那种在天上是云、化作空中是雨、落在地上是水、滑落脸颊是眼泪的液体

    她,谁也不要去送。她想一个人带着思念离开。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她已经做好了不再回去的打算。

    她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情的始末。她只是要爸爸妈妈一定要好好对她,就像对她一样。她不知道爸爸妈妈其实懂她的意思。

    她以为痛苦的只有她一个人,她一向聪明,这一次却错的一塌糊涂。

    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在她走后不久,他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因为爸爸妈妈的难过太明显,他们那么快的苍老了下去。他们不是不爱他,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对他的爱始终生疏,无法像对她一样。他一点也不怪他们,因为他们其实对他很好,对于很少体会过温暖的人来说,那样的温暖已经太过奢侈。

    他只是气她,气她的自作主张,以为对谁都好的选择,其实伤害了每个人,包括她自己。

    他追她来到了她所在的城市,每当闲暇的时候他机会徘徊在她的学校,偶尔从远处看看她,却从来也不惊动她。他想要她自己想明白,所有人都有自己命运的既定准则,在遇到她以前他不知道生活可以这么美好,而她让他明白了。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至于那个错抱的命运,他为她的自责而心疼:“傻丫头啊谁能选择命运呢?那时候,你和我一样,都只是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婴儿而已,后来我的命运也只是我的不成熟导致的,你有什么错呢?”

    “既然,你把我的生活改变了,那么你的幸福就由我来保护!”他下定了决心。

    她跑步的时候,他悄悄塞一瓶水在她包里,然后看她惊讶的样子,他就心满意足的笑了;她会在图书馆午休醒来的时候,经常突然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包湿巾;也会在某些固定的日子,经常收到喜欢的cd;她也因为生活不如意而一个人难过,手机里会收到许多搞怪的短信;所有同学都对她非常友好,无论她遇到什么困难,总是有人马上过来帮她

    事情发生转变的那一天,是星期六,她第一次睡懒觉了,躺在被窝里,玩弄着手机,看着手机里的搞笑短信,她突然想知道对方是谁,于是她借了室友的手机给那个号码回拨过去。她紧张地等待。

    很久,电话终于“嘟”的一声接通:“喂?”仅仅这么一句,她就知道了是他。

    “哥哥,是我。”

    “——”他沉默。

    “哥哥,你在哪里?”

    “——”还是沉默。

    “哥哥,你穿的衣服有没有纽扣?”

    “缺少一枚独一无二的纽扣。”他终于说话了。

    她在电话这一头哭得歇斯底里,就像第一次他见她的时候一样,她哭得那么凶,他无力拒绝。但是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要掌控局面。

    他说:“跟我回去看看爸爸妈妈吧。他们很想你,我也很想你,我的傻瓜妹妹。我什么都知道。你打开你以前的邮箱看看爸妈写给你的那封信,然后你再决定跟不跟我回去。”他挂了电话。

    她打开电脑,看到了很久以前爸爸妈妈写给她的那封邮件:“丫头,你是我们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我们知道你的性格有多好强,你决定的事情从来也不会改变。所以,当知道事实真相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告诉你,因为不想让你觉得你永远欠着什么。你哥哥也知道了,你不小心丢掉的日记,被你哥哥捡到了,他都知道了。可是,我们想跟你说的是,你长这么大,难道不知道爸爸妈妈对你的爱,和血缘没有关系吗?如果你觉得血缘是决定亲人的唯一因素的话,那么我们就真的失望了。我们爱你就只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女儿,唯一的女儿,没有人能替代你。我们会爱你哥哥,可是这和我们爱你原本不矛盾啊。丫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回来,看看我们。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替你哥哥谢谢你。我们等你,只要我们还活着,家里的大门就永远为你敞开。只是,我们年纪渐渐大了,不要让我们等的太久了,女儿。爸爸妈妈爱你,比从前更爱。”

    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不安全感,害怕失去亲情,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她白白错失了拥抱幸福的机会。原来她想要的幸福,一直都在。只是她沉浸在自己世界太久了,舍不得出来,以为离开才会永远被记得,却不知道,有时候离开只是表面还原了伤口,伤口却会随时都会撕裂,一如她这些年的痛苦。

    她的纽扣,一直都在,永远不会卑微。在亲情的世界里,缺席是永远不存在的悖论。因为,在她离开的日子里,虽然,他们彼此在两个城市里,可是心里牵挂的那个人可以瞬间存在于两个城市,只因为想念不会有距离,亲情没有尽头,经历了百转千回的分离,终究会迎来一个人的一座城市。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们一家人都笑着,笑着,月亮很远,代表了每一个人的心,再也不用一个人每天关注两个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