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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太久以前的画面,他在马路边的栏杆上坐着,等我下班,象个落拓的叛逆青年,身后是黑黑夜色里斑驳闪过的车灯,我在店子里给一个台湾女人介绍几部法国电影,女人的发丝稀疏低垂,透过去就看到了他在等待的面孔,很安静,看远处一辆辆车驶过来又穿过去。我想他等了一个小时,耐心、不浮躁的,而我则在cdloft红色的石墙边不断注视他,少有的深刻凝视。这是些突兀的记忆,象春天一些冰冷角落深藏的雪迹,它在那里,你却不知出自哪一场雪。
我已不记得他是谁,只有细节,并且支离破碎。人是很容易被忘却的,但是发生过的事,忘掉却很难,岁月会冲淡许多名字,之后将细节涂抹的更加鲜艳。在突然的一个时刻,细节潮水般涌上来,莫名其妙势不可挡,我却追不回那男人本身是谁。
总之当时一定发生了太难过的事,我电话给他,声音颤抖,于是他出现在cdloft有些雨水痕迹的玻璃门外,我们看了一会对方,我们似乎总没什么话,我走过去说:“等我下班,你带我回家吧!”
家的地方离cd店很远,道路漫长沉默,我不断用矿泉水瓶子敲他背着的手心,他用一根指头敲回来,我们是走回去的,直走到脚和腰都酸痛。快到的时候我才犹豫起来,问他会不会不方便,他低头看脚下的路,说没事没事。
楼道很黑,他用手机的光给我们照台阶,打开门,就看见家温暖的光线里,他的女友正在屋子里喂一只小狗。然后他就和她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住学校吗?”她说:“我一个人在宿舍害怕。”他哦了一声,就指着我介绍:“这是淳,她要在这里过一晚。”那个女孩子朝我笑,站在一片温暖的光线里,极其美好。
至今回忆,仿若梦境,发生在深夜的,尤其象泡沫里的泡沫,更加遥远飘渺,失真。比如我们三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是南非的灾情报道,我们骂了一会美国骗子之后转台看当时一个著名的音乐电视,我很木,木讷的考虑着我们的情景是否有荒诞的感觉,之后昏昏欲睡。后来他问我说你悃吗?我点了下头,他带我到卧室,我倚在门口,看他从衣柜里取一条干净的床单出来,铺好,又把被子摊开,然后和我说,来,你睡吧!
我躺下来,他为我关上灯。
在黑暗里仰躺着看一个陌生地方时反倒会亲切起来。床头许多碟片,一个庞大的枕头,落地的玻璃窗和窗外民居的寥落灯火,被子里是他的味道,我知道。一切都成记忆的碎片,而碎片是有空隙不完整的,那些空缺是什么,又决定了什么,总叫人以为发生了什么甚至在诱惑将要发生的。但现在去推敲某一种原因或其他故事发生的可能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当时有一件现在我已遗忘的事情叫我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后来他来了,并且我知道被子里是他的味道,我睡的很好。
凌晨的时候我知道一个人来看过我,他的女友,我迷糊看见她在床边站着看我许久,然后走出去,关上门。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床边的人换了他,他坐在我的被脚上吸烟,穿着白地横条的棉制t恤,侧面的脸若有所思,十分温柔。我看着天花板上笨拙陈旧的大吊灯,彻底放松后的疲惫就浮腾上来,轻笑在那一刻穿越心脏透过喉咙,啪的撞在天花板上然后碎掉了。他转过头来看我,说睡好了吗?我看着他,眼睛非常明亮而厚嘴唇的男人,只有孩子才有的严肃表情,脖子上纠缠的红色和白色的绳子自虐似的勒的那么紧,我在想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不摸摸我的头?我说,喂,我做你们的小孩好不好?做你和她的孩子?他哑然,说你想什么呢!我缩在棉被里,转身去看那一大玻璃窗的阳光,一大玻璃窗的。这是一个高潮,也许没有人会认同活有所知觉,就象平缓的梦里总隐匿波涛汹涌,我们总是这样的,为了不打破平静就将沸腾哽在喉头哪怕烫死自己。
他究竟是谁,是谁,是我的谁,我已不记得了,前因后果,或许有爱恨纠葛,现在都被忘却,脑中反复翻涌的,只是单片的画面。我每天在医院的床上记录这些,点滴拖沓的东西。有一个叫申的男人总是来看我,在我闭眼休息的时候,他会偷偷去翻我的本子,我假装睡着了,因为我不想说话。申是我的前夫,生活在一起三年,象很多的家庭,开始甘苦与共,然后三年之痒,然后同窗异梦,然后分崩离析,最庆幸我们还没有孩子,没有谁的错,就是不爱了。半年后我急性胃炎住院,他突然出现,我们并没有什么话,我问他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了吗?他摇头。
再翻开本子,看见自己的文章下申的留言,兰色凌厉的字“你曾经那么爱我,我怎么不知道?你怅然回忆的人都是我,你怎么说你忘记了?我忽然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分开了,你明白吗?”当时他熟睡在我床边,我努力去重叠梦幻里那一个白地横条的男孩身影,但他们却彼此排斥,盖不上去。
是谁说当年重要的是爱的感觉,我们需要有些事发生,而与之发生的是谁却并不重要;又是谁说,物是人非,爱终被消解,留下的是发生爱的事迹,它们越老越美。你不知道我当初曾多么隐忍澎湃吧,就如你不知我现在温凉的心漂浮了多少遗憾。你已不是你,我也不是我,我们的那些故事还在,它继续美丽,抛却掉我们两个。我爱的不是现在的你,爱你的不是现在的我。
转头看天,云遮云绕,看不清的,看的清的
我在本子里写一句话
我已忘记他是谁,我已忘记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