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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漾漾缩在沙发深处,呆呆琢磨自己的手脚指头,对面是茶几,茶几前则是大大的玻璃窗。夕阳的光从那里浮进来,给她并排放的手指脚指厚厚涂了层甜橘子酱。她的手脚都小而娇嫩,没长开似的,姜立的就不同,布满突出的筋和骨头。想起姜立的手,她越发出神,脑里描绘一个男人大大的脚指甲盖上愕然印着个玫红色的“漾”字,不由就咯咯笑起来。
有段大家都闲的日子,他们顶喜欢玩游戏,比如用指甲油在彼此脚指甲上写字。姜立给她写了“执子之足”淡黄的,不太显,她却用艳亮亮的玫瑰红写个苯苯的“漾”在姜立大脚趾甲上。“这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来,给你盖个章。”她咧开嘴,笑成了“没老虎山”上的猴子,还一边用手煽风,以便他们脚上的颜色都早点干。姜立不说话,倚在沙发背上看她,带着些天真和不可思议的表情,象一个孩子看自己小生日时硕大的蛋糕,有种怕消受不起幸福的惶恐,又闪了许多再温柔不过的烛火。
那些玫瑰的和淡黄的字,是何时褪了色又一点点被剪掉的?不记得了,也没注意过,后来大家都忙起来,转成两个轱辘,你追我赶地向前,忙的什么都来不及。安漾漾鼓起腮帮子长吐了口气,往沙发扶手歪过去,一本书便被撞到地上“啪嗒”一声。
发呆之前她在看书,连续赶了多天的稿,终于松口气,就想看别人的故事。那是讲几个颇有背景的男人经营蛋糕店的故事,淡的很的风格,象调得好的伯爵红茶——草叶子味儿滚滚而来,纠缠出一丝白渺渺的果香,微酸。漾漾搭下胳膊捡书,封面的慕斯蛋糕诱人的很,交错而出的是同样诱人的姜立的笑脸。她想了想,忽然从沙发里跳出来,扯上外套,赤脚乱蹬了鞋就冲出了家门。
去味道超好的蛋糕店要走两条街,而街上正下小雨,夕阳早不见了,于是天和路都是模糊的冷调,她一路跑过去,橘子色外套微响着飘起来,很象一小片迷路的晚霞。
偶尔溅到泥水,她也不顾及,只管啪嗒啪嗒眼睛亮亮的跑,直至推开蛋糕店的玻璃门,呼哧带喘的走到小蛋糕的展示柜前。
“小姐想要什么蛋糕?”累了一天,晚上营业员的殷勤总有些象强弩之末。
“啊要个让人算了,让我自己先看看好吗?”安漾漾笑着说,露出尖尖的虎牙。
展示柜是块发光的大宝石,蛋糕是宝石里的各类魔法,要哪一种呢?要甜的,暖的,明媚的,能弥补这许多天思念与疏忽的损失的,要这样的一种。想一下姜立的脸,她又立在那里笑起来。选了许久,踌躇再三,又看营业员把脸黑成了硬核桃,她终于犹豫着挑了个巧克力很多的蛋糕,还有一个放奇异果的慕斯,营业员装好了,正折盒子盖,她又喊:“啊可不可以给我换这个”说完眨眨眼睛,算是央求。她手指着的,是个躲藏在角落里的小小的圆蛋糕,带着种简单的圆满,涂着简单的白奶油,简单的一条粉边,上面水灵灵的黄桃子块堆成小山,衬了简单,便成就出某种品尝幸福的理由来。
“啪!”蛋糕盒子重重被营业员放在柜台上,安漾漾心里一疼,忙伸手掏钱。
店外的雨已下的更大了,骤冷的空气和颜色,很象某种蛋糕上青苹果的冰块——先是刺激,接着又有了清爽爽的愉悦。她没带伞,也不想坐车,幸好外套是防雨布,还有帽子。她把自己和蛋糕都塞进衣服的里,尽量快的走,结果来时的小晚霞成了快速移动的大口袋,风一吹,还抖抖地冷,当然这并不影响快乐。
姜立一般是八点半到家,还有一个小时。安漾漾洗了澡,换上干的衣服,把蛋糕扣在罩子里,又折腾出那两瓶黄色和玫瑰色指甲油,塞到沙发垫子下面。收拾停当,便拿起原先那本书来看,谁知书上男人们的脸这时全换了姜立的,姜立的眼睛,姜立的嘴唇,姜立的大脚丫于是扔了书,她开始满屋转圈子。
八点二十分,姜立没回来,也没来电话,她本想打过去问问,又觉得太沉不住气,只有忍耐着,看看蛋糕,又对着镜子抛媚眼,觉得自己太闷骚,就傻笑起来。笑完了跑去窗边看雨,听时钟滴答的响。等待是令人脆弱的东西,在等待的情境下,所有时间都更加庞大,所有身体都更加渺小。
九点五十分,安漾漾坐着,静的象罩子里的蛋糕,只把下巴抵在沙发扶手上,看门:“望眼欲穿,望眼欲穿,门是透明的,门是透明的,门是透明的,望眼欲穿”
门不是透明的,不过门锁响起来,喀嚓一声开个角,探进姜立的身子,高大疲倦的身影,一如平常。那一瞬,安漾漾的脸倒拉了下来,满眼柔情等了几个小时的人,见到了,她的脸却僵直平面,冷成外边的雨,更加上许多气恼。为什么吗?就为他的一如往常吧!他不知道这晚上她情绪的不同和不同的辛苦,他是平常的淡然的,马虎的过着,一切不知,轻松的很,让安漾漾整个复杂的情感无的放失,所以她恼怒起来,恼怒他的不知情,恼怒自己的无从表达,这想法任性,却又是控制不住的。
“怎么回来这么晚!”她的语气是明显的嗔怪。
“哦,单位有事。”他越平淡,她越愤怒。
“哈!现在有事连电话都不打了。”
“打了啊!打了n个,可是总占线,我还以为你跟谁褒粥呢!”
“我那么闲吗我?”转眼一看,听筒真的没放好,想想还是要好好过了这个晚上,于是捧了蛋糕出来“姜立,我们来把这个蛋糕吃掉吧!”口气缓和了不少,脸却笑不起来,总有疙瘩,她不由在心里轻叹一声。
“什么日子啊,买蛋糕?让我先洗个澡吧!冷死了。”姜立无所谓的口气从里屋穿过来。
无所谓!他那该死的不痛不痒的无所谓!
“不行!快过来吃蛋糕!”她的语气又吊上来。
姜立趿拉着拖鞋从里屋出来,无可奈何的一副眉眼,也不说话,一屁股坐在蛋糕前面,举了叉子去吃,这让安漾漾几乎有种奇怪的绝望心情,她觉得这个晚上完了,甚至还想着他们的爱是不是也完了?她并不是想要他现在这张无辜的脸的,她摆给他同样的幸福,他的脸上怎么不闪烁烛火的光?他的脸上怎么尽是嫌弃?她真想拽住他的耳朵猛喊“这不是蛋糕!不是蛋糕你知道吗?”
姜立正要把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却被那正生闷气的人打掉了手里的叉子,接着蛋糕盘子也被挥到地上去了“不爱吃就别吃!”她盯着他吼,伤心的几乎要哭起来。
“你神经病啊!一回来就闹,我怎么这么倒霉!”姜立也来气了,跳起来喊。
“是啊,我神经病,那你走啊,走啊!”她大声说。
“好,我走,这山是你的嘛!不可理喻!”“碰!”门摔上了。屋子里剩下委屈的女孩子和更委屈的蛋糕,狼籍的地板。
她哭起来,不出声的哭,用手臂堵住满满泪水的眼睛,狠狠向沙发上倒过去,垫子下的指甲油瓶硬生生硌疼了她。
许久前有个人说,女人流眼泪,开始还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只是为流而流了。安漾漾就这样哭了很久,开始是为刚才的事,后来又为别的委屈,再后来为莫名的悲伤,接着是悲伤的平复,最后她睡着了,偶尔也抽噎。夜的海淹没她的眼泪,冲淡得和外面的雨没什么差别,剩下滚落在衣领枕头里的眼泪,则等明早太阳一出,就会蒸发,总之眼泪流出来便消失,愿一同流出的悲伤烦怨也如此。
早上起来,安漾漾觉得自己有点发烧,晃悠到客厅里,看见昨晚弄到地上的蛋糕已作了惨不忍睹状,就算不恶心,也只是作废了的食物,再不含什么特殊的意味了。她拍一下脑袋笑笑,也觉得昨晚自己不可理喻,象个梦呓的疯子。姜立还没回来,应该去了朋友家,正想打电话问,电话却响了起来,一接是邻居:
“漾漾,怎么,又和姜立吵架拉?”
“哎?怎么”
“我能不知道吗?臭小子缩成一团在你们门口睡着呢”
扔了听筒就去开门,她看见姜立傻西西缩在门口的地上,象是刚被吵醒了,正不知所措,脸上是衣服压的红印儿,看着就象个狼狈的大粽子。
“死白痴,你就在门口呆了一夜,怎么不走远一点。”说是说,早蹲下来拉紧了姜立的衣袖。
“我不是没拿外套吗?又没带钱”那可怜男人吸一下鼻子,着实委屈。
她不逗他了,不忍心,又拽拽他的衣袖说:“那怎么不敲门进来,还生气?“声音柔柔的。
“我我想我有点发烧,冻了一夜,真是,请假请假”姜立费劲的站起来,自顾自往房子钻
“真的?我也发烧了,那一会一起吃药,再休息一天吧!”
安漾漾笑笑的跟在后面,顺便瞥一眼楼道里通到外面的窗,下干净雨的天总是晴朗得很彻底,温暖明媚,仿佛尽力补偿着被雨水冻着的人们。她眯一下眼睛,进了房间。
沙发垫子下黄色和玫色的瓶子就这么被遗忘了,傻傻地挤挨在一起,一直挤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