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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他益发不喜媚娘了,过去温柔甜美的女子,却在进京这些年变得咄咄逼人、面目可僧。
她压得满府侍妾心惊胆颤、无人敢多言,且每每与官夫人们应酬回来,便要同他闹上一场,哭诉家里银子不够使,让她满身寒酸、失去体面,说哪家夫人戴了什么珠宝、穿看什么华服,她却只能荆钗布裙,丢尽了他的颤面,媚娘越是吵闹,他越是心烦。
他轻声承诺“放心,这房子我不会卖,爹娘生前曾经交代,这房子要留给访敏。”
“嗯。”宛娘轻点了下头。
“你把钫敏教得很好,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以后、以后”
他说不下去,看了眼二儿子,心中无限嚼嘘呀。一个不正常的孩子会背书、知道理,还晓得要孝顺父母,而正常的鑫敏却成天玩鸡斗狗、不思上进,他打也打、骂也骂,性情却是一日比一日顽劣。
听丈夫这样说,宛娘心头一热,竟透露出几分实情,吓出诗敏一身冷汗,幸好她语带保留,否则诗敏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宛娘说:“大夫说,钫敏有机会好起来的。”
莫历升苦笑。他不信,这孩子能这样已经够好,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心底明白天下父母心,他已经太对不住发妻,怎忍心再指灭她那点儿盼头。
“不要太辛苦了。”他看一眼桌上的绣品。
“为孩子,再辛苦都值得。”她眼光柔和地望向一双儿女。
他叹息,问:“你想同我一起回京吗?”
“宛娘出身不好,不愿进京城让老爷没脸,如今皇上重用老爷、免去老爷丁忧之期,可家里人却不能不懂事,无论如何都要为爹娘守足三年孝期,免得日后言官以此作栈子,大作文童,阻断老爷前程,就让宛娘为老爷来守这三年吧。”
她的一番话深深打进莫历升心底。她的聪慧、她的体贴,她事事为他着想,如此识大体的妻子,他是怎生相待的?他满心后悔,看着妻子的眼光,带着浓浓的歉意。
转过头,他看一眼二女儿聪明灵动的眸子,再看看不懂人事的二儿子,长叹。
江媚娘急得团团转,在屋里来来回回踱步,恨不得把青石地板给踩出个窟窿。
怎会在此时传来这等消息?她冷眼看向娘家派来的问蟾嫉,忍不住再问一遍“爹爹的消息确定吗?”
“回小姐,大人说这是御书房里传出来的消息,姑爷这回差事办得极好,皇上龙心大悦,要颁下圣旨,升姑爷为四品吏部上卿。
“当时皇后娘娘在场,见皇上那样高兴,便凑趣说:‘不如也给莫卿家的嫡妻一点封赏。’老爷心底估量,皇上大约会封夏氏为浩命夫人,便命老奴连夜驱车快马,过来让小姐提前做准备。”周嬷嬷口齿清晰地将话交代一遍。
江媚娘咬牙,眼底满是狠绝。
要她准备什么?皇上封的是嫡妻又不是小妾,难不成要她留在这里替两个死人守孝,让夏宛娘进京等诰封?
都是爹的错!凭她的姿色出身,什么人的正妻当不得,偏让她嫁给莫历升当妾,说什么看中莫历升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人物。
哼!出息,每个月领那点银子叫做出息?
这算什么事,她陪在莫历升身边多年,好不容易苦媳妇熬成婆,今儿个他当真有几分出息了,好处却要让嫡妻给捞走?
这还不算,待回京里,还得被那群不消停的侍妾们气得半死,想至此,她就火冒三丈,心底怨恨亲爹。
“小姐。”周嬷嬷扯扯她的衣袖,低声说话。
“做啥拉拉扯扯的,没规矩,当下人的得有下人的态度。”她一怒,扬手甩掉周嬷嬷的手。
周嬷嬷心生不满,可身为下人,哪能多说什么,只能压低声音,把主子交代的事儿给办齐全,她悄悄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色瓷瓶,递给江媚娘。
“小姐息怒,听老奴说说。大人让我将这个交给您,伺机让夏氏把它吞下,那个诰封自然就是小姐的了。”
“爹的意思是”她猛地张大双眼,盯着瓷瓶发楞。
可以吗?她可以吗?她这样做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年钫敏没死成,却也变成呆子,如果不是芬敏不能倚靠,鑫敏能得老爷子看重?说不定,和老爷进京的人是夏宛娘而不是自己了。
如今,老爷对夏宛娘虽有几分同情愧疚,却也没打算领她进京,所以
见她犹穆,周嬷嬷出言道:“大人说,夏氏本就不受姑爷待见,多年来在乡下照顾年迈公婆,早已心力交瘁,如今公婆撒手人寰,伤心欲绝,患有心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这药能引夏宛娘心疾发作?
江媚娘接过瓷瓶紧紧握住,她告诉自己,既然资质相差甚大的鑫敏都能取代钫敏,凭什么样样比夏宛娘强的自己,不能成为嫡妻?
不得她回应,周蟾嫉相劝“小姐,该狠心的时候不能手软,大人说,皇上瞧姑爷是瞧上眼啦,日后定还有重用,且朝堂大臣也都与姑爷交好,姑爷的前程必是光明无量,您若不早点当上嫡妻,怕是好处会被夏氏给夺去。
“日后,倘若她成为浩命夫人,可就不是什么粗鄙的商家女,姑爷定要领她进京,与众官家夫人周旋,逢年过节,还得进宫面圣,假使夏氏运气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必定气势日盛,届时,莫府岂还有小姐的立足之处。”
点头,江媚娘眼底闪过厉色。她将瓶子收入怀中,冷声盼咐周嬷嬷“你回去告诉大人,就说我明白了。
山顶上,一luo高大的树木矗立,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枝干上,眺望远方。
他一双浓墨剑眉斜飞入鬓,两颗宛若明珠的黑眸中,倒映着蓝天云影,他的鼻梁很挺、嘴唇略薄,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孔,若不是脸庞挂着浓浓狠庚、冷冽双瞳带着令人心寒的神色,看起来倒也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王。
他的身形很高,不过略显单薄,他穿着月牙白云锻做成的长袍,月要间系着一块饰着龙纹的玉佩,浓密的黑发在头上东起,只用一柄紫王固定。
咬紧牙关,楼紧双手狠狠捶向树干,应声,几片绿叶坠入泥地。
他眼底透露出一抹锐利,嘴角处硬生生扯出一道僵硬曲线,他暗暗对天发誓,今日对不起他的人,来日定让他们受尽报应。
女子的哭声从远处传来,他回神,看见狂奔而至的诗敏。
她的骨架纤细,自身量看来,还是个未长足的小姑娘。
她跑得飞快,一路上不知道跌摔过几次,白色孝服沾染上多处泥土,她的头发散了,双眼红肿,眼泪鼻涕齐飞,哭得极其凄惨。
她狂奔到山谷边,圈住嘴巴,发泄似的放声大喊。
啊啊啊山谷中传来自音,那回音里带着硬咽。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为
是她的错!她以为前世今生已经截然不同,所有的噩运在二哥存活后结束,她以为二哥好好活着,娘便不会哀伤、不会生病、不会药石同效,她真的、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扭转乾坤,改变所有人的命。
可既然已经改变,为什么娘还会死?难道冥冥之中,真有股她无法改变的力量?她太自以为是、太过度自信,一定是她的大意、她的疏忽、她的骄傲,让她彻底失去母亲。
“我不服气”
我不服气我不我
诗敏紧撑住拳头,向上苍抗议,眼里充满哀伤与傲气,她不服气啊,她已经改变那么多,为什么娘还是离自己而去?
如果她做得不对,上天可以给她一点提醒、可以透露一点玄机,她会谨慎而细心,她会小心注意啊。
“我要娘!我要娘”她一下一下重重捶着泥地,声声哭喊,喊碎了心肠,却喊不回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
诗敏不停抓起泥石,往谷底狠力抛去,她恨极、气极、怨极,她心底的恨对沉重得无法负荷,只能一拳拳捶向自己胸口。
如果不是她不小心,如果不是她理所当然以为事情已经逆转,娘怎么会躲不过这个灾劫?
诗敏哭得摧心、哭得肝肠寸断,她把母亲的死亡全怪到自己的头上。
她的哭声引得树上少年心酸,那样的痛,他懂。
望看她悲。励的背影,他想飞身下地,对她说上几句话,却在这时,听见后头有一名男子的呼叫声,他止住身影,继续暗地观看。
“丫头丫头”那名男子约二十岁,方正的脸庞带着刚毅,他嘴角紧抿,浓浓的双眉聚拢,眼底带着疼惜。
有一身好轻功的他,转眼间已从远处飞奔而至,他的呼叫声引得女孩停下动作,缓缓转头,那双灵动的眼睛已经肿得张不开。
看见凌致清,诗敏跳起来飞扑到他身上,她还在哭,一声声、一句句,悲凉的口气,痛了凌致清的心。
诗敏是个坚忍聪敏的孩子,认识至今,他不曾见她透露过半分脆弱,不管是父亲的冷淡绒姨娘的苛待,再大困境,始终困不住她,她永远张看开朗笑脸,告诉身边每个人一人定胜天。
就是这样的自信与笃定,让他在人生中最落魄失意时,看见一丝光明。
那年,他很难相信她只是个五岁女娃,后来他渐渐理解,一个漫不经心的父亲、一个软弱的母亲,以及一个为求生存只能扮弱智的哥哥,倘若她不够坚强,怎能在风雨飘摇中活下去?
凌致清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
“师傅,是我害死娘的,我没有好好照顾娘,我不知道她累得病了,不知道她暗地承担多少痛苦,还逼她强硬起来,对抗爹爹、对付江姨娘,她的身子才会受不住”
丫头,不要怪自己,不是你的错。”他心疼地捧起她的脸,拭去她的泪水。
“是我、是我、就是我!我说要保护哥哥、保护娘,我知道娘身子不好,我不该粗心大意,我应该再谨慎一点,娘就会好好活着,是我的错,我坏、我糟糕,我明明知道的啊”她知道娘会在自己十岁这年死去,知道自己重生,为的就是改变一切,为什么她做不好?为什么允许自己如此粗心?
为什么啊她恨死自己!握起拳,她一下下打上自己的头。
“丫头,夫人她”抓住她的手,凌致清犹穆着该不该告诉她真相,她才十岁,十岁的孩子要如何承担这些?
可是,知道真相总比让她恨自己来得好吧。叹口气,他双手握着诗敏的肩膀,沉下嗓音。“丫头,好好听师傅说,夫人并不是死于心疾。
“不是心疾?那是什么?”她满眼疑惑地望向他。
母亲发病的时候,师傅不在,外头的大夫来看过,说娘死于心疾啊,何况前世母亲也死于心疾。
“夫人是被人下毒所害。”
“下毒?”她愣住。下毒?谁下的毒?对母亲下毒,对谁有益?
像是被惊雷连声轰过,她半张着唇,惊得半天不能言语。
“庄师傅现在陪着你哥哥,我们快点回去,我担心钫敏出事。”
仿佛没有听见师傅说话似的,诗敏喃喃地反复着同样两个字。“下毒?下毒?下毒?”
那前世母亲的逝世,也是因为下毒?是谁下的毒?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