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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这对兄妹,尤其在知道为求自保,五岁的小女娃居然让兄长装痴傻避开危难时,心底千般滋味。
连一个五岁孩子都晓得沉潜,十五岁的自己怎会不明白?
于是,他暂时放下家恨留在莫府,一方面钻研医术,一方面精进武艺,他知道,总有一天,机会将来到自己眼前。
他失去家庭亲人,诗敏却给了他一个新家、给他新家人,她依赖自己、关心自己,她把自己当成父亲般崇拜、敬爱。
他明白丫头离不开自己,他又何尝愿意离开?
但他非走不行!他要报家仇、要为天下百姓做事,最重要的是,此去危机重重,他不愿意事败后牵连到丫头,他舍不得她因自己而受灾。
再看一眼王皇后亲濒的戴旨,刘煜脸庞透露出几分欣喜。
自从他将太医口中无药可救的太子皇甫书给救回来,并在每次发病施银针让太子疼痛稍减后,他便成为王皇后倚重之人。
如今,她终于开口,要求自己上丞相府为王尽相治病等待多年,他等的,就是这个。
王锑,灭他刘氏一族之人,终于落到自己手中!
“师傅,你在吗?”诗敏在外头敲门,口气里仍然带着小心翼翼。
刘煜回过神,先将戴旨收妥,才走到门边,打开门。
“师傅”噘着嘴硬是挤出一张笑脸,她吐吐舌头,讨好道:“师傅,你别生我的气好不?”
他不作答,只低低说了句“进来。”
诗敏跟在他身后进屋,鼻子酸得不得了,却还是不肯松掉脸上的假笑。
刘煜走到柜子边,找出一匣子药膏。
闻到那个味儿,诗敏明白,师傅是心疼自己的。
默默走到师傅身后,她揽住他的腰,把脸贴靠在他的背上,硬憋住的泪水,在此刻悄悄滑下。
“对不住,我知道师傅是天上蛟龙,岂能困在浅滩中,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不舍,却没想过,师傅应该拥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末来、更好的所有东西。师傅说得对,我这副性子哪能当个好大夫,能替自己看病就不错啦,我还是钻在钱堆里,认命地当一只小钱鼠”
她用力吸两下鼻水,转到师傅身前,看着他俊秀的面容,大声宣布。
“师傅,我不学医了,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可、可心里面,有空的时候,一定要想想我这个笨徒弟。”
诗敏一篇话挑酸了他的眼,伸手,他将她揽在胸前,这才发现,他的小小丫头已经长到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她只有十四岁,但她很独立、很强韧,风风雨雨都撂不倒她,他大可以安心离开,但她的话让他回想起,那个五岁就想保护娘和哥哥,那个母亲死亡,一路奔到山顶放声大哭的小丫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搂着她、拍着她的背,平息她的哀伤。
“师傅,你离开以后,要去哪里啊?”圈着他的腰,她忍不住开始担心。
“要去很远的地方。”他随口敷衍。
“那个很远的地方,有没有危险?会不会出现坏人?”她推开他,望上他的眼。
“师傅会照顾自己。”他揉揉她的头,知道这个小脑袋瓜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有人趁你不备偷袭,怎么办?”她追着他问。
“放心,我能应付。”
他拉起她的手,为她上药,冰冰凉凉的药膏,像师傅冰冰凉凉的掌心,安抚着她的不安。
“话是这么说,可我不放心啊,要不要让张叔跟着你?”
“不好,张叔是庄子里老人,留下他,你有事情可以同他商量。”
“那李伯呢?大牛哥哥呢?壮伯”
他拦下她的话。“我谁都不带。”
“可谁都不带,谁来提醒你,该给丫头写封信?”她急问。
说到底,还是断不下牵绊心,他爱怜地抹掉她满脸忧虑,笑说:“师傅会回来看你的。”
“什么时候?明天吗?下个月吗?还是过年?”不管她怎么嫡,那个时间都没超过一年三百多天。
“等师傅想办的事情办好之后。”他笑着摇头。
“那个‘之后’,会等很久吗?”她玻拍似的晶亮眸子,一瞬不瞬望着他,带着满满的期待。
他没回答,只是捏了捏她的脸颊。
略略失望,她低下头喃喃自语,像是说服自己似的。
“没事的,师傅这么厉害的人物,到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说不准,没几年,师傅就会变成大齐王朝最出名的大夫”
听着她的耳语,刘煜心底说不出是甜是酸,松开她,走到床边,他找出一把王梳子,对她招招手“丫头过来,师傅给你梳头。”
她用力点头,扬起眉,笑得灿烂。
那是他们师徒间的暗号。
每回师傅要出远门,就会为她梳辫子,边梳边叮吟,把她在家里该做的事细细说分明,叮嘱好后,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归期。
她飞快坐到床边,亲手打开辫子,让师傅打理她的头发。
“丫头,经过这些年的抵蝠磨练,钫敏已经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他是个文武双全、有担待、足以依恃的男子,如果师傅没有估计错误,他今年定能榜上有名,能否拿到状元、榜眼或探花,我不敢夸口,但他绝对能进二甲前十名。”
“真的吗?我娘在天有灵,一定心感安慰。”诗敏面露欣喜。
“他若是留在京城当官,就非得回莫府居住不可,当官的,就怕名声不好听,言官若是上个奏折指控钫敏不孝,他那个官也就当到尽头了。”
“怎么办?父亲把江姨娘扶为正室,而这些年,莫鑫敏在外头闯下的祸事不少,若非受他所累,父亲怎会连连降官,如果哥哥回莫府,说不定也要受他所累响。”
她的印象中,在前世,她十四岁时,父亲已是从三品的官员,可如今,父亲的官越做越回去,从正四品大员一路降,今年年初,甚至降回去当五品府官。
“那就得靠你了,一旦钫敏考上进士,莫大人必定会知道这个消息,莫大人自然是高兴的,但江媚娘可就未必。
“不管当年夫人的死是不是她下的毒手,但她推钫敏入池塘是你亲眼所见,可见此人心术不正、性情阴狠,搬回去后,你们得处处防备,小心她因嫉妒再起杀意,再者,既然莫鑫敏累你父亲名声,那么你就再拾慈眉观音名号,月月济贫义诊,提升钫敏的声誉。”
“好,可是我一个人”她的医术没那么高明啊。
“我会从济慈堂调派一名大夫到你身边帮衬。当然,如果钫敏调到外地,你自可不必担心这些事,就继续留在庄园里,开创你的赚钱大计。可是钫敏身边一定要找几个得心应手的人跟着,这件事,我会同庄师傅好好讨论,也许多引荐几个人过来”
“知道了。”
“你年纪不小,也该替自己合计合计终身大事,师傅不在身边,不能替你考虑,你得自己来,师傅知道你聪明绝顶,自然明白师傅所言,怕就怕,你一心替访敏打算、替师傅打算、替舅夫人打算、替奶娘你将所有人全打算进去,却没打算到自己。”
她自己?扯扯唇角,诗敏低眉敛目。如果她注定在十七岁那年受辱、自尽身亡,那么再多的打算有何用,倒不如多替旁人着想。
她不应话,眼底闪过一抹抑郁哀伤。
她背对刘煜,因此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站在门外的傅竞看得一清二楚。
那样的表情,他在她脸上见过数次,在深夜里、在被恶梦惊醒时分,她心底绝对有事,而那件事便是亲如家人的刘煜也不知道。
“师傅,你什么时候走?”
“等钫敏进京参加殿试时吧,我同他一起离开。”
“您就那么看好哥哥?”如果哥哥不参加殿试,是不是师傅就不走了?她兴起一丝希望,却在而后嘲笑自己蠢笨。
“钫敏是我的学生,肚子里有几分才学,我能不知道?”
“您一走,庄师傅也要离开了吧?”
他们是知交好友,虽然差了将近十岁,却是无话不说、分享心事之人,真可惜,她还想把才情满溢的庄师傅与舅母凑成对呢。许是她多想了,她总觉得庄师傅看舅母的眼神格外温柔。
“也许会吧,我不能替庄师傅作主。”
他拍拍诗敏的肩,头发梳好了,她却不肯回过头。
“师傅,您还有句话没交代。”
“哪一句?”
“您什么时候回来。”
刘煜一晒,没错,每次帮她梳好头发,就会下意识交代一句:我几月几日回来,你不可以怠惰,等我回来考你背穴位。
然而这次,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相府里高手如云,他的诡计是否不会被拆穿,他并无十成把握。
“师傅”她催着他给答案。
他笑笑,压着她的肩膀说:“等我的小丫头出嫁吧,师傅一定回来喝你的喜酒。”
本是愉快的结语,却使她的眼神再度抑郁
“师傅,如果等不到我出嫁,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去,你会来见我一面吗?”
她的话让们外的傅竞眼神一凛,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想到自己会死?
“别胡扯门刘煜从她后脑勺轻拍一下。“别想用死活吓师傅,我能不知道你身子有多好。”
嘴角明起苦涩,她顺看师傅的话说了。“是啊,我是肠枯思竭了,还以为胡扯一通就可以把师傅留下。”
闪闪泪光浮上眼角,真真实实的伤心映在她脸庞,傅竞紧盯着她的脸,像是有两条钢线在纹着自己的心口,疼
晚上,奶娘和舅母合力办出一桌好菜,吃得宾主尽欢。
钫敏哥哥提起考场上的见闻,奶娘百听不厌,一听再听,还说:“若是夫人知道少爷有今日的出息,定会高兴不己。”
诗敏追着庄师傅的目光,见他对舅母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情意,心情有点微闷。
懊告诉舅母吗?可说了如何,有情又如何,他们终究要离开。
宴席散去,曲终。
诗敏拆掉师傅为她编织的辫子,洗净身子和长发,也洗掉一身尘灰,却洗不去心底郁结。
坐在台阶上,长长的黑丝在身后披成发瀑,她抱着腿,趴在膝盖上,偏着脸看向天边斜月。
吸气,她扳动指头计算着,如果命运无法可改,那么她还有多少年可活。
十五、十六、十七她剩下不到三年时间了。
她得好好利用这三年,多做一些事儿。
首先要存够银子,让哥哥有厚实的家底,可以安心成家。
再来,照师傅所言,为哥哥留下一个好名声,如果前世的牌坊造福了爹爹,那么今生,她要用那座牌坊照亮哥哥的前程。
第三,舅母、奶娘,连同庄户都是她的责任,她得多训练些人手,好在日后取代自己照顾大家。
至于爹爹她叹口气,说不恨是假的,但终归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也许多叮泞哥哥几句吧,让他好好照应父亲。
“在想什么?”
暗竞的声音传来,她仰头,迎上他好看的眉眼。他是个很让人动心的男子喽!如果不是自己的身子还没长成,她宁可现在就把自己给了他,总好过便宜李海廷那个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