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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冷不防一个大喷嚏,害正在吃西瓜的吕萩妍喷出几颗西瓜子。
“啊啊啊要死了,肮脏鬼!”同事洛克遭受意外攻击,脸上凭空多了三八痣,嫌恶怪叫。
“我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啦!”吕萩妍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赶紧抽来面纸擦拭,揉揉鼻子,顺便掩饰。
“不过来吃你两片西瓜,就这样惩罚我哦!”洛克没好气地抱怨,拈下脸上的西瓜子。
吕萩妍是幸福久久婚顾公司的三位老板之一,也是掌握财务的大总管,小小一间工作室在她瞻前顾后、锱铢必较的看管下成长扩充,到现在已是小有规模的十五人公司。
开源节流是她的习惯,在她身上看不到不必要的支出与浪费,所以想占她便宜就好比汤姆克鲁斯的代表作——不可能的任务。
她有一头乌黑长发,精致的五官镶嵌在瓜子脸上,组合成古典韵味,她戴着无框眼镜,缓和了凤眼特有的妩媚,再加上理智冷静的个性,散发出的清冷气质缺乏亲切感,熟识的人才知道,她其实有副好心肠。
“哪哪哪,多分你两片吃吧!”吕萩妍再抽出一张面纸,歉然地替他擦脸,忽地又觉得眼皮直跳,不禁摘下眼镜揉眼睛。
“怎么啦?”洛克关问。
“不知道,眼皮忽然一直跳。”眼皮跳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觉得不舒服。
“呴~~凶兆!”洛克瞠眼指着她。
“呿,乌鸦嘴!眼皮会跳叫做小肌肉跃动症,大概是眼睛疲累或精神紧绷,才不是什么凶兆。”吕萩妍用科学说法反驳迷信,啐他是无稽之谈。
“会有这种说法一定有它的道理,别铁齿,最近最好小心点。”说完,洛克绑架西瓜,回到自个儿座位去。
横睨乌鸦嘴一眼,吕萩妍戴回眼镜,收拾自己的桌面,准备结束午休,桌上电话在此时响起。
“幸福久久你好。”她拿起话筒接听。
“请找吕萩妍。”像大提琴般低低的嗓音敲动她耳膜。
“孔穆先啊!”一听那声音,脑中立即跳出这个人名,确认是熟人,吕萩妍懒洋洋地应声。
“呵算你有良心,马上认出我声音。”和她通电话,孔穆先的声调里透着愉快。
“无聊。”吕萩妍撇嘴笑啐。都认识十几年,怎么可能认不出他声音?”干么?你现在人又在哪里拍片了?”他平均一周会打一、两次电话给她,大多是报平安,分享一些工作甘苦。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兴冲冲地问:”你有没有看亚太影展颁奖典礼的播出?”
“没有。”她直言回答。没事干么要看什么播出?她对看电视没多大兴趣,纯粹无聊要打发时间才看。
“哎!”孔穆先可惜地叹,多希望她能看到他荣耀的那一刻。”不管你有没有看啦,反正你要请我吃大餐。”
“奇怪,为什么我要请你?”侦测到危险,立即启动防御机制,吕萩妍反应很大地反驳。
“我拿到亚太影展的最佳摄影奖呀!”他口吻骄傲,和她分享喜悦。
“是吗?不简单耶,恭喜你啊,孔大摄影师。”笑容跃上眉眼嘴角,吕萩妍替他开心,难得地语调微扬,但听起来还是温温的,感觉不到太大的情绪起伏。
“就这样?”他蹙眉,虽然很了解她,但没听到与自己相同的雀跃,不免有点失望。
“不然咧?”她装傻。
“请我吃大餐。”他讨债似地说,不稀罕电影公司的庆功宴,能敲到吕萩妍的竹杠才有更大的满足感。
“应该是得奖的人请客吧?”她刻意计较,本来是被敲竹杠的人,反过来要占他便宜。
他在电话这头失笑,忍不住揶揄:”不是吧?半年不见,还学会耍赖了?”
他们是国中同学,十几年来一直保持往来,后来更成为室友,只不过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这几年为了工作在外奔波,两人还是聚少离多;而且吕萩妍是慢热个性,又容易因为距离、时间而变冷淡,所以得用源源不绝的热力和子弹也打不穿的厚脸皮才能够对付。
“什么耍赖?”她继续装听不懂。
“你忘了三年前的除夕夜,在你台南家里的饭桌上,当着你爸爸的面说过,我要是抱个金马奖、金像奖、金什么奖的回来,就请我吃大餐?”他记得一清二楚,还有人证。”忘了没关系,吕爸可以作证。”
居然还搬出老爸这个人证?!吕萩妍没辙地翻白眼。
“好啦好啦!”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认了。”没事把时间地点记得这么清楚做啥?”
“欸,能从你身上揩到油多不容易,我当然得牢记在心啊!”光是想象她现在无奈又不甘心的表情,孔穆先就不禁得意地笑。
心疼即将失血的荷包,吕萩妍撂狠话——
“揩我的油不要紧,反正你会付出代价的。”通常被人占了便宜,她一定会找机会用其它方法再把便宜给占回来,而且还要往上添加。
孔穆先的笑容里渗进了宠溺。他当然了解,而且乐意付出代价,也乐意让她占便宜。
“什么时候要请客啊?”他故意问得更清楚。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请客。”撑死你!吕萩妍内心低咒,咬牙回答。
“那就一言为定喽,掰。”达成目的,讨债鬼退散。
悻悻然挂上话筒,吕萩妍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洛克那张嘴,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破财——的确是凶兆啊!
吕萩妍和孔穆先的孽缘纠葛了这么多年,到底是谁欠谁,连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了。
他们俩是国中同学,二年级时分配在同一班,可同学了一年多,两人几乎没有互动,直到国三快毕业了才真正有了交集,而产生交集的原因是——
“钱拿来。”
坐在面对操场的阶梯上,孔穆先睨着冷不防出现在眼前的纤白掌心,回头将目光移向小手主人,耳朵轰地一热,只能摆酷掩饰窘赧的心情。
“好啦,明天给你。”转回头,继续啃面包,不想和她啰嗦。
“明天明天,每天都说明天,这谢师宴的钱大家都交了,只剩你一个人。”吕萩妍走下阶梯,挡住他眺望操场的视线。
身为总务股长的吕萩妍对分内职务相当尽责,催讨工作做得很认真。
“不然要怎样嘛?我现在真的没有钱。”他不耐地往旁一挪。
“奇怪捏,明明家境不错,交个餐费拖拖拉拉的。”吕萩妍推推眼镜,没好气地嘀咕。
毕业在即,日前大家投票决定要去五星级饭店的自助餐厅办谢师宴,当时他也是投赞成票的,现在要缴款了却不干不脆。
都第六天了,为了他一个人,影响她收款的效率,天天催促,别说他烦了,她也觉得很烦!
同学之间有在讲,孔穆先的爸爸在大陆工作,是个高阶主管,经常不在家;但是他家经济状况似乎不错,有次和同学去逛书局时,同学指着某间公寓的一楼告诉她那是孔穆先的家,从外头看起来感觉温馨舒适,围墙上下摆了整排的盆栽,看得出吕萩妍人对家园的用心维护。
有个这样的家庭,她不信他缴不出六百元来,一定是太散了,才会每天都忘记带。
孔穆先听见了她的咕哝,第一次被人这样讨钱,觉得很没面子,更不好意思说他不想参加谢宴师了,可他又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明天真的能够付出钱来
囫囵吞枣地解决面包,他起身,拍拍裤子准备离开这困窘难堪的氛围。
“欸,你说明天的哦,不要再忘记了。”见他要闪人了,吕萩妍赶紧拉住他衣摆叮咛。
“我尽量啦!”他敷衍地应,拂开她的拉扯。
“什么尽量?欸”她瞠目,还想发难,却被他甩在身后。
看着孔穆先吊儿郎当的背影,吕萩妍有种还会被晃点的预感,于是为求保险,当晚她向同学问了孔穆先家的电话号码——
“您拨的号码暂停使用,请查明后再拨。”
“欸?暂停使用?”吕萩妍疑惑地挂上话筒,随即又再度打电话向同学确认,号码没错,但重拨后还是相同的状况。”奇怪了,怎么会暂停使用?”
纳闷之余,不知打哪儿涌现一股冲动,她趿着拖鞋,啪啪啪地下楼。
“八点多了要去哪里?”家里经营照相馆,吕爸爸通常都在一楼看店,看见女儿牵出自行车,不禁追问。
“我去同学家拿东西,很快就回来。”说完,她骑上自行车出门去。
柄中学区相同,同学住的地方都不会距离太远,她记得孔穆先的家在哪里。
约莫十分钟后,吕萩妍来到孔穆先家门前,望着里头黑漆漆的屋子,再看看围墙上下本来生意盎然、此刻却垂头丧气几乎枯萎的植物盆栽,心中一阵疑惑。
“没人住吗?”她在门口探头探脑兼东张西望,没想到孔穆先不在屋子里,反而从相邻两间的小吃店走出来,她想扬声叫他,却听见随后出来的一名中年妇女在和他说话。
“小穆啊,你也别怪你妈离家出走,是你爸爸太伤她的心了,居然把大陆的小老婆弄来台湾唉!”老板娘和孔穆先的妈妈有点交情,毕竟全职的家庭主妇生活难免无聊,偶尔就和左邻右舍串串门子,吐吐苦水,所以她知道孔家现在出了状况,可说着说着,她又觉得不该跟孩子讲这些事,随即转了话锋。”啊你爸还是都没有回来吗?”
孔穆先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阿姨,一直跟你赊帐很不好意思,等我爸或我妈回来,我会请他们拿钱过来跟你结帐。”他觉得羞耻,但才十五岁的他没有谋生能力,又能如何?
爸爸养小老婆,妈妈大吵大闹,爸爸索性不回家,结果妈妈也赌气离家出走,只剩下他一个人,压根儿不管他怎么生活。
一开始,柜子的抽屉里有点零钱,冰箱也还有些剩余的食物;可十几天过去,他已经一筹莫展,电话费没缴被停话无所谓,电费没缴停电也没关系,可肚子挨不了饿,一餐可以忍耐,两餐会很难受,三餐就头昏眼花了只好厚着脸皮去跟认识妈妈的面店赊帐。
他满腔的忿忿不平,气父亲为了狐狸精背叛他们的家庭,也气母亲为了报复和赌气,竟把他一个人抛下大人不负责任,身为孩子的只有受罪的分。
这次的事,让他急速成长,但也对父母、对亲情失望,改变他很多想法。
“好啦,没关系,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他们走不了多久的,说不定这两天就回来了。”老板娘拍拍他肩膀安慰,见有客人上门,便兀自忙去。
孔穆先转身回家,讶然看见一个不该在这里看见的人。
“吕萩妍?!”
“嗨!”不知怎么面对偷听别人讲话而被发现的窘境,吕萩妍心一慌,眼神闪烁,心虚地不敢对上他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不是听到老板娘刚才说的话了?思及此,他神情变得防备。
“我、我要去书局,碰巧经过看到你。”吕萩妍灵机一动,找到借口,表现得像是正巧经过这里。
他觉得怀疑,用审视匪谍的目光睨看她。“喔?”有这么巧?该不会是为了向他讨钱而跑来吧?
“呃你家住这里哦?”吕萩妍装傻地问,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劲,要叮咛他记得明天交钱的话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嗯。”他表面虽然应得很酷,但心里其实也担心她突然又被讨债鬼附身。
“那个我先走了。”她尴尬地指指书局方向,连忙踩动踏板骑车离开。“明天学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