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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具躯体缱蜷在灰蒙的落地窗前,浑然不知一阵轻如鸿毛的脚步声如鬼魅地逼进,从挂着链子的眼镜中射出的寒光,正森冷地瞅视这对炽烈蔓烧的男女,瘦削的冰斧脸,不带一丝表情地冷冽骇人。
“平小姐,我实在太低估你了,连我儿子都会栽在你的手上,你果然也是冲着石家的财产而来。”石夫人的话像初冬的早雪吹来一阵凉风,冻得祖儿像根冰柱,动弹不得。
“妈!祖儿对石家的财产没兴趣,别给她冠上这种罪名。”崇纶自是为祖儿披上盔甲,以御石夫人的唇枪舌箭。
石夫人如狐般的再挪近两步。“厉害的女人我见多了,崇纶,你别被爱情冲昏头了,你忘了吗?曼弦就是彭小涯介绍给你认识的,而这位平小姐又是彭小涯的好友,如此简单的联想,还想不出其中的奥妙?”
“石夫人,您说什么我不懂。”祖儿自觉荒谬极了,怎么这老太婆联想力这么丰富。
“你当然不懂了,不过你道行还太浅,只可惜我这儿子想老婆想疯了,才会着了你的道。”石夫人的话不带任何委婉客气的字眼,一一夺命攻讦。
“妈!被了,别把每个女人想成跟您一样,祖儿事前根本不晓得石家的一切。”他为祖儿鼓动簧舌辩护,不让石夫人伤及分寸。
“不晓得?”她盯住祖儿深眸道。“那天在石家牧场,她倒是表现得可圈可点,为了博取你的信任,拿我和晴婉当垫脚石,高招。”
“那是我无意中听见的,总不能你们要害石二爷而我置之不理吧!”祖儿挺身为自己辩驳,太狡猾了,给她冠上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如果你只为二爷着想,那我请问你,为何到后来又把那姓左的小子撵走,故意引崇纶跳进你的奸计。”犀利的质询如流星刷过般接踵而来。
“福叔,帮平小姐准备客房,她该休息了。”崇纶适时岔开话题,他真受不了石夫人把每个人都看成是唯利是图的小人。
“慢着!”石夫人阴鸷的眸光射出一道自信。“听说平小姐是三更半夜偷偷离家的,对吧?”
“妈!您没事探人隐私做什么?”
“别每件事都替她护得好好的,如果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也可以进我们石家,要我如何跟你死去的老爸交代?”石夫人几乎要呕出血来,难不成崇纶真要成为别人的第三者?
祖儿的面纱整个被揭露了开来,她极力想隐藏的伤心事,竟被精明的石夫人给挖了出来,自尊心的冉冉腾升,她骠悍地看向石夫人。“您又怎么笃定我非要嫁给您儿子,没错,我是偷溜出来的,但这是我平祖儿自己的事,要羞辱、要责难也轮不到您来教训。”说完,头也不回地奔出餐室。
“妈!适可而止,不要逼我恨您。”说完,他立刻顺着祖儿的脚步追了出去。
祖儿一跨进庭院,崇纶便拦在她面前让她停了下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的脾气,管她爱怎么说随便她去,那么在乎做什么?”一堵肉墙硬生生拦阻她去路。
“我不认为你母亲在开玩笑?”眸中带着粼粼泪光,她是不该希冀太多的,这感情的道路为何她走来总是格外艰辛。
崇纶不希望她多说些伤彼此心的话,一把将她搂进宽阔的胸膛。“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我一直渴盼能再次有个人可以疼爱,我不希望重蹈过去的错误,我要掌握你,任谁也不能将你骗出我怀中。”
祖儿隐在他怀中啜泣,崇纶似乎将过去对曼弦的疏忽回馈在祖儿身上,而她?能顺顺利利和崇纶共织未来吗?
石夫人、jacky,甚至左慕塘!
这些人在她面前成了钢筋水泥墙,成为她与崇纶相结合的阻挠,实在是令她伤断脑血管神经。
“这件事晚点再提,如果你真在乎我,不会急在这时的,对吗?”她好烦好烦,一大堆顾虑像龙卷风一样眩惑了她,拧疼了她的心。
“也好,不过”崇纶抬头看着台风外围环流仍滞留着,且山区道路大多被泥沙土石冲刷破坏,坚定语气不容置喙。“不过你不能现在走,等到台风完全过了,我再陪你回营区。”
看在崇纶份上,祖儿只好将石夫人的奚落与嘲讽吞入肚内,原来,她生命中所企盼的爱情火炬,燃烧前的一刻,竟是如此大费周章,折磨人心。
晚饭过后,石家的电力系统才逐渐恢复正常。
晴婉兀自坐在沙发上,失神呆愣地看着电视新闻。
本台消息:
强烈台风莎娜昨日在全省镑地造成惨重的灾情,在高雄县一带所引起的破坏甚为严重,已造成六人死亡,二十九个人受伤的惨剧,甚至在燕巢乡的欢乐野营地更有一名左慕塘老师为了要找寻前往探勘地形的平祖儿等五名人员,至今未归,恐怕在险峭的山区内,已是凶多吉少”
左慕塘?不就是那个对平祖儿死心塌地的男孩子吗?
可是平祖儿看来不像是她的爱人,而他又为何如此执着,竟冒着狂风暴雨去找她?
晴婉暗忖于如此纯情男性的痴嗔,笨男人,她不明白世上竟有这种自作多情到无可救药地步的人
必上了电源,百般无聊地晃进屋后庭院的绿屋去,在福叔的防台措施准备妥善下,玻璃屋不但没有半点毁损,依然晶亮如镜,若无灰蒙的雾霾遮身,室内的若兰娇菊,更能显出花团锦簇的蓬勃。
先前的她,一时的鬼迷心窍,让母亲的魔鬼指挥棒导引着,先是得罪了亲哥哥,现在良心发现,迷途知返,又与石夫人龃龉反目。想当初,她不该因为不想忤逆母亲,就演起助纣为虐的戏,一想起她和左慕塘同样为双十年华的朝阳青春,为何一个是天使;另一个竟是恶魔
她踽踽漫步在彩虹般的色泽中,拈着花瓣细触它的娇质,她好想化身为纯洁的百合,可是只怕百合不容她这么邪恶的人
忽然,放置空花盆的一处堆置杂物角落,惊传细微的喘吁声,晴婉危颤颤地探了头过去。
“谁谁在那里?”她吞咽了口口水,朝那一瞄。
只见角落的四片贴地玻璃上全沾满了血迹,翻落的花盆与散成一地的沙泥呈现赭红的腥色,那一块块骇人的血手印正湿黏黏地将窗面染成斑斑殷红。
“我救我”
是左慕塘!
晴婉不敢相信映入眼帘这名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人竟是数天前那名笑得一口白牙的健康男子,看他左手瘫软在地上,肘关节处微向外折,就知道一定伤得不轻。
“你忍着点,我去找人来帮忙。”晴婉第一次瞧见这种残酷的画面,一时也不知做何抉择,慌张地冲出绿屋。
两分钟后,福叔与两名家仆先在左慕塘手上固定木板,再小心翼翼将他抬进屋内,整个过程,晴婉如亲眼目睹一出戏剧,看他只剩半口气在唇边张吐,要是她没逛到绿屋来,恐怕
她几乎不敢想像结果
“贝医生,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吧?”崇纶为贝医生斟上一杯白兰地,递向他。
贝医生松了松领带,将衣袖卷下。“大致的外伤我都已经为他止血控制住了,只怕他的右手”蹙紧的眉峰浮上黯然。
“无论花多少钱,都请你要多加费心。”
贝医生手一扬。“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他再叹了一声:“而是他右手臂的胫、肘骨全碎了,就算请最厉害的骨科大夫来都没用的。”
“真的没其他的治疗法了吗?”崇纶不希望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青年就此消褪生命蓓蕾。
金框眼镜后的贝医生无奈,似乎在无声地告知灰色的结论。
“什么?他的右手臂废了?”当崇纶将此讯息告知祖儿,她几乎一阵惊愕,一时不能自己。
“他的手被落石压到,能保住性命算是幸运了,如果不将坏死的肌肉组织切除,恐怕会痈溃,蔓延到其他正常的细胞。”他将贝医生的忠告,一五一十地对祖儿倾吐。
“我去看他!”不多做其他考虑,祖儿正准备穿堂而过,然而,一经崇纶身旁,手臂即被他紧紧箝制住。
“你最好别去!”忧郁的眼神中充满不满的训诫。
祖儿无法认同他的说辞。“他是为了出来找我们才受伤的,你怎能叫我一点关怀之意都没有?”
“你能怎么关怀?过多的慈悲假象只会造成他更多美丽幻影,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你真对他有好感,要不然,他不但外在肢体受伤,心灵的伤会更难抚平。”崇纶当然不想祖儿太接近左慕塘,她心太软了,禁不起别人一丝丝悲悯的眼神。
祖儿突地坐进沙发内,崇纶这番话是道理?还是谬论?他不准她去看他,是基于自私的心理,还是真替慕塘和她考量?
不准去探望他这太残忍了,也实在说不过去,但是如果又引起左慕塘任何想像的空间,是否又是一场罪孽的加深。
“可是,现在谁能照顾他呢?”她扬起头看向他。
崇纶觉得她不再坚持了。“有晴婉在,她会照顾他的。”一抹安心的笑靥稳定住了她沈甸甸的一颗心。
“不然,我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去看他,我只想确定他是否真的无恙,虽然与他无缘,但我很希望能拥有他这个朋友,只要五分钟就好,我不会耽搁太久的。”有情有义的世界,的确还存在着些可爱又教人不忍拒绝那善良心性的人。
“好吧!我会叫赵妈来叫你的,你自己身体也不好,别想太多了。”崇纶知道这一去,情感薄弱的祖儿又会分不清是朋友或是爱?他自私地希望这一切只是短暂的,只怕她那青涩的年龄,会忘了她曾说过的话。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赵妈前来通知祖儿,说贝医生已为左慕塘完成手术,希望趁他麻醉药未退还没醒来之前,可以就近去床榻前看他,而祖儿也拟好一封信,她希望慕塘能明白她的心意,忘了她,再去织就另一个美丽的梦想。
一间爬满九重葛的玻璃别苑,一道刚拨开台风灰蒙的阳光透过天花板上的气窗投射进来,照在慕塘精致的五官上,他实在是够漂亮的了,难怪造成他无穷的困扰。
晴婉打着盹在旁照顾他,自从更深一步了解这名痴情男子之后,她愈发觉得世间如此可爱又真性情的男孩子少之又少,相对于周遭的乌烟瘴气,能待在他身边,像是静享森林浴般的舒畅。
“嘘!别吵醒他。”祖儿刚从绿屋剪了五株香水百合,轻手轻脚地来到慕塘休息的房间,她对晴婉示了意,不想要她惊扰他。
“刚吃完药又睡了。”晴婉站起身,让位给她。
“医生怎么说?”祖儿在她耳畔柔语。
“右手臂的筋全坏死了,昨天已由贝医生全部切除,现在他的指头已失去知觉,唉!真不知道他醒后受不受得了这个打击。”
好端端的一个健康开朗男子,今后的几十年时光教他如何度过?
“喔!对了,你哥呢?”祖儿想麻烦崇纶送慕塘到台北的大医院,希望能尽点棉薄之力为他装最好的义肢。
“他去我叔叔的牧场处理一些风灾后的善后工作,听说牛、羊死了好几百头,够他烦的了!”晴婉音色一沈,她也能体会哥哥的一番辛劳了。
祖儿瞧出晴婉眼中的憔悴,心疼道:“你去歇着吧!待会儿我会叫赵妈来轮班的。”
“别忘了我哥跟你说过的,既然你不爱他就别再伤他的心了。”
“我知道,我不会待太久的。”虽说如此,她还是没有把握。
待晴婉走远,整个玻璃屋就静得连滴水声都依稀可闻。
一封印着粉淡玫瑰的信封被压在卤素台灯下面,此时的慕塘侧躺着背对祖儿,他没有睡着,但也不想翻身看祖儿,多看一眼,等于多折磨自己的心与肝。
祖儿看着他结实宽厚的背脊,突然自我喃喃诉道:“你明白吗?我为什么会只身来到这小山区当指导老师,因为我的爱受了伤,爱一个不成熟的小男人对我来说是辛苦的,旧伤未愈,我不希望再增新痕,你年轻、聪明,有一张人人渴望的好容貌,不必要周旋在我这心懒意散的人身上;如今你将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模样,我的良心怎么能安?别再痴傻做些无意义的奉献了,你对我的好,下辈子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不知不觉,祖儿的颊上多了两行泪,错爱和爱错都是一样教人烦心,只是她并不晓得,床上的雪白枕上也已浸湿了一大片泪海。
“你也认为我傻,傻到赔上一条手臂还执迷不悔?”一阵啜泣幽幽袭来,祖儿不禁一愣。
“你没睡着?”她止住了哭泣声。
慕塘吃力地将身体挪了个方向,布满深情的翦眸映着祖儿的清秀肤颜。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你拒绝了我后,为何我还心系、惦着你,忘记你是我这一生最不愿意的事,抱歉,我做不到。”短如诗笺的几句话,把祖儿的心凿得好痛。
祖儿侧过脸,不敢看他,她实在突破不了那层心障,那历历在目的噩梦彷如昨夜才鞭抽她的血痕,她怕她怕历史又重新在她生命的舞台上演出。
“以后别再伤自己了,求你,为了彼此,到此结束吧!”祖儿紧紧抓住床单,抖动的十指在抑止自己激动的情感。
他的手覆上她的,但又立刻被她溜走。
“我是爱你的!”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她捂着双耳跑了出去,慕塘的喊叫声催魂似地萦绕着她,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