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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每周五固定前来陪燕燕练舞,有时他回家遇上了,便会顺路载她一程,次数不算太多,过于刻意会让她不自在。
偶尔在校园里碰上了,也能点头打招呼,聊上几句。
她话不多,他也不是聆噪的男人,多数时候安静相陪的回程时光,已经是全部。
不同的是,他开始会想到她。
以前看到一些适合年轻女孩的物品,只会考虑到燕燕、幼秦,如今却会不期然想到——啊,这好适合她,不晓得冉盈袖会不会喜欢?
初始,她并不接受,但他总是说——替燕燕答谢照顾她的学姊。
这当中的分寸他拿捏得很好,太贵重的他不会送,送了就不会教她为难。
圣诞节前的一个礼拜,系上成员办聚餐,玩得有些疯,他被学弟妹灌了几杯水果酒,酒量向来不佳的他,离开时脚步已有些虚浮。
他撑着微晕的额际,单手按下手机通话键,一待接通便道:“燕燕,你还在学校吗?”
另一头静止数秒才回应。“我是冉盈袖。”
他停顿了下,没立刻接腔。
“抱歉,我拨错了。”
行事谨慎的杨季楚会拨错电话?
听见另一头不太寻常的呼吸频率,她忍不住问出口。“季燕下午没课,半个小时前走了。你——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喝多了,有点不太舒服。”
所以才想让季燕过去?
“你在哪里?”
“系办。”
“我过去,你等我。”
“好,你慢慢来,不急。”他暖声叮嘱,隔着电话,她没能看见他唇畔涌现的、带点深意的微笑。
他没说是哪个系办,挂了电话,她本能就赶往中文系系办,发现他不在那里。然后才想起,去年刚取得文凭的哲学系也是他的地盘。
“不是说了慢慢来吗?”靠在系办外的栏杆吹风醒酒的杨季楚,远远见她气喘吁吁地跑来,笑着递出手帕。
不能等啊。
“你——还好吗?都醉到会拨错电话了,让人怀疑他还有几分的清醒。
她来回打量了他一遍,俊容泛着不寻常的红潮,衬衫最上头松落几颗钮扣,领口有不明红印这样的杨季楚是以往不曾见过的,不同于平日的端庄沉定,有些慵懒、有些性感,也有些危险。
换作一般人,醉了直接往教室角落一倒,了不起当一天的“路旁尸”醒来又是一条好汉,可偏偏这个人是杨季楚,这代表他若真的往旁边一倒,醒来大概也可以准备婚礼了。
领问的口红印就是佐证。
这年头,连男人都不好当了。
“还好,我有节制。”
里头还闹得疯,阵阵喧闹声他听得头都痛了。揉揉额,他低声对她说:“你稍等,我去跟承办人说一声。”
她在原地等不到一分钟,他已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个包装精巧的小礼盒。
见他步伐有些虚浮,她赶紧伸臂搀扶。
“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他神神秘秘地凑近她耳边说。
还说有节制!平日行之有度、从不逾矩的杨季楚,哪会有这种举动?又哪会露出这种献宝小男孩的纯真表情?
带点酒气的暖息吹拂耳畔,她耳际、颈间不由得一热,带起些微痒麻。她闻到一阵淡淡的酒香,也染上属于他身上淡淡的男人气味。
他说的好地方,原来是文学院大楼后方的人工造景,后有绿荫成林,幽静雅致,不过她从没来过。
“再进去些就少有人涉足了,隐蔽性够,我想休息或想点事情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到这里来。”
所以这算是他的私密小空间?既是这样,他干么告诉她?
反手拉了她,便往草地上随意坐去,脑袋一沉,不由分说往她颈际倾靠——
她心下一惊,急忙要抽身退开,却听他喃喃吃语了声:“头好晕”
偏头瞧他面容紧绷,眉心深蹙,似是极不舒服的模样,她一时间僵直了身子,不再妄动。
他没再有任何动作,双眼紧闭,缓慢调息。
好一会儿过去,她不晓得他是睡着了还是醉迷糊了,观察他微沉的呼吸频率,应该仍处于被酒精摧残的状态之下。
她试图维持上半身静止不动,以免惊扰他,单手由随身的包包中取出薄荷精油,往他额际涂抹,轻柔按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由最初的浑身僵硬,到后来已不想去理会。
宁静的午后,清风徐徐吹拂,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她开始有些理解他为什么会喜欢这片小天地了,躲进这里,仿佛真有那么一点与世隔绝的错觉。
很静,静得——几乎能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她悄悄侧首,打量枕在颈间的俊容。
他睡着的模样,看起来单纯而无辜,惹人怜惜。
有人如此近距离地打量过他吗?原来他有双眼皮,难怪眼神看起来总是深邃有神,专注凝视一个人时,会予人深情如海的错觉;他睫毛也好长,却不会让人觉得脂粉味太重,浓眉添了阳刚味,鼻骨又直又挺,有时戴上浅度数的眼镜,会多了几分儒雅。唇瓣是属于上薄下厚,据说这种唇形的男子,重情重义,爱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心房一紧,她赶紧调回视线,不让自己再多看一眼。
不想、不看、不听,完全地放空自己。
时间又过去多久,她没去留意,直到埋在她颈际的脑袋动了动,逸出模糊的哼吟。“现在什么时候了?”
“下午四点——”她看了下表,补充。“四点十五分。”
也就是说,她少说让他靠了一个小时。
他撑起眼皮,好笑地瞥视她僵直的坐姿。
贪图舒适,双手顺理成章就往纤细的腰身揽抱上去了,她虽没狠心推开他,正经八百的神情也够逗了——
眼观鼻,鼻观心,敌不动,我不动,简直可媲美老僧入定,八风吹不动。
抱她简直与抱根木头没两样
他直起身,揉了揉僵硬的颈椎,暗自苦笑。晚些可能得去诊所推拿一下了,比落枕还惨
“你还好吧?”酒意稍退,看起来应该是好多了。
言下之意,没她的事,要闪人了。
他反手一握,捉住皓腕将半起身的她又拉了回来。
“等会儿,这给你。”
“什么?”打开他顺手携出的纸盒,外头的包装纸已拆,看得出是一支全新的手机
“别急着拒绝。那是刚刚交换礼物抽到的,那种样式要我拎着出门,不如直接给我一刀。”
也是。那是相当女性化的款式,而且是粉色。
“你可以给季燕。”
“她目前在用的手机就有三支,而且款式都是最新的,给了她也只是堆在角落蒙尘。”
“那其他人”
“我堂妹——比照上游办理。其他人我不晓得你指谁,交情没到那里我可不敢乱送,以免表错情,让对方误会了。”
那他就不怕她误会吗?如此贵重的物品,随手便转送给她
“本来我还在想该怎么处理它,恰好你来了,比起在燕燕房里积灰尘,倒不如送给适合的人,物尽其用。”
“你的理想是世界大同吗?”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予其子,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她在取笑他。
他低笑,难得她这么幽默。“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见她仍迟不应声,怕是收了,师出无名,这和以往顺路送个餐点、一些女孩子喜爱的小饰品、刚好符合她生肖的而转送的手机吊饰完全不一样,她怎么样也没有理由收受那么重的馈赠。
于是他又道:“你若不要,就找个慈善机构捐出去,或者嫌麻烦直接找最近的垃圾捅扔了也无妨,留着我也不晓得怎么处理。”
话全让他说光了,她反倒说什么都不对。
“我想不到该怎么回礼。”
“你一向都这么一板一眼吗?”换句话说,就是死脑筋。
“就当是送妹妹家教的年节赠礼,这样不行吗?”
“”“拜托,别在这时跟我开辫论会,我头还很晕。”说完他竟向后仰倒,直接朝佳人大腿枕靠而去,完全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
再故作矜持,脖子可能得打石膏。
她吓了一跳,完全没防到他会有此举动,僵着身子,动弹不得。
“再一下下,等酒退了我会自己回家。”他低哼,闭上眼不再理会。
好一会儿,他没再有任何动静。
他酒还没退吗?今天的他好不一样,不那么进退得宜、不那么彬彬有礼,有一些些小赖皮,一些些妄为,一些些孩子气,但是这样的他,却不会令人觉得讨厌,反而在一身的偶像光环外,让她看见了另一面较为人性化的他,不那么完美得遥不可及。
反正,一下下而已
她缓缓放下僵在半空中的手,眼底的防备退去,垂眸凝视枕在腿上的睡容,流泄一丝丝柔软。
微风吹动垂落额际的发,他蹙了蹙眉。于是不受控制的手,替他拨去脸上那缕扰人的发丝。
再一下下她在心底低低重复。
然后她就会收回目光,不再凝望,有他的所在。
只要,再一下下
依照往年惯例,平安夜这天,杨家人全得回祖宅团聚,吃完平安夜大餐,一伙人移师客厅,聊聊近况。满室喧腾笑语间,无人留意杨季楚悄悄起身,移往幽静庭院。
找到手机电话薄上的那个名字,他按下拨出键。
另一头很快接通。“盈袖吗?”
“嗯。”另一方低声轻应。
他松下一口气。
直到这一刻,才能真正确定她留下了手机,否则就枉费他一番用心了。
他虽然嘴上说得一派轻松,但依她固执的个性,难保她不会真捐了出去。
他能否假设,她会违背原则将手机留在身边,是对送的人也有几分不舍吧?
他放柔了神情,温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声圣诞快乐。”
“嗯。”他移步往灯光较明亮处,倚靠树干,喁喁低喃。
“你还在宿舍吗?还是回家?”
听燕燕说她很早就父母双亡,那平安夜她有家人可聚首吗?
“我在家。”
“嗯,那就好。”至少有人陪着她。
好些时候,他们都没再开口,但谁都没打算挂断电话,任寂静蔓延。
最终,还是他先投降了。
叹口气,他道:“盈袖,跟我说说话,别总是沉默。”
总是他先开口,她只负责应声,他若不主动,她也不会费心改变什么,有时安静得仿佛忘了身边还有他的存在。
喜欢她恬静安谧的性情,偶尔却又感叹她的似水无澜。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透过无形的线路,她微窘的嗓音透入耳膜,他几乎可以想像她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浅笑。“那我说,你听。我现在在老家的院子里,背后靠着的这棵树,六岁那年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她不期然倒吸一口气。“怎么说?”
“小时候顽皮,和堂哥斗气比爬树,手脚又没人家俐落,爬到一半跌下来,摔破头缝了好几针。”
“是靠近太阳穴那道浅白的疤吗?”
原来她有注意到,还以为她是从不正眼瞧他的。
“是啊,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暑假,堂哥被长辈们打得半死。”
“以后不可以再爬树。”严肃的叮嘱口吻,换来他低抑不绝的笑声。
“好,听你的。”
收线前,她不甚自在地补上一句——“杨季楚,圣诞快乐。”
他唇畔笑意久久不散。
“满足了?”树后,走出一道暗影,吓得他差点摔了手机。
“躲在暗处偷听很不道德!”
杨仲齐奇怪地誉他一眼。“我先来的。”
他还意外这么大一尊杵在这里抽烟,他居然没瞧见,又不好打断人家细语温存的好气氛。
他耸耸肩,补上一句。“大概你满心只有电话里的某人吧。”
杨季楚一时语塞。
他当时,确实是没留意太多。
“有对象了?”杨仲齐蟾问。
“没那回事,你别捕风捉影。”
还否认!
长这么大几时见他对亲人以外的女性如此温声软语,连八百年前的蠢事都愿意让她知道,好歹他也是事主之一好不好?被打得**开花的人是他耶!
“进屋去了。”直接装死。
杨仲齐也明白,他这堂弟的个性,想说时自然就会说,不想说时怎么逼都没有用,不过——应该也快了。
依他对那女孩的在意程度,浮上台面只是早晚的事。
“哥、堂哥,你们回来得正好,你看、你看杨幼秦啦!”
才一进屋,就被卷入战事中。
“我好歹也准备了新款名表,结果呢?杨幼秦居然一双鞋就想打发我,想咒我跑路啊!”原来是拆完礼物,有人不满爆炸了。
孩子,交换礼物就是这么残酷的事。杨仲齐沉痛地拍拍大堂妹的肩,聊表同情。“你下次可以准备拖鞋还她。”
杨季楚则是完全不想卷入女人的战争,用着繁花绿丛过、片叶不沾身的姿态踱回座,悠悠然拆他的礼物去。
当然,那厢也有下情抗辩。“喂,你少侮蔑人。我是想说,你们学舞蹈的,都很宝贝你们的小脚,一双好穿的鞋有多重要啊,这双鞋我保证你穿它逛一整天的街脚都不会痛,它的鞋型在设计上不单单只为了好看,也顾虑到人体工学,我完全是考量到你的需求耶。”
“最好是啦。要是堂哥抽到,我看你怎么辩解。”明明就诚意不足。
“要不——燕燕,我跟你换好了。”称职好哥哥终于打算出面调解。
“真的吗?你真的要拿你的平板电脑和我换一双鞋?”刚刚看杨季楚在拆礼物时就好垂涎喔
“我有说不的余地吗?”某人小嘴都吊三斤猪肉了。
这会儿,小妮子满意了,开开心心到一旁研究新到手的科技产品。
杨伯韩怪异地瞥他一眼。“你要女人穿的高跟鞋做什么?”
生得一张俊秀到过分好看的容貌也就算了,肤质好到近看连毛细孔都看不到,连女人也自叹弗如,兄弟们早早就在担心他的性向了
“我没有变装癖,大堂哥。”
将鞋摆入鞋盒内收妥,轻轻抚过鞋面美丽流线,不经意对上杨仲齐了然的目光,耳根不由得一热。
他确实是想起另外一个同样学舞的女孩,她也需要一双不会磨痛双脚的好鞋。
原本是说好要在大宅里过夜的,但是吃饭时,与大堂哥聊到几部片子,男主角清一色都是深情到无以复加的好男人。
他是不晓得杨伯韩为什么多年以来对“专情体贴”这字眼如此执着,并且不惜广纳各方文艺片教侮,不过既然早早就立定人格发展方向,那也是好的。
罢好那几部片子他有,于是就在大家进行到说鬼故事大赛时,他索性先回家拿片子。
也因此,才会碰上她。
“盈袖!”远远看见蹲坐在他家门前的纤细身影,他根本没联想到会是她。稍早前通电话时,她不是还在家吗?
门前蹲踞的身影,缓慢仰起埋在双臂之间的脸容,一时恍惚得反应不过来,呆愣着望他。
他惊觉不对,连忙下车察看。
“你怎么会来?”寒流刚过,入夜温度更低,她是蹲在这里多久了?她嚅了嚅唇,发不出声音。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等她发现时,人已经站在他家门口。
“我有按铃。”
“家里头没有人。稍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在老家。”
对,他有说,可是她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下意识便往这里来了。
“你是来找我?还是燕燕?”
“我”她想找谁?答案显而易见,却无法对着他,坦然说出口。
“好,没关系,不管你想找谁,可以拨电话,不必蹲在这里空等。”
“我忘了。”
忘了拨电话,还是忘了带手机?好,不管,那同样也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不太对劲!
脸色过分苍白、眼神过分空洞,忧惚得像是刚受过什么惊吓,神魂未定的模样。
视线不期然落在她颈际,手掩在衣服底下、依稀可见的齿痕。
不着痕迹地悄然审视,没错过上衣领口脱落的钮扣,以及腕间遮不住的青紫抓痕
他心下一凛。她——发生什么事了吗?无论怎么回事,那绝对不会是多愉快的记忆。他当下决定打住,不再追问下去。
“天气好冷,愿不愿意陪我去喝杯热咖啡?”
当然,他可以请她进屋去坐坐,但他得考量到以她现下的情况,这或许会造成她不必要的惊慌,公开场合可从让她情绪更快稳定下来。
当下,两人绝对不适合共处于隐闭的私密空间。
“来,陪我走走吧。”不确定她是否能够接受肢体接触,他不敢贸然碰触,伸出手耐心等待。
出乎意料的,她几乎没有犹豫。
感觉偏凉的指掌落入掌心,她不经意展露出的安心神情,令他毫不犹豫地密密握牢,拉起了她,解下颈间的围巾,往她单薄的身躯圈拢。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他。
月光下近距离瞧她,才发现她的眼睛好美,黑白分明,蕴着淡淡的水光,闪呀闪的,灵韵动人。
他走在前方,她始终牢牢跟在后头,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那双亲密相贴、不曾松落的手。
于是他发现了一个相当有趣的现象,实验式地加大步伐,她便加快步调跟上;他放慢脚步,她也拖着小小的步伐,始终隔着一步之遥,牢牢地跟紧他。
多像个怕被大人抛下的小女孩,眷赖着、依恋着。这样的发现,让他唇畔涌现浅浅笑意。
“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他回眸,见她露出困惑的神情,才发现她真的压根儿都没思考过,无论他要去哪里,她只需负责牢牢跟妥即可。
他嘴角浅笑转深。“前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饮店,去那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