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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六天来,佐山跑地方法院的时间比在事务所的时间还多。
佐山另外还承担着其他客户的一些事情,阿荣除了收收发发以外,几乎无事可做。她整日面对着办公桌无聊至极。
“你有工夫看看这些东西吧。”佐山把手边的一些书交给阿荣。那都是法官、死刑、卖淫等新版书。
“这些书干巴巴的,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看妙子就已经看够了。”
阿荣索性找了一些报纸、杂志上的小说,笨拙地打起字来。
她拿起杂志一看,见上面有一条报道,说是日本的女人比其他国家的女人都时髦。报道中认为,那是由于日本女人没有机会打扮自己,因此,只好在散步和上街时将自己刻意打扮一番。阿荣看了颇有同感。
那本杂志上还登着一幅年轻人通宵跳舞的照片,阿荣想不出那是哪家舞厅。
光一这人竟也那么死板,他再也没有邀请阿荣出去玩。
阿荣想“难道到了佐山那种年纪,大家都会变得那么没有情趣吗?”
阿荣只接触过佐山和光一这两个男人表面的部分,即使伏在他们的怀里也无法了解男人究竟为何物。无论是对方还是自己,都未遭到任何破坏。
阿荣十分了解的,只是同为女人的市子的嫉妒之心。
“还是伯母好!”阿荣这样对自己说道。男人是否都不愿认真对待自己呢?
母亲卖掉大阪的祖屋是另有一番打算的。
“在东京教人写字也许可以糊口。”她规划着母女二人将来的生活。
阿荣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黑暗中化妆似的,心里很不踏实。
“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当她在为自己的将来而忧心忡忡的时候,佐山打来了电话,他叫阿荣把一份文件送到地方法院来。
那份文件就在阿荣的手边,她马上就找到了。她拿起文件去找来这里打工的夜间高中班的学生,他这时刚刚打开饭盒准备吃饭。
“我的自行车很脏。”
“不妨碍骑吧?”
“如果我不去送,先生会说我的。”
“我想去。”
“行吗?很危险呀!”
那个高中生从自行车棚里推出了一辆咔啦咔啦作响的破自行车。
阿荣轻盈地跳上去,转眼间就消失在自行车车流里了。
佐山正在律师会里忙着,他见来的是阿荣,便吃惊地问道:
“你是骑车来的?太危险了!这里车这么多,万一被撞上的话,就什么都完了!”
“我想骑车试试。”
“傻瓜!”阿荣见佐山的眼里流露出关切的神情,便感到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
“你不能有任何‘试一试’的念头。”
“人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试着干的事嘛!”阿荣撒娇地说。她心里确实感到有些后怕,涨红的脸蛋愈发显得娇艳欲滴。
“自行车就放在这儿。等我完事以后,咱们一块儿回去吧。”
阿荣乖乖地点了点头。
“您不在事务所,把我都闷死了!”
“去听听审判怎么样?”
“是您辩护吗?”
“不是。我辩护的时候,你不能旁听。”佐山摆了摆手“那一片楼里全是审判庭,你从旁听入口进去,坐在后面的位子上静静地听着吧。”
“有意思吗?”
“什么叫有意思?你不是也在律师事务所工作吗?这是审判!”阿荣又被数落了一通。
从佐山的身上,阿荣感受到了从父亲那里所得到的温暖。
“你在听我说吗?为什么发呆?”佐山催促道。
“右边的木结构建筑和左边的新楼里各有三四个审判庭,你就去那座新楼吧。外面的告示板上写着审理的案子,你拣有意思的去听吧。”
说到这里,佐山也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我所说的有意思跟你的可不一样呀!”
佐山走后,阿荣暗想,就在这些大楼里妙子的父亲将要被判死刑了。
今天早上,阿荣见佐山阻止市子去小菅,便插口说道:
“伯母,您就别去了。”
“你别插嘴!”市子厉声说。
一见市子这态度,佐山也不吭声了。阿荣不明白佐山为何要阻止市子,但市子看上去态度十分坚决。
“一谈到别人的事情你总是受不了!”市子对阿荣冷冷地说道。
东京地方法院的院子很大,里面有好几栋大楼。其中有一座雄伟的古式红砖建筑,那是高等法院。
院内设有理发店和各类商店,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食堂里有许多人在排队买饭。
阿荣按佐山的指示,穿过游廊来到了后院。她走进一栋新建的钢筋混凝土大楼,这里像是一个大医院。
正当阿荣看告示板时,一群戴着手铐、被一根绳子串成一列的年轻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向二楼走去。
阿荣赶紧从后面跟了过去。
这群双手被缚的被告,不时有人往后撩撩头发,或擦擦汗。望着他们的背影,阿荣也跟着上了楼梯。
“他们到底干了什么?”阿荣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她单纯地认为,对于罪犯等不值得同情的人,就没必要同情他们。但是,当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被缚住双手押往法庭的人时,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黑衣法官在前面高高的审判席上就座,法警除去了被告们手上的手铐。
阿荣感到异样地不安和紧张。
窗户被风吹得呜呜作响,坐在最后一排的阿荣几乎听不见法官那低沉的声音。
第一被告和第二被告相继被判。第一被告被判处三年徒刑,缓期两年执行。其家人一听立刻欢呼起来,拥着已获得自由之身的亲人,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第二个人被判一年徒刑,三万元罚款,他又被戴上手铐押走了。
“咦?判三年的人可以回去,而判一年的人却”阿荣感到迷惑不解。
第三个人因辩护律师缺席而宣判延期审理。
其后,一个年轻的被告被叫到了前面。
据说,他是一家糕点公司的职员。他谎称一客户来电话要货,将公司的二十五箱饼干拿出去私自卖了。为此,他被送上了法庭。
一个与被告年龄相仿的证人被带到证人席宣誓。他显得惊慌失措,对于法官的问话答非所问,支支吾吾,使证词问讯进展得很不顺利。
这时,辩护律师请求让被告进行答辩,法官允许了。
被告站起来说,一开始,证人也参与策划了盗窃饼干,而且二人共同在街头将饼干卖掉了。
“所得的钱也是我们两人平分的。”
证人语无伦次地否认道:
“胡说,胡说,全是胡说!哪、哪有这事?你这个混蛋!”
法庭上,被告和证人激烈地争论起来。不知证人是不善言词,还是参与了盗窃,他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狼狈不堪地与对方争辩着,结果,连法官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那位上了年纪的记录员竟打起了瞌睡。
“一对大傻瓜!”见二人争得面红耳赤,阿荣觉得很恶心,于是便悄悄地溜了出来。
下楼以后,她又看起告示板来。
“怎么啦?”
佐山站到了她的身后。
“你没去旁听吗?”
“没劲!”
佐山揉着酸痛的脖颈说:“咱们走吧。”然后抬腿向外走去。
“忙完了吗?”
“嗯。”“回事务所吗?”
“嗯。”阿荣摇着佐山的胳膊说:“我最讨厌男人‘嗯、嗯’地回答人家啦!”
“哦,是吗?”
“我爸爸总是‘嗯、嗯’的,我都听烦了”
“要是事务所里没有事的话,我可以早点儿回去吗?”
“可以。那儿没什么事,今天我也早点儿回去。”
“我不回家。”
“你要去哪儿?”
“我想一个人溜达溜达。”
“一个人那才没意思呢!”
“我想重温过去。”
“过去?”
“我非常怀念在东京站的饭店里度过的时光。那时,我非常崇拜伯母,盼着早日见到她”
“现在,你感到失望了吗?”
“是伯母对我失望了。这些日子,她把我看成了一个厚脸皮的女孩子。我好难过啊!”“我只要同市子好好谈谈,她就会理解的。”
“不行!”
“什么不行?”
“你们是夫妻嘛!”
“”阿荣的脸上现出狡黠的微笑。佐山恨不得把这个小姑娘撕成两半。
“先回事务所再说吧。”他叫阿荣在门口等着,然后自己去律师会休息室取文件夹去了。
待他出来的时候,已没了阿荣的人影,自行车也不见了。
“这个死丫头!”
阿荣竟然独自先回去了。佐山直恨得牙根痒痒,同时又感到她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十分天真可爱。
骑自行车很危险,佐山很为她担心。
在日比谷公园的后街,几辆出租车停在树阴下等待客人。
坐上出租车以后,佐山沿途一直注视着窗外,寻找阿荣骑车的身影。
车到事务所时,佐山见门前放着一辆破自行车,看来,阿荣比他先到了。
佐山不觉松了一口气,心情愉快地上了二楼。
“多危险呀!”他一见阿荣禁不住又说道“你这孩子太冒失了!”
可是,阿荣却若无其事地收拾着准备带回去的东西。
她走到佐山的办公桌旁,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回去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事务所。
尽管佐山在后面叫她,但仍没能留住。阿荣人影一闪,门被关上了。佐山怅惆地颓然坐在椅子上。
当初,阿荣是投奔市子来的,因此,佐山也是通过市子才接触到她的。他那时并没有用一个男人的目光来看待美貌的阿荣。
市子喜欢少女,并愿意做人家的伯母。她的身边经常是美女如云,佐山自然会接触到她们。妙子亦是其中之一。
妙子虽然是佐山带来的,但把她留下的是市子。这大概是因为妙子也自有她美丽动人之处的缘故吧。
佐山觉得,妙子比阿荣更具娇媚冶艳的魅力。每当市子身边的姑娘一个个结婚离去时,作为一个男人,佐山免不了会产生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但这次妙子离家投奔情人的事却使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连这姑娘也”
市子是万万不会想到佐山的这些想法的。佐山为妙子的父亲做辩护虽说是职业道义,但不可否认其中亦存在心仪妙子的成分。
不过,佐山根本无暇在外追逐快乐。他这种每天处于高度紧张的职业无缘结识吧女、舞女等。他没有性道德方面的弱点,伦理家佐山时刻在保护着法学家佐山。
再者,美丽贤惠的市子所造就的安逸的生活环境令佐山感到十分欣慰和满足。温暖安稳的家庭为他释去了工作上的疲劳,他在内心为自己平静的中年生活而感到自豪。
然而,市子嫉妒阿荣的反常行为,反倒促使佐山感觉到了阿荣的诱惑力。每当市子指责阿荣时,他便不自觉地想为她辩护。
一旦阿荣辞去事务所的工作,搬去与音子同住,佐山会感到寂寞难耐的。他不知自己从何时起迷恋上了阿荣。
“忆昔少年时,人老不堪回首”
佐山故意夸张地称自己“人老”实则是恐惧一天天老下去。
佐山神色疲惫地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门旁整齐地摆放着一双铮亮的黑皮鞋,佐山凭直觉知道是光一来了。
“阿荣一定是约光一一起来的”
佐山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阿荣在街上踽踽独行的身影。若是自己能陪陪她就好了,她走路时的姿态是那样的轻盈。
这时,市子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兴奋地对佐山说:“幸亏今天去了。我在那里见到了妙子!”
“是吗?”
“妙子果真去看她父亲了。见到她以后,我总算是放心了。光看她信上那潦草的字就让人担心死了。见面以后,没想到她变得那么开朗大方,还说要找工作呢!”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佐山不问妙子如何,反倒先打听起了她的男朋友,市子仿佛被泼了一瓢冷水。
“管他是什么人?就算是坏人,女人只要自己喜欢就行!”
“可是”
“我没见到那个人。妙子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他难道不愿陪妙子一起去?”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若是结婚的话,也是他的岳父呀!即便是现在,至少也是自己情人的父亲吧?”
“没那么简单!听说他回乡下同家人谈妙子的事去了。”
“看来,这个人还挺诚实。”
“两个人目前还不能自立妙子也开始考虑自己今后的生活了。”
“在这里生活像是接受施舍,妙子心里大概也不好受。不过,就算是喜欢,这才仅仅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男人呀!”
“第一个男人只要能给她幸福”市子的话刚说了一半,佐山插嘴问道“光一来了吗?”
市子点了点头,然后又反问道:“阿荣呢?”
“今天,她早早就离开了事务所。”
“去哪儿了?”
“不知道。”
市子明白了,佐山原来在为此不高兴。
今天的晚饭吃得很晚,二人坐在各自的位子上默默地吃着饭,仿佛两人之间存有什么芥蒂似的。光一已吃过饭了,他无聊地坐在一旁。
市子说:“光一说要请我们看幻灯片,听说阿荣照得很漂亮,但愿她能早点回来”
光一瞟了佐山一眼,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去年在焰火大会上和十和湖照的,另外还有前几天坐观光巴士时照的两三张,再有就是在片濑”说着,他把饭桌对面的墙壁作为银幕,开始安装幻灯机。
“电源座在哪儿?”
他拉出一根线,接上了电源。
志麻送来了鸭梨。她出去后,光一便关上了房间里的灯。
墙上映出了焰火大会时的情景。
“啊,真壮观!”市子不由得兴奋地叫起来。
“挂历已印出来了吗?这张焰火大会的照片能用上就好了。”
“嗯。我打算把这张照片也拿给清野先生看看。”
光一一提到那人的名字,市子便立刻噤口不言了。她低下头,削了一个鸭梨,然后递给佐山。
黑暗中,隐隐可见佐山那不耐烦的脸色。
尽管佐山不清楚市子与清野之间的关系,但市子不愿再提到清野的名字,于是,赶紧岔开话题说:“听说前几天光一跟阿荣一起去了酒吧。”
“是吗。”佐山漫不经心地应道。
“后来”
光一像女孩子似的羞红了脸,他慌忙阻止道:“求求您别再往下说了!”
“好,我不说,我不说。你安心放幻灯吧。咦?怎么倒过来了?”市子开心地笑起来。
阿荣的照片被倒映在墙上,而且还摇摆不定。
阿荣倒过来的面孔令佐山心中一惊。
“难道他这是嫉妒吗?”
佐山觉得这事太荒唐。当然,由于阿荣的事而被弄得窘迫不堪的光一也可能是在慌乱中搞错了,但是,佐山却怀疑他是在有意捣鬼,借此来嘲弄自己。
市子那欲言又止的举动似乎也别有深意。佐山心里很不高兴。
放完幻灯以后,佐山一言不发地出去洗澡了。洗完澡后,他也没心思工作,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里。
市子已猜透了佐山的心思,可光一却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出来。他向市子谈起了印刷挂历的计划。
“这套挂历是对外国宣传用的,因此,一月份可以用漂亮的松枝、梅花或带雪的竹雪等各种照片。我打算用青竹,您看如何?二月用雪景,三月用古老的人偶,四月当然要用樱花,而五月则用鲤鱼的拓片。”
“用鲤鱼的拓片这个主意不错。”
“六月用水莲或祭典大轿等,但不知情野先生要选哪一种”
“七月用刚才您看过的菊花焰火在夜空中开放的照片,八月用贝壳”
光一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
“九月是秋草,十月是菊花,十一月是落叶,这一段时间以植物为主,但具体尚未最后确定。十二月准备采用古老教堂的照片,用羽子板市的或”
“这些全是由你一个人想出来的?”
“不,其中不少是参考了清野先生的意见。”
“清野先生说,封面要用白纸,然后只印上红字的年号和公司名称。”
市子通过光一间接地了解到了昔日情人的消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丈夫不在场使她减轻了自己的负疚感。不知光一是否知道清野就是她从前的情人,那次在法国餐馆光一虽有怀疑,但似乎并未向别的方面想。清野的名字从年轻的光一的口里说出来,今市子感到了一丝温馨。
“你的设想不错,不过,这些几乎都与日本的渔业公司不沾边儿呀!只有五月的鲤鱼拓片”
“是的。夫人,您有好的想法吗?”
“这个”
市子犹豫着在清野的挂历中加进自己的想法是否妥当。她没有马上回答。
“我该走了。”
光一似乎觉察到佐山有意躲起来了。于是,他开始收拾幻灯机。
“再坐一会儿吧。”市子拿出一种名叫多摩河的点心请他吃。这种香鱼形的点心装在一只用竹皮做的船形盒子里。市子又为他端来了茶水。
“过一会儿,阿荣就该回来了,要是你走了的话,她不知会怎样恨你呢!”
“瞧您,又拿我开心。”光一渐渐地不再拘束了。
“有什么事我都想对您讲。可是,当着先生的面,我也许说得太多了,惹他不高兴了。”
“-,哪儿的话!佐山是不会跟你一个年轻人一般见识的。”
“可是,我在一旁发现佐山先生十分偏爱阿荣,他好像被阿荣的某些方面强烈地吸引着。”
“你太高估自己的眼光了,佐山怎么会”市子一笑置之。
光一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你是不是嫉妒”
“瞧您说的!”
“不过,阿荣见我跟佐山的感情很好,确实有些不高兴。”
“是吗?”
光一唯恐惹恼市子,只是淡淡地又附和了一句:“我明白了。”
送走光一以后,市子便去洗澡了。她身体浸在浴缸里,心情也逐渐地平静下来。
光一脱口说出佐山被阿荣“强烈地吸引”这句话,使市子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她来到廊下,招呼保姆:“志麻,我洗完澡了。你把门锁上睡觉吧。”
“是。阿荣小姐还没回来吗?”
“她回来时会按门铃的,到时候你再起来吧。”
“是。”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保姆对市子这异乎寻常的口吻似乎很吃惊。
从妙子那里听到阿荣的事使市子觉得她很可惜,而从光一那里听到的阿荣又令她起了戒心。
其实,这也不能怪光一多嘴,主要是市子善于引人说出心里话。她听光一说,阿荣苦于市子的嫉妒心,不愿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后来,光一还说出了阿荣趁酒醉,在出租车里请求光一吻她的事。
“吻过之后,阿荣全然不像个女孩子。她恼怒地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我的,不属于任何人!”
“真讨厌!”
“她就是这样没有情调。”
“我是说你!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感到惭愧吗?我最讨厌男人到处对人说自己跟谁接吻了。”
诱人说话,随后便勃然变色。市子忽然觉察到自己无意中露出了女人的本性。
市子怀疑地想,阿荣既然能与光一接吻,那么,她整日缠着佐山,势必也会跟他
市子望着镜中沐浴新出的自己。
应该把阿荣的任性和强横的行为原原本本地告诉佐山。男人不但不会了解这一点,反而往往会被迷住的。
市子静下心来,留意着阿荣的脚步声。若是阿荣整晚都不回来,那就证明,市子已变成了她心目中的“坏伯母”市子今后的生活从此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收留了两个姑娘,而最终又被她们抛弃了。难道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吗?
然而,女人的善良天性又使市子更加怜惜和惦记这两个纯洁的姑娘,她再也坐不住了。于是,她搽了些雪花膏,起身去打开了方才让保姆锁上的大门。
佐山在卧室里摇响了叫铃。
楼梯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就着枕边微弱的灯光,佐山抬眼看了看市子。
“怎么样啦?”
“他早就回去了。”
佐山朦胧的目光中满含着柔情,他温言道:
“我是说阿荣”
不错,佐山问的人既可以理解为光一,又可以理解为阿荣。
“她还没回来。”
看来,佐山一直在注意着楼下的动静。大门锁响了两次,他一定是误以为阿荣回来了。
“不知她会什么时候回来。这孩子太任性,真拿她没办法!”
“她可不任性。她本来一直崇拜你,一旦遭到白眼,她就绝望了。”
市子把薄被拉到身上,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你是这样看的?”
“是她自己说的。”
“那可靠不住。”
“为什么?”
“”“她绝不会说谎的!”
市子睁开眼睛,盯住了丈夫的脸。
以前,市子如一般的妻子一样,从未留心注意过自己的丈夫。一来,没必要窥视他的内心,二来,若想知道的话,只要摸摸自己的心就会明白的。
可是这些日子,她却常常胡思乱想,阿荣插在两人之间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
方才,光一说到与阿荣接吻时,市子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嘴唇,旋即又避开了那张充满青春活力的面孔。现在,丈夫的嘴唇上仿佛又叠现出阿荣那柔嫩的小嘴唇,市子恨不得把身旁的枕头抽掉。
丈夫对一个美貌少女怀有浪漫的幻想,并正为此而犹豫不定。无论如何,他是不愿放弃阿荣的。
为此,佐山有意将阿荣与市子紧紧地绑在一起,他是想通过市子来保持自己对阿荣的爱和期待。这一切并非是他早有预谋的,品行端正的丈夫只是有些无法自持。
市子按自己的想法对佐山的内心进行着剖析。她越想越怕,不由得蜷起身子说道:
“算了,别再说她的事了。”
可是,一旦沉默下来,市子就会感觉到佐山等待阿荣回来的焦虑心情。房内悄然无声,二人似乎在屏息静气地等待阿荣回来的脚步声。市子实在忍受不了了。
“她一到东京就在饭店里一连住了好几天。她跟妙子不一样,晚点儿回来也用不着担心。”
“她如果跟妙子一样就糟了。”
“随随便便地就跟人家接吻”
“跟谁?”
市子心里清楚,佐山现在对自己的感情纠葛也理不出个头绪。
佐山看了一下夜光表,见表针已指向了十一时四十分。于是,他拉了一下台灯,同时,一只手向市子的身上摸去。
市子准备着接受丈夫的爱抚。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接着,便是开门声。市子干脆不与理会,反而用力抱住了佐山。
楼下走廊上响起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随着咕咚一声好像有人摔倒了。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啦?”佐山猛然推开市子,冲出了房间。
就在这一刹那,仿佛袭来一阵寒风,市子全身汗毛竖立。丈夫竟然毫不留情地推开自己,奔向了阿荣!
“我绝不下去,随他们便吧!”
市子为自己仰卧的样子而感到难堪,赶忙侧身蜷起了身子。
“喂!喂!快下来帮帮忙!”佐山在下面大声地叫着市子。
阿荣宛如一束污秽的鲜花翻倒在楼梯旁。
市子刚一凑到跟前,迎面扑来了一股刺鼻的酒气。
“她喝醉了。”
“该怎么办?”
佐山愣愣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阿荣。
“伯母,真对不起我好累呀!”
市子一把抓住了阿荣那冰冷、滑腻的手臂。
阿荣伤心地说:“伯母不要我了,我好难受!”说罢,嘤嘤地啜泣起来。
她紧闭着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浸湿了市子的肩膀。
“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跟他们说,别看我年龄小,可是我都结婚了。不过,这样说,也难保自己”
阿荣断断续续地说着。市子与佐山交换了一下目光。
“一个年轻轻的姑娘,竟跑去喝酒”佐山气得全身发抖。
“年轻是件伤心事,伯父您不明白”
“伯母还误会我”
“先安顿她躺下吧。”佐山说道。
市子也不愿让佐山看着阿荣这衣冠不整的样子。
“来,回房间吧。”
“伯母,您生我的气了吧?”
“我才没生气呢!”
市子扶阿荣站了起来。阿荣像一个巨大的软体动物,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市子的身上。
酒味儿、香水味儿和汗味儿混成一股难闻的气味,令人作呕。
“您肯定生气了。”
“你扶住我!”
“早知会变成这样,我真不该来东京。”
“变成了什么样?”
“伯母,我好难过啊!”“先好好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市子扶着烂醉如泥的阿荣坐在床上,然后,为她解开了衬衫和裙子的扣子。
阿荣任凭市子为自己脱着衣服,没露出丝毫羞涩的表情。
市子凭直觉感到,阿荣没有出事。
“你能回来,实在太好了!”市子欣慰地说道。
为阿荣换睡衣时,那光滑白腻的肌肤霍然映入市子的眼帘,她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当她的手触到阿荣那挺实的小rx房时,内心不由得一阵狂跳。
阿荣既非市子的孩子,亦非她的妹妹,但阿荣的喜怒哀乐尽系市子一身,因此,她不得不对这个姑娘尽自己的责任。
白日涌入室内的潮气仍弥漫在空气中,屋内湿热,市子耳旁传来了蚊子的嗡嗡声。阿荣无力垂下的胳膊上落着一只小苍蝇,它贪婪地吸吮着汗水。
市子放开阿荣,准备取蚊香。
“伯母,您别走,请再陪我待一会儿。”阿荣哀求道。
“我去取蚊香,马上就回来。”
阿荣点了点头,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市子的背影。
卧室的门缝中泄出一丝微弱的灯光,佐山似乎还没睡。
市子取来蚊香时,见阿荣把脸埋在坐垫里,像是在哭泣。
市子穿着薄薄的睡衣走到阿荣的跟前,阿荣突然拉住她的手说:“我恨透我自己了!”
“因为喝醉了酒?”
阿荣眼里噙着泪花,用孩子似的鼻音说道:
“我恨自己所做的一切我赶走了妙子,跟光一胡闹,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被伯父瞧见的这副丢人的样子我已经没救了,到处惹人讨厌。”阿荣抖动着肩膀,伤心地抽泣着,令人看了十分不忍。
“那些事不必耿耿于怀,我年轻时也曾不知珍惜自己,干过荒唐事。”
“您无论做过什么,跟我这次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也曾想像男人那样喝个酩酊大醉,痛痛快快地闹它个通宵!”
“您这样说的意思是原谅我了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您和伯父都很稳重我觉得,稳重的人一般不会责备不安分的人,但也不会轻易原谅这样的人。”
“”市子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
“我倒没有什么,可是你伯父若是不稳重的话,怎么能为不安分的人辩护呢?”
阿荣更加用力地握住市子的手说:
“我也该向伯母告别了。”
“为什么要告别?”
“我妈妈离开大阪来到这里是要跟我一起生活,这样一来,我就得辞去事务所的工作了。”
“瞧你想到哪儿去了?只要你愿意干,尽可以一直干下去嘛!”
市子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仿佛又落入了阿荣的圈套,尽管她一直在提防着。
“你先放开我的”
“不,我就不!”
“我要给你擦擦身子呀!”
市子走进妙子曾住过的那间小屋旁的水房,将毛巾洗了洗,然后拧干。回到房里,市子开始为阿荣擦拭脸和脖子。
“好舒服啊!”“这么久,你都去了什么地方?”
“我跟伯父赌气离开了事务所,然后去看了一场电影,名叫白蛇传。里面有一条白蛇和一条青蛇,白蛇是白夫人”
“看完了电影以后呢?”
“出了电影院,我感到十分孤单,就像电影里的小青蛇我想起了前几天去过的那家酒吧,于是就进去看看光一在不在。那里的女招待还记得我,她劝我给光一打个电话,然后在那里等他。我这个人很要强,不愿意去求别人,于是,就跟旁边的两个男人一起喝起酒来。”
“真是胡闹,竟然跟两个素不相识的人”
“我只是想,绝不能输给他们。看他们穿戴得挺整齐,可是喝醉了以后就死缠着我,我差点儿被他们吃了”
“吃了?”
“嗯。我说别看我年纪轻,可是已经结婚了。可他们还是不放过我。”
“后来呢?”
“后来,我好不容易才骗过他们。坐上了目蒲线电车后,我感到十分孤独和悔恨,只想扑到您的怀里大哭一场。”
“好容易挨到家门口,酒劲儿就上来了。好像平白无故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手脚不听使唤”
市子把毛巾放在阿荣的手上说:
“好了,下面你自己擦吧。”
“今晚的事,您能向伯父转达我的歉意吗?”
“我会跟他说的。”说罢,市子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上会留有丈夫的体味儿,她害怕被阿荣闻到,打算同她拉开一定距离。可是,阿荣好像是怕她逃走似的,欠起上半身,将头紧紧地贴在她的胸前。
阿荣的目光如热恋中的女人,嘴唇娇嫩欲滴。她在渴求什么呢?市子的心中猛地一热。
“我是属于伯母的。”
阿荣的一张小脸如绽开的花朵。
两人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我讨厌所有的男人!”阿荣信口说道“真不知道男人的外表下面藏的是什么东西。”
市子万没想到,第三个与自己接吻的人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同性。
可是,阿荣却若无其事地松开市子的手说:
“伯母,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个低年级的女生特别喜欢我。她见我同别人说话就生气。我开怀大笑她也生气,嫌我太疯。那时,捉弄她是我最开心的事。”
“捉弄?”
“女人之间,若不能激怒对方或令对方为自己而哭泣,就不知道对方是否喜欢自己。”
“今晚我太高兴了!我终于知道伯母在心里还是疼我的您一直是我心中崇拜的偶像。”
说着,阿荣眨了眨眼睛,打了一个哈欠。
“你休息吧。”说完,市子便仓惶逃离了房间。她仿佛仍能感受到阿荣那噩梦般的接吻。
市子的心里沉甸甸的,胃里宛如塞满了病态的爱情。然而,她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样啦?”
佐山放下手中的杂志,抬头望着走进来的市子。市子避开佐山的目光说:
“没什么事,她只不过是喝醉了。”
“这我知道。可是,她为什么要喝酒?”
“正像你说的那样,她认为我已经开始讨厌她了,所以感到很绝望。”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你要是不管她,她只会走上邪路。”
“这姑娘太可怕了!”
市子躺下以后,下意识地摸了模自己的嘴唇。阿荣的嘴唇不但吻了光一,也许还吻过佐山吧。
市子在阿荣房里的那段时间,佐山显然在一直为阿荣担着心。
果然不出市子所料,佐山又开口问道:“阿荣到底去哪儿啦?都干了些什么?”然后,他拉住了市子的手。市子却拼命地甩开了。
“已经太晚了。那丫头把我累坏了。”
“你都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
市子的声音有些嘶哑。
“连觉也没睡成。”佐山抱怨道。
“”“让人等的时间太长了。”
市子翻过身去,给了佐山一个脊背。
她虽然合上了眼睛,但阿荣的面影却没有随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