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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刃整个儿乱了!
从没恋爱过的人,却在爱情的星星之火面前惶然退却,像一个被烫痛过的孩子。
她学习着躲避:吃早餐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垂落的黑发遮住半张脸蛋,隔绝戟人锐烈的视线;上学路上她“习惯”和开车的启一同座,或是独自蜷在后头,要是戟人执意同座,她便从头至尾地把自己嵌进书本里;午餐时仅有三人的相处总是她最紧张的时候,可也许是你追我躲的时间长了,戟人有所了悟,又或者只是不忍见她如此惶惶,总也让她安安静静地混过;若下午课下得早,她不敢四处晃荡,就怕是一个不小心跟他遇个正着,向来是借口到启一那里帮忙,才晚一点三个人一起回家。
这样的闪躲令戟人生气,她清清楚楚知道。因为他望着她的目光日渐冷却,初时的热烈质问在蓝灰色里退尽,取而代之,是不愠不火的淡然。他不再追她,不再逼她。
这样的结果如刃原本应该满意,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可是,心却不听话地失落。
念他!是不想,亦不该,却是无力自控!终于她必须承认,她是喜欢着他的,哪怕命运不允许,哪怕诅咒时刻提醒,她依然在十四岁相遇的最初动了真心!知道他的有心她不是没有欣喜,可是正因为欣喜她才愈加慌乱。
爱情,究竟是何等样的魔物!
记得听谁说,它是人世间最稀罕、珍有的花,因为太娇贵而不能用水土墙栽,只得以真心和着泪水日夜灌溉。又是谁说,它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能让脆弱的变得坚强,让后怕的勇往直前,却也让盛开的一夜凋败。如刃倒觉得爱情是一场最滚烫,最疼痛的试炼,让陷落的人个个遍体鳞伤,在爱情过境之后枯萎,凋谢!
而如今,它更借着他迷人的眼变成一种毒品,叫她软弱。
虽然那日在天台上戟人并没有说出那些令人心跳的字眼“喜欢”或“爱”通通没有,如刃却还是越来越清晰地闻到自己身上属于爱情的香味,从心底深处日渐浓烈地散发出来。她无力阻止它的弥漫,却又同样无力阻止自己的慌乱,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不能爱的,那是不被允许的!
有多少次她能沁冷、安恬,面对那些燃烧着的眼睛“谢谢,可是我不能。”清楚而又冷静,拒绝得优雅从容。为什么就不能对他?
不要,不能要呀!爱情是太勾引欲望的东西,像世间的任何一种感情。这个道理她五岁便已清明,何以十七岁了才开始糊涂?
在那些失欢的日子里,母亲令她疼痛,每每自梦中哭醒她都许愿忘记。母亲的遗弃虽从未令如刃自卑或者自弃,却叫她日渐冷淡了性情,无欲无求——没有对母爱的渴望就自然没有承痛的日子。这样的道理她比谁都更加了解,却在他不高兴的表情里失神、慌乱。是如水活生生的例子令她战栗,她的肩背上烙印着肉眼看不见的恶魔的胎记!
这些思绪纠缠反复,搅得如刃头疼,日日魂不守舍。连影山政信和如绫都关注起来。也因此,此刻一家人围坐一桌的晚餐安静得叫人质疑,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地在对座的戟人和如刃之间徘徊。跟着两人食不知味。
如绫最先沉不住气,夹起一块肉放在女儿碗里“你尝尝,贵子特地为你做的。”
“啊?”如刃却被母亲的温柔吓了一跳。原来虽然米饭一口口往嘴里送,心却老早飞到九霄云外发呆去了。错愕过回神,她忘了垂落的眼睛正迎上戟人冷冷的戏谑。
啊!他看出她的心思了吗?他看透她的表里不一了?想躲,戟人已经伸着手把碗递过来,眼光示意她面前的一盘鱼肉“我想要那个!”
如果可以如刃是会马上将整盘鱼肉送到他面前的,可是不行,四双眼睛盯着她。
“哦!”她轻轻咬着下唇,准备换夹菜专用的竹筷。
不料却叫他一筷子阻住“不要!”他不准“我不介意!”他双眼凛凛地瞅着她。
她差一点想说他明明可以自己动手,他的筷子都能打到她的了,不是吗?可是,启一凑得好近。她慌忙地夹起一块鱼肉,为了不让自己的筷端碰到他的米饭,她几乎是把鱼肉扔进他婉里。不过他好像并不介意,反而得逞地笑了。
收回筷子,如刃还来不及安抚自己快蹦跳出来的心,他那边紧跟着把空空的汤碗送到面前“谢谢!”不是征求,没有转圜,碗落在桌子上。
“戟人!”影山政信终于按捺不住。这小子,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没关系。”如刃已经站起来,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既然她选择要做妹妹,他就给她这个机会,因为这些事原先经常是小眉在做“要一整碗吗?”她驯顺。
“你决定就好!”他笑笑地说,灼热的视线落在她挺直的背脊。正因为她挺得这样直,他才看出她有多么紧张。她在抗拒!可是抗拒什么呢?他吗?他比较相信是她自己!
好容易如刃捧着汤回来。三分之二满,因怕不稳的双手在太多的汤汁里泄露自己的情绪。颤颤的,她递过去,他伸手来接。存心吧?他温暖的手指覆盖她冰冷的指尖。她惊颤,汤碗救不及地跌落在下头的菜盘里,汤汁菜汁溅了一桌。两人的衣襟上也斑斑点点。
“我”如刃的脸红起来,话只卡在心头。
“没事、没事,等一下让贵子来收拾就好了。”如绫忙拍着女儿的肩头安抚,和丈夫交换好奇的眼神。
可是如刃却已不能安坐“我上楼了。”转身冲上台阶。
戟人目送她上楼,直到裙角在视线里消失“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说完也离开饭桌,只不过是走向反方向的庭院。
影山政信和如绫一个望着楼梯,一个看向庭院,都问启一:“怎么,吵架了?”
“比吵架严重!”
启一看着满桌的残汁放下碗筷。这两个人,早晚害他饿死!
如刃一口气冲上楼把自己锁进小眉房间。她只是害怕他可能有的尾随,怕他有力的指节会叩响她的房门,却叫她的心门震响。可是,难道她的心门不是早就被他震响了吗?她的改变连启一都看出来,说:你变柔软了。是有感情了,有欲望了!她心里明白,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曾经她以为可以自控,在没有遇见他的“曾经’!
她呆坐在床边,好久好久,没有动静传来。这才坐在书桌前扭亮台灯,让淡淡晕黄的光倾泻满室。
这些天,躲他也躲自己的这些天里,她一有空或是慌神便来小眉的房里枯坐。这些属于小眉的物件,这些摄录小眉记忆的东西提醒她停留的真正目的,也让她看到不同于书信的生活中的小眉——那个调皮,又爱偷懒,有点任性,喜欢蜷在床上写作业的小眉。
如刃怀念而宠爱地笑,直到在抽屉上滑动的手指被麻痛地抽收回来。
她定神。刚刚是、是这个,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
左手,心脏所在的位置!
犹豫而又期待,如刃抽抽屉的手开始冒汗。隐隐感觉有什么将在眼前展开,却没有想到等待她的是那样一场粉红色的樱花祭礼!
风干地,奇异地保持了粉红色美丽的樱花瓣静止地在空气里,散播淡淡清远的芬芳,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那本锦帛为容的日记本。
曾经听说过,人的意念可以延缓绿叶的枯黄,使那绿色长久停仁,即使没有水分、养料;即使离开深爱的大树,鲜绿依旧。如刃不能说眼前的花瓣是因此而维持粉色,却愿意相信是小眉的某一部分,是那些封锁在日记本里的记忆挽留它们的青春容光。因为天然的粉红色是很难在干花的制作过程中保持的。那个制干花的人得非常小心。如刃可不信小眉会有那个耐心!
小心翼翼地,她将日记本打开。扉页上是小眉端正清楚的字迹:记忆。
如刃微微地笑,翻过一页空白,首页上的字迹稚嫩得叫如刃陌生!
4月5日多云转阴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有一个双生姐姐?
如果不是妈妈要在我生日的时候飞中国,政信爸爸也不肯告诉我吧!可是好讨厌!如果妈妈一开始就不要她了为什么还要飞呢?
那一天也是我的生日呀!还有隔壁那个从来不让我进去的房间也是为她准备的!
政信爸爸说要让姐姐来和我们一起住。妈妈不同意,说他别有用心。两个人吵了一架!
我和启一还有戟人躲在楼梯上偷听到的,妈妈哭得好厉害!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可不喜欢她来和我抢妈妈!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没有十岁生日的party!因为妈妈不在,我没有心情!——讨厌!我最讨厌她了!
“啪”的一声,如刃用力合上日记本。整个人都是冰冷的!这些事情她从来不知道。母亲来看过她,而且是在小眉生日,也就是自己生日的那一天?可是她们根本不曾相见!母亲还为了她和影山政信吵过架?
有一股力量催着如刃往下读。她深吸一日气,重新打开本子,日记是紧接着往下记的。
4月6日雨
妈妈当天就从中国回来了,还带给我一个漂亮的水晶坠子和一个装照片的小匣子。
妈妈说水晶坠子是外婆送给我的,可是外婆为什么不来看我呢?是不是她只喜欢姐姐不喜欢我?
我打开匣子的时候简直惊呆了!老天,她真的同我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而且连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都一样!但是可恶的戟人却硬说如刃比较可爱,还把她的照片抢走了。害我要抢回来的时候撕破了!
启一提议我写信去再要一张,可是
如刃看到这里,微红起脸,他怪不得小眉在第一封写给她的信上说“对不起,你给我的照片被一只癞皮狗咬坏了,你可不可以再寄一张给我?为了表示公平,我先寄自己的给你了!”当时如刃还想,是什么样的狗会咬照片,原来难怪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一点都不陌生!
4月7日雨
我写了信给她,是向妈妈要的地址,条件是如刃回的信要给妈妈看。
虽然我是不太情愿啦!这样就不能在信里胡说八道了。但是看到妈妈看起来快哭的样子,我就答应了。妈妈大概很想如刃吧?
启一说我第一次参加三天露营的时候妈妈也很想我,也红眼睛了。何况是如刃这么远!
说到这里,我发誓再也不要理戟人这个大坏蛋了!这个家伙居然偷偷从我房间里把如刃那张被撕破的照片拿走了!我当然很生气。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他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家伙还无所谓地说,就算我把他的房间拆了都没有关系,反正他有照片就是了!
哼,气死我了!
但愿如刃肯回信!但愿她不会忘了寄上她的照片!不行,我要写封加急信去提醒她!而且,这一次一定要把它藏在最最安全的地方!
有了,政信爸爸的房间!
哈哈,气死他!
一些以前不能明白的事情现在全都有了解释。可是。戟人真的拿了她的照片吗?都撕破了,有什么用处?
如刃想着又翻过一页去,却是空白了,之后又开始记已经是十五岁的时候。轻抚着它的锦面,如刃百感交集。要不是今天看到它,真不知道这些惊人的事实!可是也真奇异,之前不知什么缘故竟然从未开过抽屉,想是太信任自己的“直觉”吧!
走出小眉的房间,外头已经暗了。如刃信步,晃着晃着到了二楼的卧室。隔着门板传来里头夫妻两人的窃窃笑语。如刃想敲门,手却悬在半空不敢用力。要敲吗?还是正犹豫不决,门忽然开了。影山政信一身和式的睡衣,鼻梁上架着副老花眼镜,乍见之下倒比往常更多了慈父的感觉。
见到如刃,他高兴地问:“找妈妈?”转头向房门里喊“绫,女儿找你。”
他自然脱口的“女儿”让如刃抬头。
里头如绫惊喜交集地迎出来“找我?”这可是女儿头一回主动找她。
“我”如刃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只怔怔看着母亲感动的脸。
影山政信吻一吻妻子的侧脸,体己地将房间让给两人“你们慢慢聊,我去书房处理些文件。”
如绫握着女儿微凉的双手“进来吧。”
“不了,我”如刃的视线掠过房里陌生的摆设,有些退缩“我想下去走走,你可不可以陪我?”她说完紧张地注视着母亲的脸。
“当然,你等我一下。”再回来时如绫身上加了一件薄毛衣,手上也拿着一件,却是交到如刃手里“天晚了,小心着凉。”
如刃捧着毛衣,这颜色和她房里的基调一样,正是她喜欢的蓝色。
“去年冬天没怎么动。人总是懒,就抽空给你和小眉各织了一件毛衣。小眉那件可惜只穿过几次。”一边说着一边解了毛衣扣子要替如刃穿。这情景带着如刃回到上幼儿园的时候,如水就是这么替她穿衣服的。
如绫正把着女儿的手穿进袖子里“记得小时候妈妈就是这么给我穿衣服。离开她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忘记她,不知道她是活在我的血液里的。”
如刃让母亲替自己扣扣子,品味着最后的那句话。自己不也认为忘记这个人是某天必然发生的事吗,在面对这个转折之前。
和母亲并肩走在楼梯上,如刃问:“是什么时候和如水又有了联系?”
“差不多是小眉六岁的时候。”如绫回忆着,明亮的眼睛因为遥想眯成细细的缝,有一种猫样的妩媚“我那时跟着政信出公差,转机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话到这里停顿。
如刃问:“见到的是谁?”
如绫侧着脸笑,悠冷悠冷的。待两人下了回廊并坐在廊檐下才继续道:“你的外公!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天的样子。胡碴剃得干干净净,合身笔挺的西装,鬓角有一点白了。”
“你”如刃欲言又止。
“你想问我有没有上去认他?”如绫却了解“没有!这个人我一生都不想再见,好像逃跑一样拉着政信扭头就走,要不是他追上来叫‘小绫’。”
“他叫住你?”如刃的心提起来。
“是的,他叫住我,向我说抱歉,求妈妈原谅他。”如刃在月光下见到母亲眸子里的晶莹“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不知道妈妈的事才会这样对我!可是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碰我只是出于心虚,怕我有同样的能力,怕他曾经有过的外遇被我知道,也怕因此被我唾弃这个混蛋!”如绫讲到这里转过头来“后来我在转机时选择了和政信不同的方向,联络也就从那时开始了。”
“影山政信也在吗?他向你说这些事的时候。”
“是的,他在。”如绫紧紧地盯着女儿。
“所以你才不让我见你?所以你才偷偷地飞去看我?”如刃觉得喉头有什么东西热热地拥上来“是怕他利用我?”
眼泪涌进眼眶,如绫哽咽:“他你、你怎么会知道?是妈妈?”
“是小眉。她偷听到你们吵架!我也是今天看她的日记才知道。”如刃晶亮的眼凝视着母亲蒙泪的双眸。
“我一直还没有勇气整理小眉的东西。”如绫看着女儿“这么巧,竟然让她听到。她那时还不知道你和她不一样。那时候的政信也和现在不一样,他那时太想要权力、金钱,总觉得得到你无异如虎添翼。幸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卷起袖子,一条浅褐色的伤疤从小臂延伸到上臂“小眉十四岁那年和两个哥哥出门旅行,家里就剩下我和政信。当时他的事业正有希望登上另外一个高峰,而事情也就出在那个时候。”她讲得如此淡淡,好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那之后他就变了。可是我们的时间却已经过去太久,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对你讲起,不知道你又是否会在那么久之后还肯原谅”
如刃瞪着那条疤痕,不知不觉地抚上母亲的手臂,被如绫温暖的手覆盖手背“为什么不植皮,修补掉呢!
“怕痛。”如绫露出甜蜜的笑容“反正政信又不介意,更因为它加倍疼爱。说它是一道示警的标记,告诉他身边有更重要的东西。”如绫放下衣袖,握着女儿的手“别尽说我,讲讲你吧。”
“我”要说什么呢?
“你自己或者不觉得,你和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如绫慈爱地抚摸她的长发。
“有吗?”没有吗?好像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我真的变了吗?”
“未必是改变了。”如绫温柔地笑,记得她刚来温温顺顺却冰冰凉凉,好像封印了所有的感情“也许你原本就是这样的。”她的话让如刃不解地抬头“人常常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样子,在心里诚实的样子,他们只做自己希望成为的人,好像扮演一个角色。”如绫说的是自己,曾经为叛逆而叛逆的自己,并不明白内心里她承袭了母亲的温柔如水,直到遇见丈夫影山政信,生活的平顺还她天然本性“运气好一点,也许你遇见一个人,一个勾引出你全部热情的人。那个人,会是戟人吗?”
“啊?”如刃一呆“哪里?!我们”
“怎么了?吵架了吗?”如绫看着女儿。
“没有。”如刃不敢和母亲对视“意见分歧罢了。”
如绫见她这样回避,一时间倒也不好追问。
一时夜风起,沁凉沁凉地吹进衣服里“上楼吧,明天还要上学。”如绫送她回房,她犹自神游,让如绫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踌躇半晌,还是开口“也许该让你自己决定。可是有些事真的是“同人不同命”的,你不要太钻你外婆的事了。戟人和那个人没有一点点的相同。”毕竟是母亲不是?哪有看不明白的道理!
如刃默默无言,似乎是准备缄默到底。
“那晚安。”如绫拍拍女儿的脸颊转身。
“晚安。”如刃看着母亲转过楼角,正要关门,冷不防被一只大手挡住门板“戟人!”她没想到“你有事吗?”
“别紧张,我只是来告诉你。”戟人凌乱的卷发有一撮垂在额前,颓唐得叫人心疼“我那天的话,你就当我没有说过!”话落,一刻不留地扭头离开。
如刃呆立在打开的门前,久久没有动作。
那天的话就当他没有说过?!世界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他以为她听进耳朵里,或者甚至心里的话能像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随手一擦就化成粉尘飘荡在空气中吗?在他将她搅了个乱七八糟之后居然说撒手就撒手了吗?他以为她是电脑,硬盘里的信息删删减减都只要按几个键?!
如刃从昨晚气到今晨,似乎早就不记得前些天躲得辛苦时多希望他说这一切只是一个玩笑,一时冲动,可以风过无痕!如今他真的开口说了,她却又恨不得有先见之明事先把他的嘴巴贴起来,让他不能成言!
在穿过操场往学生会大楼去的路上如刃渐渐有所认识,他昨天的话是认真的。风水轮转,轮到他来躲她了!早上自行车上学,借口晨练避开她;中午和美帆绕道小餐厅,留她和启一相对无言。可恶的家伙!不必非和美帆一起吧?害她一整个下午什么课都没有听进去,只因为美帆兴奋得只差把她的桌子掀翻了!
哎,可怜的上条,怎么是戟人的对手?
如刃一个劲儿地往前冲,不看路的结果是一头撞进某个怀抱“对不起!”撞到人了!她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道歉,才知道是高自己一个头的美帆。马上垮下脸来“你怎么在这里?戟人呢?不用陪他吗?”
天知道,听说美帆和他两人午餐的时候班里的女生几乎要向如刃“哭丧”了!在她们看来从来不和女生单独相处的戟人怕是喜欢上美帆了吧!那,自己呢?和戟人天天同一屋檐下的如刃是什么呢?答案:由于影山眉的关系归类为妹妹!炳!
美帆掠一掠才刚挑染的酒红色卷发,听说是为了引诱戟人。不过就启一说戟人最讨厌“化学”过的头发!
“他说有我在没法专心练习。”美帆甜甜地笑,发丝在指尖上一圈圈地绕“我想他是终于发现自己的心情了吧!”
“是吗?”如刃觉得胸口一窒,往学生会去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不能跟你讲了,启一还在等我。”
“启一、启一!你不会是迷上他了吧?”美帆揶揄的话从背后追来。
如刃头也不回“别胡说!你以为我是你吗?”
如刃逃跑的脚步不停,一鼓作气冲上五楼撞开启一的门。“砰”地将一叠教科书扔在桌上,才撑着双膝猛喘。明明运动神经不发达,却这样急奔,真是自虐,怨不得人!
“怎么了?躲戟人吗?”启一抬起头来,替她倒一杯水。
如刃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用眼睛瞪他。相处时间越长越发现看来温和的启一其实很喜欢在话语上捉弄人。说起话来一点都不掩饰,常常让人出糗。好容易顺过气“今天有没有要赶打的文件?”他总是很忙很忙,她也就开始习惯一边躲避一边帮忙。照理说她这样“乐于助人”他应该心存感激,可是你听听!
“有,但是算了!我怕你拿学校的电脑出气,这可是公有财产!”他逗人的本性又上来了,看着如刃不满的表情,终于将左手边的一份东西递过去“不要出错,这一份可是自家公司的!”
“假公济私!”如刃总算找到机会反击,虽然知道要斗胜他不是容易的事情。
果然他悠然一笑“所以才找你背黑锅啊!”说真的,这些日子以来和启一的“斗智”已经成分散注意力的良方,就怕一静下来便会念着某人。
启一见她走神,又提起刚才的问题:“说吧,刚刚究竟躲谁?”
“美帆。”她应,手指灵活地飞过键盘。
“猜也不可能是戟人!都这个时候了,他哪里还有心思!”他说到这里打住,等她抬头“想知道为什么吗?”
“爱说不说!”如刃别开头去,却不能忍久,转回头的时候启一还是刚刚的死样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憋死你我怕不好向你父亲交代!”
启一于是嘲笑她:“想听就开口嘛!吧吗这么硬呢?”
“你到底要不要说?”她问,顺便警告“这份文件值不少钱吧?”
启一一听马上收敛表情。虽然他大可以从头再打,不过她的打字速度他很难追上,怕不到半夜没有睡觉的希望。人在屋檐下,只好——
“他下周一有一场比赛。”
“很稀奇吗?”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他又不是头一次参加比赛!”
“可是这场比赛不同往常,他三年来的训练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这场比赛他甚至放弃了深爱的篮球!”他这样说,倒不由得如刃不关注一下。
“你介不介意详细一点?”真以为她和他心电感应吗?讲得这么简单扼要“我已经知道你身为学生会主席常常上台,归纳组织能力很强,不会照顾一下别人?”和他斗得太多,如刃觉得自己的口吻都变得不像她自己了,至少不像是如水身边的自己。真是“环境育人”!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裕志车祸住院,校队又正好在这个时候有一场全国性的重要比赛。少了最强的裕志夺冠希望很小。算是临时借用,他们找到戟人。当时戟人还是篮球队的主力前锋,因为常常和裕志一起训练耐力的缘故,裕志才向队里推荐他,知道他会赢。几乎连戟人自己都认为胜利是囊中之物,没想到遇上大孤勤力的长鸟,差半秒钟输给对方。戟人为此加入长跑队,可是之后的两年长鸟因为伤病和家庭的缘故一直没有参赛。好不容易听说他今年重返赛场,而且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戟人当然会心无旁骛专心应战。”启一顿了顿“你现在明白了,失败不是戟人可以接受的。”
“你忘了拒绝和失败有一些差别。”如刃虽然心头悸悸,嘴上却淡然地不肯吃瘪。
启一正要笑她鸵鸟自慰“砰”一声有人冲进来。启一忍不住想要叹气,自从戟人和如刃冷战起,他的门就时不时遭受她的书本攻击。现在又凑了一个青野裕志。
“你也碰上了爱情问题吗?跑来撞我的门!”启一怕他总有一天要自掏腰包修门。
裕志却没有闲扯的工夫,喘一口气“戟人,戟人”
“他扭伤了?”不等他顺下去,如刃脱口而出。
裕志傻傻地看着如刃和小眉酷似的脸孔,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没有迷上小眉的戟人会对她欲罢不能“你、你怎么知道?”
这也正是启一想知道的。但她没有给他们询问的机会,已经从敞开的门冲了出去。两个大男人当然也不敢含糊,追着下楼。
到达体育场的时候,戟人正被教练似的一个人和另一个队员夹扶着。不,是夹抱着!
看到她,戟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立即看向别处。
裕志告诉他们:“他最近训练的时候偶尔会心不在焉,是因为这样才会扭伤。可是他不肯休息,也不让队医处理,还想坚持训练!”
真是胡闹!
如刃走到他身边。他左脚的跑鞋被除去,袜于褪下一半,露出肿得像包子一样的脚踝。虽然他面无表情,她却知道他疼。汗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踮起的脚跟显示他这只脚已经不能着地。
“我没事。”他的声音冷冷的。
她听出来他是对她一个人说。
弯下腰,拿喷雾止痛剂缓解他的疼痛。当她冰凉的手指碰到他火烫的伤处,他轻轻一颤,终于屈服地在她面前坐下“你在生气!”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说这样无关紧要的话?
她看他“我们回家。”
启一在背后看着两人,只有摇头,拍拍裕志“我去开车,你帮如刃扶他到边门等我。”
裕志于是招呼:“苏锗!”
叫声惊动如刃,原来这个就是闻名已久的苏锗!
瘦削不高的个子。宽大的运动服套在身上好像挂在竹竿上一样——晃荡,一看就不是搞运动的。联想启一的话,恰恰证明他是追随戟人入的长跑队。
突然遇到如刃仔细打量的眼,苏锗仓皇闪避,脸颊窜红起来,一直红到耳根。本来是扶戟人的,却几乎躲到戟人背后去了。惹得戟人虎起脸瞪他。
也警告肆意的如刃:“不准看他!”她当他是瞎的吗?看得这么明目张胆!
“别忘了你昨天晚上的话,我们只是兄妹。”她说完把他交给身后的两个男生。
但理应安静的人却不肯安分,挣开苏锗的肩抓住她的右手“我收回!”着地的左脚痛得他咬牙“如果你生气的话!”
对此如刃的回答是把他的手臂搁回苏锗的肩头,并且取来绷带把他的左大腿和左小腿绑在一起,以免他再有左脚着地的可能。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边门去了。
“很好笑吗?”裕志看着傻笑的戟人。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还笑得出来?真的是傻笑了!
戟人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不理会。兀自低头看着自己被迫曲起的左腿。她这样做是因为她在意吗?不舍得他痛!还是戟人有千万种假设,他的一线希望却只是幻景。因为除了在忍痛时被她覆盖过双手以外,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令他沮丧地又开始躲他了!
其实戟人的感觉没有错。如刃的的确确是在生气,而且非常生气。生气他出尔反尔打乱她的生活节奏,也气自己任他左右乱了心律。所以她避他、逃避他,在她能够让自己面对他而心跳不乱之前她都会避开他!可是,这样的逃避再不如初时纯然,他——受伤了不是吗?
依在三楼的廊窗边,不开灯的黑暗隐藏她纤细的身影,让她能肆无忌惮贪看那坐在庭院草坪上的背影。他好像在和山田聊天,不知道谈的是什么。昨天碰见的时候山田还问她她是不是和戟人少爷吵架了,少爷好几天都这样闷闷不乐的。
叹息声在背后响起:“为什么不下去看看呢?如果你真的担心!”
“我有没有说过你越来越神出鬼没如同鬼魅了?”她不回应。
“你也越来越懂得顾左右而言他了!”启一靠在另一边廊壁“为什么你那天立刻就知道他扭伤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能解释,你会不会相信?”她回过脸,月光映在眼底,坦白无欺。她至今不能明白。当时自己手中空无一物,眼前见到的也全是实景,和其他两人一模一样。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所以她不知道。
“也许你和戟人有心电感应?彼此相爱的人不是”
“若真是心电感应,不必等裕志来讲,他扭到的时候我岂不是应该已经知道!”知道他要说什么,如刃慌忙打断,她不愿意听。不是因为不信,而恰恰是因为相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从未在小眉的幻景中见过启一,可是“我累了,睡了。”
启一望着她离开窗口“他决定参赛!”
“那是他的比赛,决定当然得由他下!”她语意淡淡,向前的脚步却多少迟疑。今天上午母亲还告诉她戟人的脚始终未愈,而比赛日日迫近。她当然也知道医生的叮嘱是近期不要进行剧烈的活动。
“你,会去看吗?”启一问最关键的问题。
她没有回答,消失在另一头的某扇门后。
回头,月光下的草坪上戟人正望着这里
这一天终于来到。
比赛地点定在浅草的环形塑胶跑道。椭圆形梯状叠起的看台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欢呼声在啦啦队中此起彼伏。
戟人已经换了比赛服,和同样一身比赛服的裕志站在一起。虽然每个学校只有两个名额,而戟人的脚伤势必会影响他的表现,进而影响浅草的总体,教练依然给了他这个机会,因为知道他的付出。
戟人最后检查左脚加固的绷带,背心上隐隐的汗湿让启一担心“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他探出头环视观众席上兴奋的面孔,却只在右侧的一角见到相偎的父亲和绫姨“她知道吗?”
“你不会认为这么大的声响会有人不知道吧?”启一按住弟弟“听着!今天的比赛是你执意要参加的,因为它对你很重要。那么就集中精神,别再想其他事了!一切等比赛结束再说!”
裕志在这时过来,嘴唇向那边穿黑色衣服的男孩努一努“他来了,你等的人!”
男孩就是戟人苦等的长鸟,见到戟人,他直直地走来“听说你等了我三年?”
“是的,很感动吧?”回答的是裕志。
“你觉得就你今天的状态有可能赢我吗?”长鸟沉黑细长的眼睛向下看去,盯着戟人穿白袜的左脚“你未免太小看我!”
“小看你就不会等你三年了!”戟人刻意表现得若无其事,背脊上的汗珠却已经令衣服湿漉,如果没有那张7字背号挡着,任谁都看得出他状态不佳。可是他别无选择,长鸟已经宣布今年是他最后的比赛,无论是什么原因,对戟人而言都是一样的,所以他必须参加。而事实上,他也不想作出别的选择!
深吸口气,他盯着长鸟向跑道走去的身影告诉自己:疼痛之所以令人紧张,是因为那表示身体的某个部分出了问题。这种认知使人的心理状态不稳,以致影响发挥。可是只要他告诉自己“ok,一切正常”妄顾这种感觉,也许就可以超越过去!
他不放弃,不愿放弃!他已经输过一次,也练了三年,重要的是他天天都想念篮球场上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可是他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不!就算要回去,也要在赢了长鸟之后。
他知道很多人不认同他的想法,认为这是无稽,即是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忘不了!他就是这样了!正是因这样他才是影山戟人,而不是任何一个谁!
选手们开始就位。
启一拍着弟弟的双肩“加油!”
教练也殷切地说:“祝你好运!”
戟人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观众席。没有!她真的不来!
深呼吸,他迎向自己选择的战役!
此时浅草的另一头。
如刃握着身前缀挂的水晶。因为是如水送的缘故,每每不安或是怯怕时便习惯紧紧握住,那感觉仿佛有如水在身旁,心情自然平静。可是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一点作用都没有。清晨起便困扰着她的不安随着时间的过去,分秒强烈。
远处,擂鼓一般的欢呼从体育场传来,声声加急,应和如刃同样擂鼓般的心跳。
在这叫人震动的声响里,她凭空地见到他失落的双眼,似乎是自责的,又似乎是责备的。因痛楚而下的汗水濡湿他的卷发,沁湿他的衣衫。他的好看的唇薄薄地抿着,像是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不知不觉,如刃的双脚动了起来。她的理智虽曾抗拒,却不能抵挡身体和心有自己的意志。风穿过他的发丝撩拨她的心情,汗珠因为兴奋自鬓角细细渗出。
冲进体育场,伴着震耳欲聋的呼声她见到戟人飞驰的身影。摆动着的双手,跨奔着有力的长腿!他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如果不是白袜下层层的纱布让他每多跑一步都更紧地蹩起双眉。
她的双手在身前交握。
戟人身旁并肩的男孩穿着大阪队的队服。是他吗?长鸟健,戟人誓言战胜的对手?
是的,是的!他们的表情告诉她。那激烈对视的一眼,像有火焰迸射!
九十米,八十米他们越来越近地向她的方向冲过来。他们开始冲刺!
“加油——”如刃情不自禁,和着众人,却因为声音太轻被淹没在鼎沸里。
她的双眸含泪。从不知道体育是可以让人如此激动、感动的事情,尤其是当你在意的他在场上拼搏!
她从站着的地方探出身去,一手抓住护栏,一手尽量伸长。她所在的位置只比终点远一米,只要他跨过终点,她就能够着他因欢乐而挥动的双手!她快乐地想,迫不及待。
可是怎么了?他突然趔趄了一下,她差点以为他会跌下去了。但是没有,他撑住了!却让长鸟在瞬间超越过去。他不放弃,他拼命地追赶,可是他的脸色却十分青白起来!一定是刚刚那一下又扭到了受伤的脚,如刃担心地想。
她几乎可以听见他张开的口中无声的痛呼!他终于追上来了!可是他看着长鸟的眼光竟然有一丝涣散!什么,他想干什么?他要放弃了吗?他一定会后悔的!不行!“不行——”如刃以为她只是在心里想,却不料居然吼叫了出来。自己吓呆自己的同时,后面不知是谁重重地撞了她一下,她本已探出的身体失去平衡“戟人——”
如刃?!
戟人不相信地抬眼。他以为只要不断地告诉自己疼痛不过是种感觉,便可以克服。可是那窜疼上来的揪心却叫他越来越力不从心。他甚至看到长鸟的肩膀!败了吗?又要败了吗?正在他绝望地想要放弃的时候,她的呼唤像暗夜里的闪电,划破漆黑,即使在这样的起伏欢呼声中仍然让他听到。可是,当他的眼睛捕捉到她“如刃——”天!为什么她这么偏爱危险动作?!
像是一个奇迹,他忘记了疼痛的感觉,轻而易举地超过了长鸟。目标却不是那条终点的锦带,而是带着锦带奔向她跌出栏外,悬空的身子!
他听不到欢呼和喝彩,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停止了,那一刻看着她跌出栏外!不敢想象,如果她的右手没有抓住栏杆的话
她的心跳还乱,双手紧搂着他的脖颈,冰冷的恐惧被他密实地拥在怀里。知道他感应她的害怕,他的双手拍抚得如此有力,温暖而有力。
惊魂初定,她贴着脸颊问他:“疼不疼?”
他这才惊觉突然加剧的痛浪一样席卷上来。放她落地,这一次换她把他的痛楚和疲惫柔柔地扶抱进怀里。
当他的脸埋在她的肩窝,痛得抽气。她知道:爱情,其实是一双在跌倒之前心疼拥扶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