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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一滴、两滴,接着串成水线,汇流成河。
原本只是无声的、安静的任凭情绪奔流,直至泪水越凶越猛,最终,变成嚎啕大哭。
文佩芸屈膝环泡,将脸埋进双膝间,任泪水与哭音一起宣泄。
她一直哭,不断不断地哭,哭到全身颤动、形象全毁,哭到一旁的男人也想哭了
高亦翔像跟硬梆梆的木头坐在陌生的客厅沙发上,瞪着身旁缩成球状的人,他知道自己应该有点表示,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文佩芸。”手,老样子地举在半空中,想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却又不敢触碰,只能动口。“文佩芸”
文佩芸无视他的叫唤。
身上的削肩洋装尚未换下,白玉般嫩白的肩膀就在眼前不断抖动,看得高亦翔更加头大。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是造成她现在的反应。
好吧,或许是稍早在她的同学会,他不该和她以前的同学吵架,但那女人真的很可恶,就算她不想让人插手她们之间的私事,不过后来女人主动将被修理的机会送到他面前,没道里放过。
而且严格说来,这算是两回事。
既然是不同的是,他认为她现在的情绪应该不会是他所引起的——至少他是如此希望。
“文佩芸。”他又换了她一声。
“为什么你要和她吵架”终于发出声音,她哭着低骂。
“是她先找我麻烦耶!”
好吧,原因果然出在他身上,是他惹她哭的。高亦翔认命地接受自己的罪行。
“你可以不理她!”如果他没出现,她自己可以控制状况的。
“她找麻烦找到我身上来了,我怎么可能不理她?”他又不是哑巴。
文佩芸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自己现在的情绪。她气他出现、气他不受控制地打乱她原本的计划,但她更气她自己,为什么得为了那些不见得会对自己生意有帮助的家伙,选择出席这场同学会,让自尊狠狠被践踏!
难不成没了钱,她连原本的自己都做不成了吗?
离开现场后,隐忍的情绪完全回扑,她觉得自己好失败、好没用,就像只丧家犬选倍活,不敢战斗。
她又埋头继续狂哭。
“好啦”身旁的男人时在被她哭到一个头好几个大,讨饶了。“我跟你道歉嘛,对不起”
“你干么跟我道歉啦!”她带着浓浓的鼻音怒吼。男人被她吼得莫名其妙。“我做错事害你哭,所以跟你道歉呀!”
“你又没做错事。”她又吼,还吼得更大声。
虽然哭得乱七八糟,文佩芸却也很清楚,自己虽气他的搅局,但现场又只有他挺身站在自己身边,为无法回嘴的她对抗邱俪琪。
他就站在他身旁,一直在那!就算她想拉着他转身逃跑,他还是挺身站到她身前继续战斗。
那道身影顿时得如此可靠、强壮彷佛可以倚靠。
她都快忘了上次在她遇到困难时,有人站在她身旁对她伸出臂膀是多久以前的是,她有那么一瞬间只想不顾一切地吼出自己这些年来的孤独与不甘,尽情宣泄,放声大哭。
吼完他,她又多回自己的世界去了。
“文佩芸”高亦翔快要撞墙了。女人真的很难沟通。
他又换了她几声,叫唤的对象却充耳不闻。双掌在半空中犹豫许久,终于将手掌贴到她的背上,僵硬地轻轻拍打安慰她。
“别哭了”
天晓得他从没安慰过人,这举动做起来超及别扭。
“阿尧还在楼下等我”他安慰的同时还不忘提醒。
文佩芸的情绪瞬间被他杀风景话给中和不少。
终究是没来由的情发泄,吼一吼、叫一叫后也差不多了,她哭声渐缓,双肩又抖了几下,吸吸鼻子。“我等等载你回去。”情绪还是太混乱,现在的她不想自己一个人独处。
“要等多久?”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困扰。
文佩芸又想哭了,但这次是被气哭的。“算了,你滚啦!”她又哭又骂,将自己缩得更小。
这个王八蛋!陪她一下事会怎样啦!
“欸”他又被凶得莫名其妙。
看身边的人而将自己缩得更像颗球,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出她的公寓。
听见开门声,原本泪水已经快要止住的文佩芸,泪又掉得更凶了。
当她哭得快喘不过气时,那个被她诅咒了不下百次的王八蛋又回来了。
“好啦,我跟阿尧讲好了,叫他先回去。”他又坐回她身旁。
“滚啦!”
“我都已经叫他回去了。”他蹙眉,再度伸手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轻拍了拍她的背。“我可以在陪你三十分钟,lucky十点半得睡觉,我要回去陪牠玩逗猫棒。”
当初文佩芸将小猫强塞到他家时,他曾信誓旦旦地说休想他会照顾那小家伙,结果小猫才入住不到两天,他就受不了了,亲自抱了一堆育猫书籍研读,还定出小猫的作息时间表,完全照表操课。
为了不要半夜还听见那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在那追玩具,在牠睡前,他一定陪牠玩到精疲力尽为止。
文佩芸也知道是自己硬把lucky塞给他的,他一开始抱怨归抱怨,结果也是将照顾小猫的责任给揽下了。
多认识他一些,她越觉得这男人根本就好得让人无法讨厌。
“喂,高亦翔”
“嗯?”他看着她慢慢抬起头来。
她脸上布满泪痕,还有化妆品睛泪水冲刷后的痕迹,幸好她的眼妆是防水的,没成为一只大熊猫,虽然少了美感,但还不至于到惨不忍睹的地步。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她吸了吸鼻子。
“还好。”他答得无奈。
除了一双红肿的眼睛和鼻子让他看得浑身不对劲外,她的模样没甚么变。
知道这家伙不会说什么骗人的好话,她勉强打起精神。“等我一下,我洗脸换个衣服就载你回去。”像个疯子般的发泄也该够了,她要重新振作起来。
纤瘦的四肢从沙发上站起,他看着她软绵绵的身体轻晃几下,想也没想地便伸收撑住她的手臂,以防她跌倒。“小心。”
文佩芸回过头,对他的帮助勉强扯出一个比哭好看一点的微笑。“谢谢。”
等人进房后,高亦翔警戒地坐在沙发上,环视周遭环境。
他素来不喜欢陌生环境,今日要不是担心文佩芸,也不会听从阿尧的建议陪她回公寓,更不会在看到她一边开门一边流泪时,不请自来地跟着她走进屋内,愣愣地看着她窝进沙发放声大哭。
她让他很困扰。
他也觉得她近日的反应相当反常。
她明明就是战斗力十足又不认输的人,刚才她在同学会上的表现却像只刺被拔光的刺猬,别说攻击了,连自保都没有办法。
她那模样反常得让他心浮气躁。
听见她走出房间,他转头看去,见到换上一身休闲服的她走进了浴室,接着听见水流的声音。
他的视线又绕了回来,观察身旁所有家电用。
这间屋子虽然小巧温馨,充满女性气息,但感觉却很不适合她。
空间很小,屋龄看起来有点老旧,连电视都是有些年代的电浆电视,他都忘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超过一个手掌厚度的电视机是几年前的事。当她穿着漂亮的小礼服站在这屋里时,画面突兀得像合成一般。
他想起那奇怪的妖女说的话,脑中浮现疑惑文佩芸很穷吗?
“抱歉,让你等这么久,我们走吧。”
抬起头,一身休闲打扮的她,眼睛和鼻头还红红的,洗去了化学颜料,露出原本的五官,肤色白嫩透亮。
这是高亦翔第一次见到她的素颜,平时她出现脸上一定有淡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此随性的打扮,平时她的穿著就算简单,也是漂亮有型。但她以现在的模样站在这客厅却不突兀了。
现在的她完全没攻击性。
“喔。”他愣愣地依照她的指令行动。
坐上她那台小车,四肢修长的他,手脚被限制住无法自在伸展,十分别扭。他皱着眉头却说不出抱怨。
身旁的车主心情看起来还是有些不稳定,他可不想再刺激她。
“我可不可以上去看看lucky?”在快到目的地时,文佩芸开口问。
在高亦翔的同意下,她将车子驶进了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停在他专属的三个车位的其中一格。
沿着她已相当熟悉的路径回到他位在七楼的住处,高亦翔让她走在自己前头,先行入内。
她熟悉地直奔lucky的专属房间。
在后头关好门,回头就看见那道纤瘦的身影跑掉,一股郁闷的气梗在胸口,他皱着眉头,想摆脱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脚下踩着步伐,朝同样的方向走去。
打开半掩的房门,那女人就坐在地上,和一团毛绒绒的小家伙玩在一块。
“lucky、lucky”她甩动手上的逗猫棒,一身白底有有机块黑色斑点,花样乍看像只小乳牛的lucky不断飞扑跳要,想拨弄逗猫棒。
小家伙玩得开心,文佩芸也被可爱的牠治愈,一扫刚才的阴霾,露出笑容。
“脚都痊愈了哦,很会跳哦你。”
“喵——”lucky对着飞舞的绳子喵喵叫个不停。
她故意将绳子高举过头,让小家伙抓不到,lucky爬上了她的大腿,前足踩在她的胸上,想尽办法要构到被高举的逗猫棒。
“啊炳,抓不到。”
“喵——”
一双白白小小的脚掌在软绵绵的胸口踩踏,眼前的画面,让高亦翔露出诡异的神情。
这虽然是只公猫,但应该构不成性骚扰
“你陪牠玩,我去换个衣服。”他椅在门旁道。
“嗯。”她抬头,微微一笑。
怪异的感受再度袭上,他勉强也扯动唇角,急忙转身离开了现场。
女人的情绪变化真的很快,他从没像现在这般觉得它是个优点,只希望她待会儿别再发作。
回到房间,他将西装外套脱掉,将裤子换成了五分裤,进到浴室洗脸。
水珠沿着肌肤,受地心引力往下溜,他用水湿的双手划过前额,将散落的头发往后梳,镜子映照出一张深邃俊朗的脸庞,但脸上那道性感浓眉此刻却得死紧。
他觉得今晚的自己怪怪的,却又说不上哪里怪。唯一能确定的事,自己情绪受到影响,浮啊躁躁的相当不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唯一可以算得上的何理解释,大概是他担心文佩芸受到欺负。他们是朋友,会有这情绪应该很正常是吧?她不太清楚,毕竟阿杰他们都精明得很,除非自愿,否则不可能被欺负,他也没有替朋友出气的经验,不确定今日的反应是否正常。
但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出其他的。
耸耸肩,用毛巾将脸上的水珠擦干,他决定不再思考这问题。
回到lucky的房间,他看见文佩芸和lucky玩到躺在地板上。
她躺在地上,拿着逗猫棒在空中打转;lucky也翻肚子躺在地上,四脚朝天的想抓那跟不断弹跳的绳子。
“不要躺在地上,地板很脏。”
“你在开玩笑嘛,哪里脏?”他的洁癖可不是假的。
就算用一间房将lucky隔离,他还是天天打扫。当初她说自己会天天过来,但也得等她工作忙完,偶尔还会因为忙太晚没有过来,但lucky一天吃两到三餐,真要等到她来喂,早就被饿死了,结果负责喂食的还是他。
她大概是最轻松的饲主了,只需要偶尔陪玩。
“等你肉眼看得到脏时,已经太超过了。”他走道她身旁坐下,接过她手上的逗猫棒。
翻肚子躺在地上的lucky马上起身要追逗猫棒,高亦翔将抱子往前一丢,lucky立刻冲过去,没几秒就得将棒子咬回他面前,对着他喵喵叫。
“欸,lucky,你又不是狗!”文佩芸被牠逗趣的么样逗笑,笑着坐起身。
“反正牠的名字也很像。”
他又将棒子往另一边丢,lucky再度飞奔追上。
“宠物遇上你这个主人真幸运。”
他瞪了她一眼。“牠是你养的,我只是顺手帮忙。”拜托,他最讨厌宠物了。
“知道啦。”名义上是这样没错,但就不知道lucky是怎么认为的?
让小猫在大房间跑了好几圈,直道牠累瘫趴在地上喘气,高亦翔才收起逗猫棒。
“lucky,进屋子睡。”
他指向一旁的小窝,而lucky在主人的指示下,喘着气,乖乖地起身走进窝里。
能将猫养得像狗一般听话的,普天之下大概没几个人了。
文佩芸又躺回地上,笑着看lucky伸出舌头,乖乖回到窝里趴着,继续喘。
在小窝内的lucky与躺在地上的她平是,张嘴打了一个大呵欠后,随即延展四肢翻肚肚,准备睡觉了。
“牠好乖。”
“有吗?”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但女人却还躺在地上不打算起来,他狐疑地望向她。
“几点了?”躺在地上的人问。
“十点十三。”
“那还早。”
“已经晚了,你还要自己开车回去。”他蹙眉。
“我不想那么早回去。”
高亦翔才又发现,她的情绪似乎继续低落,并未完全恢复。
“陪我聊聊天好吗?”
他能说不好吗?
“lucky要睡了,我们去客厅。”
在他的要求下,他伸手拉了她一把。
他没照顾过人,更不可能知道该如何照顾心情不好的女人,幸好他的照顾对象给了他很明确的指令,他只需要照做即可。
她说她想喝牛奶,他就进厨房替她到了杯鲜奶;她说她有点冷,想盖件棉被,他就进房间找毯子给她盖。
但接下来的事,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你要薄的还是厚的棉被?还是要毛毯?”他在收纳寝具的橱柜里翻找一会儿,发现文佩芸跟进他房间来,于是问。
“薄的。”
“喔。”他终于找到适合的凉被,拉出来给她。
文佩芸接过,披在身上后,便直接坐在他房间里的地板上。
高亦翔觉得她的模样像只流浪动物,茫然无措,找不到主人,不知该往何处去。他没办法对这样的她吐出任何抗议或反对的话,于是陪她坐下。
“欸,高亦翔。”
“嗯?”
她又缩成一颗球。“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住家里吗?”
“嗯。”“因为我没有家了。”她轻声道。“我家破产,原本的房子被法拍,之后我就无家可归了。”
“你爸妈呢?”他闻言蹙眉。
“跑了。”她说。“我爸先消失,接着是我妈。”语间带了声轻笑。“听我我爸去了大陆,我妈去了美国,不过这些都只是听说,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只知道我妈消失前还不忘把我的妮妮丢掉她说她送人了,不过我不相信。”
“你看自然界的动物都是这样;流浪猫在外面若是受伤或生病,十之八九都活不久,母猫为了生存,会舍弃体弱的小猫,看来人类也是。”他缓缓掀睫看向他,淡然一笑。“我就是被丢下的那只猫。”
依样是为了生存,选择被抛开的累赘。
所以当她在路边看见lucky时,不只想起妮妮,同时也想起自己。他们一样被丢下,她想救lucky大概也是希望拯救自己吧。
“人类和动物不一样。”他平声回应,语气有着淡淡的怒意。“人类受伤会知道要上医院,我们有医生和发展了几个世纪的医疗系统,没那么容易死掉。”
“说的也是。”她又笑了。
“这不好笑。”他的表情相当严肃。“而且人类和其他动物不同的地方除了知识,还有因为人类拥有道德良知。”看来她的父母缺少了那么点良心。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里好痛。”她抚上自己的胸口。“痛了很久,到现在还是会痛。”
他心里怒着,却答不上话。
“告诉你哦,其实我很爱面子。”她喝了口自己带进来的鲜奶。“明明我可以赚更多钱的,可是我不敢出去抛头露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高亦翔那么多,她习惯将一切都埋在心里,只允许自己久久一次躲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偷偷发泄。但今日他挺身而出,她他突然好想放松,好想什么都不管的发泄心中软弱的一面,真真实实地正视自己
“我好怕遇到以前的朋友同学,她们不是没人做生意,可是条件完全不同。她们可以卖兴趣,我是卖劳力心态上我就矮了人家一截我很羡慕瑶瑶,可以什么都不怕,哪里有钱就往哪里冲,我也很想学她可是就是做不来。”
舒妹瑶大概没想过,她这位像公主像女王,遇到事情时态度绝对强势果断的美丽好友,竟然相当羡慕她。
“都那么多年了,我这次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赶去参加同学会只要踏出第一步似乎就没那么可怕了,虽然还是遇到一点意外”她又轻笑。“我不是不反击,但是我那满脑子只想着和气生财,我今天去同学会的目的就是要开发客源,那么久没见面了,不要第一次就给人不好的印象。可是离开后我才又觉得,为什么我要为了那些不一定会成为我顾客的家伙那么忍气吞声?为什么我得为了赚那一点点钱,抹灭掉真正的自己”
“是那女人故意找你麻烦,莫名其妙。”他怒斥。
刚才是让人调停了,若再有机会,他绝对会整死她。
“高亦翔,为什么你可以看起来什么都不怕?”她揪向他,眼神困惑。
不是怕细菌或怕开车那种,他不怕别人的目光、想法,我行我素,自在得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她所生长的环境似乎和他不一样。
从小她就被教育需要注意打扮、要体面、注意言行举止、不能输人。
若是被人瞧不起,即是丢了面子也失去尊重。她必须要时时注意、提醒自己,在人前绝对得光鲜亮丽,不能被挑出任何毛病。
为什么他可以不用照着这套规矩?他家似乎也挺有钱的,难道只因为他身上没有企业、家族形象的包袱?还是因为他的钱都是自己赚来的,不需要受制于别人的安排?还是有其他她不知道的原因?
她想了解她。
“我没有什么都不怕。”他严肃道。
他怕的东西可多了,其中一个就是女人——尤其是他老妈,他怕死了。
眼前这个也不遑多让;他怕她哭,怕她表情阴狠地瞪他,更怕她飚车。
“你只是”他想说些什么,声音却突然止住。
眼前的文佩芸朝他缓缓靠了过来,披着被单爬到他面前,他顿时双眼瞪大,身体被迫而往后仰——她几乎快压在他身上。
“欸你你干么?”
她真的爬坐到了他身上,张着水眸,对着僵成石块的他轻轻吐出请求——
“抱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