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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夫人的号召力
亭州城,孙府,花房。
林氏正坐在案前,对着一盆空谷仙子细细描摹,她身后婢女皆是屏气凝神,纸页上寥寥数笔勾勒出来的花叶,蕙草芳根,幽兰芳华,竟是娇兰佳作交相成映,她换了枝纸纸的细毫微微勾勒花蕊,这几点犹如画龙点睛,花蕊微颤,鲜嫩欲出,婢女们皆是露出欢悦神色。
便在此时,房门轰然震响,林氏笔下一颤,登时歪出了半寸,婢女们惊叫出声,这空谷仙子乃是夫人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亭州之地根本不产,千里迢迢自南方运来,好容易才养活了三盆,又只得这一盆如今开了花,花期不过就这短短几日,夫人几乎不舍一刻地观摹描绘,如今毁于这般的打扰,婢女们怎能不急。
可抬头一看,却是孙洵面色阴沉地推门而入,婢女们连连垂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再出。
林氏面色平静,全看不出心血毁于一旦的打击,她只是平静搁了笔,自有婢女捧了香胰、清水、软帕来,服侍她净手。
待她有条不紊洗了手,换了衣裳,才坐下来饮了口茶,孙洵再也忍耐不住的火光道:“你先前派出去散布消息的人,压根就没有派上半分用场,事儿都没有闹成,看到粮队那些贱民就全都熄火了!”
林氏皱眉:“粮队?”
孙洵神情中难掩烦躁:“起码上百辆粮车的粮队!这都护府一时有了这么多粮,想要再拿捏陆膺便更是难上加难,更莫要说阿父之计了!”
林氏却是想了想疑惑问道:“可这许多粮,怕也不是时时都有吧,东边还打着仗,便是国库里也不会有太粮,陛下走的时候,可没有给陆都护留下什么粮。这位岳司州的粮,自何而来?”
孙洵起身来回踱步道:“甭管她的粮自何而来,现下这情形,可怎生是好!”
林氏沉吟道:“若只是这一批,也还好说,几百车辆,整个亭州城,要吃粮的人实是太多了,陆都护手底下的兵,亭州城下那些流民,零零总总,小十万人是有了,这么多的人这一批粮能坚持半月还是一月?秋收可还早着呢。”
孙洵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夫人说得有理,与镇北都护府之事确是要从长计议,是我先时急躁少虑了。”
他想了想道:“既如此,先去打探那陆岳氏到底是从何处调来的粮,看看她的底到底有多深!”
林氏却是淡定地呷了一口清茶,才徐徐道:“老爷多半是不必亲自去了。”
孙洵一怔,随即拍额哈哈大笑:“是极是极!边军那些泥腿子看到这么多粮,还不就像闻到肉味的一群狗!此时哪里可能还坐得住!”
他大声吩咐道:“来人!去都护府门口看看,刘兵曹进去了吗?进去多久了?若是出来了,赶紧来报!”
立时有下人领命而去,不多时来回话:“启禀老爷,刘兵曹出来了,只是神情间瞧着不甚好。”
孙洵挑了挑眉毛,看向林氏:“看来这陆岳氏确是有几分门道,刘老狗面厚心黑,竟然都没从她那儿咬下块肉来,来人,去请刘大人过府一叙。”
刘靖宇上门之时,依旧一脸难看:“你若是想要笑话我,那我立时便走!”
孙洵连忙派人奉了清茶上来:“你我同府为官这许多年,还不知道彼此的禀性?我岂是那样的人?……我只问两件事,陆岳氏从哪里来的粮?她竟有这样大的胆子,明面上连边军也敢抛开不顾?”
刘靖宇刚刚在岳欣然那儿吃了好大一个笑话,自然是不想再说的,但是,孙洵与他背后,他出身整个亭州最大的世族,背后还站着那样一尊大佛……刘靖宇心念电转,便晓得此事上头,孙洵与自己目的一致,也是与都护府有冲突的。
若是孙氏肯出手,刘靖宇当然乐见,他登时便将当时的情景复述了出来:“……她说那些粮不是都护府的,哄谁呢!整个亭州城都看到那些粮进了官仓!结果她说那些米粮都是那些粮商的,不过因为数目太大,粮商们赁的院子盛不下,才借地儿放粮,这他娘的是拿我当傻子骗吧!”
从来只听说官府向民间征粮,何曾听说民间商人敢把粮借存在官仓?
这种借口,连骗人的起码诚意都没有!叫刘靖宇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对方官大一级,在都护府地盘上,再气,他也只能出来。
孙洵心中的疑惑非但未解,反而更多了:“这陆岳氏就算想搪塞,也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这样的谎言回头也未免太好拆穿。”
刘靖宇眯了眯眼道:“孙兄,要我说,反正这是她的原话,她既敢这般说……”他看了孙洵一眼,若有所指地阴:“咱们身为朝廷命官,上要无负天心,下要无愧百姓,可不能叫这些可怜的灾民蒙在鼓里,也该叫他们知道知道的,省得他们今日白白空欢喜一场!”
二人视线交错,彼此心知肚明,早些时候散布谣言之事,两人都是心中有数。
但刘靖宇的提议孙洵却是赞同的,计不怕老,好用就行,这陆岳氏居然敢亲口说那些粮不是都护府的,而是那些粮商的,那他们还怕什么,直接将这消息告诉百姓就好,这样的事情不消多,只要来个两三次,镇北都护府未来再说什么话,在百姓心中也会如放屁一般,全无价值了。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嘿嘿而笑。
便在此时,刘靖宇有部下来报:“大人,方才外边传来消息,镇北都护府贴了露布,即时起一年之内,亭州城百姓都可凭粮票到韩、薛、白三家粮铺取粮!”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一脸青黑。
镇北都护府敢说这样的话,必是同这些商人勾连好了,一年之内都可兑换……流言的生存空间就是在捕风捉影不可验证之间,比如都护府到底有多少粮,都护府的粮是不是自己的,可现在,听到这样的流言,百姓只要跑到粮铺去兑粮就能验证真假,但凡还能从粮铺兑换出粮食,什么样的流言都会变成渣,怎么可能还传得起来?!
二人俱是一脸晦气地想到,必是对方的缘故,哼,不堪与谋!
刘靖宇道:“孙大人,这陆岳氏今日敢这般戏耍于我、不将我放在眼里也便罢了,可您先前那番提议,明明白白就是为都护府稳定局势的大局考虑,可她竟也不干!要我说,她同这三家粮铺能勾连多久还是未知之数,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孙洵也是一脸慨叹地道:“刘大人,你一心为边军操劳,劳苦功高,她竟然这般轻慢于你,放心罢,但凡有说得上话的地方,随时吩咐!”
二人忙着心里那点小九九,刘靖宇痛快地与孙洵道了别,出门就吩咐:“去!把那三家的掌柜偷偷给我找来,暂时莫叫姓孙的老儿知道!”
孙洵关上府门便召来下属:“去!把那三家的掌柜偷偷给我找来,记住,别叫姓刘的泥腿子那头觉察了!”
到得傍晚,黄云龙来问岳欣然:“大人,这些粮铺的掌柜们都入城了,我见他们千里迢迢奔波辛劳,便安排他们明日再来拜见,今夜便由下官等人设宴同他们接见洗尘,他们也好自在些吧?”
要黄云龙看来,他这是极给这些商人们面子了,若不是看在那些米粮于如今的亭州百姓而言十分重要,他是绝计不会同几个商人同席而宴的。
结果岳欣然摇头笑道:“不必,黄大人今夜也好生休息,他们自有人招待的。”
黄云龙先是不解,待听说孙府与刘府的行动之后,又不免觉得好气又好笑,司州大人一切皆有预料,唉,只是这背后盘根错节,边军、世家、北狄,难为都护大人与司州大人了。
“少亭哪,这许多年未见,你说你,来亭州竟也不曾知会我一声,是不是该罚?”
能得孙洵这样青眼相看的,自然不会是寻常商人,韩青,字少亭,实是大魏商人中有数的存在。
多年前,他曾有一笔买卖要过亭州,辗转以一对明珠加一双明姝的代价寻了孙洵出手,能叫孙洵收下那份礼还出了手,便足见他的本事了。
此时闻言,韩青爽快地自罚三杯,态度是当年一贯的豪爽。
孙洵心中有了底,便也懒得再花功夫兜圈子了:“少亭,你同我说句实话,你们此番千里迢迢运这许多粮来亭州,到底是谁出的银子买的粮?你又图的什么?”
不待韩青开口,孙洵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你休要诓我,以你韩少亭的能耐,会看得上这点粮的小买卖?”
当年韩青的买卖可是直通域外,那一对明珠,大若鸽卵,孙洵生平仅见,那一对明姝更是难得的异域美人,现在还深藏他的后宅之中,这样大手笔的韩青会亲自贩粮卖到亭州来,如果不是底下人打探来的消息,孙洵都几乎以为只是撞了名字!
韩青却是爽朗笑道:“既是孙大人问了,我自是绝不敢欺骗。此番粮运亭州,”韩青一拍行囊:“没有人出一钱银子,韩某自己掏的腰包。”
孙洵失笑道:“你们这些人,无利不起早,你韩大掌柜,白送银子来我亭州城?未免也太过仁义了罢?你给我交个底儿,你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
孙洵越发想知道岳欣然的底牌到底是说什么!竟能说动韩青这级数的商人为她运粮!
在孙洵灼灼的目光中,韩青洒然笑道:“若是大人一定要问个明白……在下便是冲着陆夫人的名号而来!”
在孙洵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韩青却是慨叹道:“大人,您现下怕是不知,只要陆夫人一封书信,漫说我大魏,便是大梁大吴,愿意为她运粮的商人能排到天外去,能抢到这个运粮的机会,全靠我老韩盯得紧、离得近。所以,”韩青郑重道:“莫说只是这区区一百车粮,只要陆夫人一声令下,她要多少,我韩氏商队便给她运多少!”